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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盲殤(二)

  碾房的機器還在轟鳴。


  陶曉偉一手半抱軟踏踏的王立軍,連忙問老奶奶:“你給他喝了什麽?”


  王麗麗嚇哭了,指著床邊的口盅說:“發燒藥。”老奶奶點點頭,急得說不出話。


  陶曉偉一手取過口盅,一股嗆人農藥味直撲鼻子。他朝碾房大聲呼叫,一把抱起王立軍往門外跑。


  碾房裏的人聽到厲聲呼叫,跑出去。王福貴發覺異樣,熄掉發動機,奔出來。


  “不好了!王立軍農藥中毒!”陶曉偉抱住王立軍衝出門口。


  王福貴跑過來,一看,侄子麵色鐵青,滿臉汙物,口還在冒著白沫,眼鼻帶血。他慌忙問道:“怎麽會這樣?”


  “是農藥!”


  王福貴急忙推出自行車,陶曉偉側身跨上後座,兩人匆匆往鎮衛生院飛馳。


  王福富和莉莉回到村中,聽到自家那裏一陣哭叫喧鬧,感到不妙,疾步奔跑到家。


  門口的人看到他倆,急忙叫道:“你兒子中毒,阿貴阿偉送醫院,剛出村口。”


  兩人奔進家門,慌忙問:“中什麽毒?怎麽會中毒?”


  幾個人正扶著老奶奶在裏屋床前看,老奶奶顫抖著手,指向掉落地上的口盅:“我拿口盅給軍軍喂藥,他怎麽會這樣了?”


  王福富跑過去,拿起口盅,一股濃烈的農藥味。他氣憤地喝道:“你拿什麽喂軍軍?”


  老奶奶嚇得渾身一顫:“是你媽熬好的中藥,叫我準點給軍軍喝。”


  “藥呢?還有嗎?在哪裏?”


  “堂屋桌上。”


  王福富轉身出堂屋,桌上果然放著一個髒塑料瓶。他緊走幾步,一手抓起瓶子看,是裝魚肝油的舊瓶子。他扭開蓋子,嗆人的農藥味撲鼻而來。


  “這哪裏是中藥?是農藥!”王福富憤怒叫起來,聲音變調。


  “怎麽會是農藥?是你媽放桌上的。”老奶奶也嚇壞了。


  王福貴下意識往桌底一掃一眼,桌底橫躺著一個一樣的瓶子。他急忙彎腰撿起,打開蓋一聞,中藥味。他氣得指著奶奶說:“你!你!你拿錯了!真是老糊塗!”


  老奶奶嚇得全身慌亂,一屁股跌坐地上:“拿錯了?我怎麽會拿錯?”


  王福貴拿著那個裝中藥的瓶子遞給她看,氣得手在發抖:“這才是中藥的瓶!”


  “是我拿錯了?”她想起來了,“是花貓!是花貓把藥瓶絆倒了!天呀!我該死!我老糊塗啊!”她愧恨不已,癱軟在地上,手拍地板,痛苦地自責道。一會兒,她想了什麽,生氣地罵起來:“是誰?誰把農藥放在屋裏?”


  王媽回到近家的時候,感覺不對勁,家裏一片嘈雜,緊走幾步到家,擔心地問:“家裏出什麽事了?”


  門外的人告訴她,軍軍吃錯農藥,中毒了,已經送往醫院。


  王媽聽說孫子中毒,緊張地往屋裏跑:“我煮中藥讓老奶奶喂他,他怎麽會中毒?”


  看見兒媳莉莉嚇得癱在椅子上,她著急問:“軍軍怎麽樣了?”


  王福富見母親進來,急著問:“媽,屋裏怎麽有農藥?”


  見莉莉沒有力氣回答,她慌忙問兒子:“軍軍怎麽樣了?”哪裏顧得上回答藥瓶的事。


  “阿貴阿偉送醫院了。莉莉,快,我們上醫院。”王福富心裏慌亂一團,也顧不上再問農藥的事。


  莉莉像被霜打蔫了一樣,沒了主意,隻哦一聲,跟著後麵。出大門,王福富抓牢車把,叫媳婦抱緊自己,飛一般駛出村外。車子顛簸厲害,左右搖晃。莉莉死死抱住王福富,任他拚命踩踏板。


  鄰居已經把老奶奶扶起來,坐椅子上。她驚嚇過度,有氣無力,縮在一角,樣子變小很多,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我怎麽會拿錯呢?我怎麽會拿錯呢?”


  王媽這才留意到老奶奶,她撲到椅子前,急忙問道:“媽,我煮好的中藥呢?軍軍怎麽會中毒?”聲音因為緊張顫抖。


  老奶奶看到兒媳,一把抓住她的手,痛苦地自責:“我怎麽會拿錯呢?我怎麽會拿錯呢?”


  王媽搖著她的手,焦急地問:“你拿錯什麽?我煮好的中藥呢?”


  老奶奶這才回過神,看住兒媳的臉:“屋裏怎麽會有農藥?誰把農藥放屋裏?”


  王媽見她老糊塗,答非所問,反複問道:“媽,我問你,你拿錯什麽?我煮好的中藥呢?”


  她還是焦急地看著兒媳,重複那句話:“屋裏怎麽會有農藥呢?屋裏怎麽會有農藥呢?”


  王媽見她問得奇怪,仔細想了想,臉色驚慌起來,慌忙問道:“農藥藏桌底,你怎麽會拿錯?你說呀!”


  老奶奶因為說話太多,已經喘不過氣來,全身起伏厲害,隻含糊不清地說:“貓!貓!”


  五歲的王麗麗嚇得一直在抽噎,見老奶奶說貓,撲進奶奶懷裏,說:“是花貓!”


  王媽摟住孫女,摸著她頭發:“麗麗不怕,哥哥會好的。”


  老奶奶深吸了幾口氣,緩過神來,眼裏帶著怨恨:“是你放農藥在屋裏?你也糊塗呀。那天,花貓竄上桌,把藥瓶絆倒桌下,又弄倒桌底的瓶子,我哪裏知道?我竟然拿錯農藥瓶。”


  這時,王宗良氣鼓鼓闖進來,聽到母親的話,憤怒地敲著椅背問道:“你不長眼睛嗎?中藥瓶和農藥瓶分不開?老得不中用了?”他剛回到家門,鄰居就告訴他,老奶奶拿錯農藥給孫子喝。他著急加生氣,怒衝衝闖進屋。


  老奶奶見兒子責怪,更加悔恨,嗚嗚地哭起來。


  王媽聽了她的話,懊悔地說:“年前給甘蔗打藥,剩下兩半瓶。我說玻璃瓶容易碎,就一起灌入一隻塑料瓶裏。農藥臭,誰都不會亂拿。我還把瓶子藏在桌底靠牆的台腳後麵。哪裏知道弄出這樣的錯亂?都怪我,為什麽不藏好點?”


  王宗良一聽,是自己老婆放農藥在屋裏,氣炸了,怒聲罵道:“你這個瘋婆子!說你瘋真沒錯呀!怎麽會這麽笨啊?幹嘛藏農藥進屋裏?平時叫你不要撿剩菜爛果,你就不聽,什麽剩東西都往家裏攬。瘋婆子!你知道錯嗎?你笨啊!”


  王媽本來就悔恨不已,被老公一頓臭罵,大腦一片空白,失聲痛哭起來:“我不就是……怕浪費嗎?今年甘蔗還要打蟲……幹嘛丟去?放屋外……怕豬雞拱爛扒爛……就藏屋裏。我笨呀!我真笨呀!”一邊哭,一邊捶胸脯,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王宗良急得跺腳:“不懂軍軍怎麽樣了?要是有什麽,我打死你!你這個瘋婆子。”氣呼呼在屋裏轉。


  王麗麗見老奶奶哭,奶奶哭,嚇慌了,也哇哇地哭起來。屋裏,哭聲雜亂悲切。


  一道斜斜的霞光投射進來,把人影拉得長長的,怪異恐怖,這是夕陽沒入山頭前投下的最後一道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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