第122章 漆黑如墨的夜
入夜之後,陝縣的涼州大營的確如賈詡所預料一般,天空猶如被濃重的墨汁潑染一般,隻有寥寥幾枚星辰在夜空中發出黯淡的光芒。隻可惜,就是那幾絲黯淡的光芒,非但沒有使得整個大營迎接到一絲光亮,反而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此刻的涼州大營,處處充滿著一種荒涼灰暗的氣息,亂七八糟的物資隨意擺放著,濕潤泥濘的土地上到處扔著垃圾,甚至還有一些戰馬的骨骸,在蒼蠅的嗡嗡聲中更讓人心煩意亂。所有人都隱隱感覺得到,一場暗流正在這座大營當中悄悄的湧動著。
中軍帳裏的那位董卓的女婿牛輔,他在架空中郎將段煨、斬殺中郎將董越之後,已然成了涼州大營真正的主宰者。這十萬西涼大軍的戰力在他的手中,按理說可以讓他橫行天下,想去哪裏去哪裏。可事實上,卻根本不是這樣的。
這段日子裏,牛輔一直睡得很不安穩,總覺得心神不寧,時不時就會醒來一會兒。
牛輔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可隱隱約約之間,他總覺得有人在他背後悄悄的耳語議論著什麽……
可當他猛然回過頭,卻什麽也看不到。
這種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非常乃至特別的不好!
在董卓的帶領下,牛輔從來不知道害怕是什麽滋味,打仗的時候,他可以身先士卒揮舞著大刀衝殺上去,砍下敵人的腦袋。當然,更多的時候,是他盡情地帶著屬下,衝入百姓的房屋中,殺死男人,搶奪女人,最後再一把火燒了那間茅草屋……
可董卓一死,牛輔便覺得什麽都不對了,以前他沒這樣覺得,現在麵對十萬大軍的竊竊私語,他才感覺到人言的可畏。尤其還是不當著你麵,在你背後悄悄議論的這種。
他猜得出來,這些人可能在議論他這個時候還要斬殺董越;也可能在議論他根本不配當西涼軍的首領,隻不過因為他是董卓的女婿,眾人才暫時讓他得瑟一會兒而已;更多的可能,是這些人在議論,為何這麽長時間了,他還沒拿出一個明確的命令,告訴這些人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牛輔他哪裏知道該怎麽辦!
段煨雖然從朝廷那裏得到了赦令,可朝廷卻根本沒有派來接收他們這支大軍的將領,還讓胡軫那個家夥出城防備他們。這樣的作法,使得牛輔根本看不出那些一向喜歡耍陰謀詭計的朝廷,到底想幹什麽。
尤其是前三天的大雨,淋毀了這座大營當中不少的物資。斷絕了長安糧草供應的涼州士卒,已經開始殺戰馬充饑了。這樣的狀況,假如再得不到緩解,不出十天,整個大營就會陷入徹底崩潰的地步!
可他牛輔仍舊拿不出一個主意來。
就這樣,牛輔來回翻滾著,期望可以好好睡一覺,攢夠明日軍議的精神。可一想到這十萬大軍當下的狀況,牛輔就覺得煩躁不安,更加睡不著。
就這樣,在迷迷糊糊之間,牛輔便捱到了後半夜。
這個時候,整個涼州大營的天上,連那一絲絲的星光都看不見。幾個影影綽綽、猶如鬼魅一般的人影,輕而易舉地潛入了這座營帳。
這些人的裝扮十分奇怪,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枚猙獰可怖的青銅麵具。而背後則背了一柄半身高的巨劍,他們身著重甲,卻行動如風。麵對涼州大營早已形同虛設的崗哨,他們似乎輕車熟路,每個人的輕身突入,都會準確無誤地將口中咬著的匕首,劃過涼州士兵的咽喉。而對於遠一些的目標,他們的弩箭則更加無聲無息。甚至那些從木架上掉落的屍體,都會被他們提前一步趕上接住,不讓發出任何一絲驚動。
待解除了鬆懈的涼州大營外圍後,為首的一人將這十幾人召集到了一處,隨即用手指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這些人便化整為零,開始向著馬廄、糧帳以及其他密稠的營帳處潛去。而為首的那個人,根本未著任何甲胄,他憑著幾日前探出的記憶,仔細辨別了一下方向後,便朝著一處偏僻的營帳當中奔去。
不多時,那人便從一具西涼兵的屍體側伸展出身體,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並不起眼的軍帳。軍帳外的士兵捂著鼻子極力忍受著什麽,那人輕輕嗅了嗅,從那所帳篷當中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藥味,眉頭輕皺的同時,他眼睛卻一亮,知道自己已經找對了地方。
這是賈詡賈文和的帳篷,因為大營當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賈詡喜歡在深夜的時候於帳篷裏熬一種藥,那藥的味道非常古怪,周圍的衛兵避之不及。
那人一步一挪,如同一條蛇一樣慢慢靠近帳篷。他避開了那些遠離帳篷的衛兵,打算將帳篷割開一個口子潛進去。可當他的雙手已經可以碰到篷布之時,忽然停住了腳步,眉毛又不期然地皺了起來。多年的江湖生涯,他的直覺給了他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
雖然,裏麵隻有一個看起來毫無威脅的老人。可是那種直覺卻十分強烈,幾乎不亞於他遇到那位天下無敵的驍將呂布一般。
不過,他身上背負著重大的命令,不允許他在這裏半途而廢。更何況,他也不允許自己辱沒了名頭。
所以,下一刻,他看到了賈詡。
“哦,你過來了?”賈詡的聲音仿佛從天邊飄過來一般,顯得很晦澀空曠:“讓老夫猜一猜,你應當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心腹,長安第一劍師王越吧?”
這句話輕飄飄的,可落入王越耳中,卻不啻於雷殛。他立時猛然將劍橫在胸前,猶如防備一隻猛虎般防備著賈詡道:“賈先生既然已經猜出了在下的身份,那便也知道今夜在下前來的目的了?”
賈詡沒有回答,卻停下了手中攪拌藥甕的動作,對著外麵聽聞到動靜、打算進來保護他的衛士大聲說道:“你們都站遠些,不許靠近這帳子三十步。”那些衛兵還要堅持,可賈詡似乎在軍營當中極有威望,隻是淡淡地又哼了一聲,那些衛兵連理由都沒有發問就乖乖退開了。
王越心中一喜,他知道賈詡是沒有多少武力的。帳外的衛士又退後三十步,足夠讓他們趕進來的時候隻能看到一具屍體了。王越不是心思多謀的文士,他直覺上知道賈詡這樣做肯定有恃無恐,但高超的劍術還是給了他一絲安全和信心。
身為當世大俠,王越本來更喜歡光明正大的廝殺,而不是這樣雞鳴狗盜的宵小所為。但他深深知道,如今自己早已不是那刀頭舔血的遊俠,在肩負的使命和名氣衝突的時候,他明白自己該選擇哪個身份。
可縱然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賈詡的話仍舊讓他心神一震:“假如老夫猜測得不錯的話,王大俠今夜所來,是奉天子之命綁架老夫入長安的吧?當然,在這樣十萬人的涼州大營當中要想將老夫綁出去,靠王大俠一個人是根本不行的。所以,王大俠此番前來,應該是兩個任務,除了老夫之外,應當還會在這座大營當中弄出一些動靜吧?”
王越呆在了原地,胸膛起伏,一顆心髒幾乎要掙破胸腔。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腦中突然回憶起臨行前陛下的交代:“賈詡那隻老狐狸可不好糊弄,你見到他之後,隻需記住一條,你就是一個聾子和傻子,無論賈詡說什麽,你都隻要執行朕的命令便可。”
少年嚴肅的表情和凝重的話語油然閃現,讓王越在驚駭莫名的大海中找到了一盞明燈,他聽從劉協的吩咐,催眠著自己根本沒聽到剛才那番話,冷硬向賈詡說道:“賈先生,陛下有詔,令你速回長安輔佐漢室,還請先生莫要在下為難。”
“咳咳,”賈詡似乎沒有料到王越的反應,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不過隨後又尷尬一笑,擺擺手道:“陛下果然還隻是個孩子,教導著你們也都成了呆子。就是不知道,陛下有沒有說過,假如老夫不從命的話,你又該怎麽做?”
王越手執長劍,脖頸處青筋綻起,如怒龍騰淵,整個人瞬間被一股戾氣籠罩。他沒有回答賈詡的問題,但這樣的反應,已經清晰無誤地傳達了他的意思。
賈詡不由苦笑了兩聲:“唉,陛下可真看得起老夫啊……隻是,為何偏偏是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