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物是人非事事不休
可是，我覺得，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作家，在我所有寫的書裏，每一個男主角都是駱燊，或者說都有他的影子，也沒有什麽不好啊。愛一個人，難道不該將他寫在書裏嗎？寫在書裏，比拍照片，攝影，或者留下錄像，更有意義呀。而且，我也不明白，為什麽駱燊要對我提起這個女作家。通過他之口，我了解到她和那個中國情人的故事。他們當然沒有在一起，這是一段失敗的愛情悲劇。
可我和駱燊不一樣啊。很快，在安頓好了我複讀之後，我們就要去民政局領取結婚證的。有了結婚證，我和他就是受到法律保護的夫妻了。我和駱燊雖然坎坷，但走到了最後，還是一出喜劇。我們的故事是有結局的。我就覺得，他比喻錯了，或者應該拿更可靠更妥帖的人或事來比喻。
“駱燊，你懂得的確挺多。當初你想當一名文學青年，真的也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可見，那時候的你，因為你父親的死，內心受了多大的觸動。”
這樣一來，我心裏的負疚感就更多了。雖然，駱燊不止一次說過，雖然我是顧錦堂的外孫女，我和他有擺脫不了的血緣上的關係，但我和他始終是兩個人。他永遠不會將他父親的死，因為顧錦堂之故，來苛責我半點。更何況，顧錦堂最後也自殺贖罪了。
“葉貞，我舉這個例子呢，是希望你不要當什麽作家。我沒當，我希望你也不要當。”
我眨巴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駱燊，原來，這才是他要和我說的。他沒有直截了當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卻是舉了一個例子，舉了不太恰當的例子。
“為什麽呢？”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說完這話，他就摟緊了我，低下頭吻我。他的熱情很快就上來了。
我承受著他雨點般的吻。可是我更疑惑了。當不當作家，和他失去我有什麽關係呢？這兩者壓根就沒有什麽聯係呀？但是，我更擔心駱燊受傷的胳膊會因此疼痛，我不想今天晚上就和他親熱，我隻想讓他好好地休息休息。很快就是夫妻了，這男女之間的事兒，來日方長。
但是駱燊說沒事，一隻胳膊反而更有力氣。
我拗不過他。我就我在他的懷中，聲音輕輕的：“為什麽呢？為什麽我就不能當作家呢？”
“我不想讓你成為一個性格浪漫的人。葉貞，我們是俗人，我希望我們活得世俗一點。”駱燊喃喃。這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駱燊這樣說的原因。後來，我了解到了，他是有過一個真摯相愛過的女人的。這個女人走進過他的心裏。這個女人的職業的確浪漫，是一名詩人。後來，因為種種特別的原因，她選擇了自殺，在二十五歲那年，人生最美好的年華自殺了。
這名女子的死，讓駱燊對作家、詩人，乃至一切從事文字方麵的職業都產生了恐懼。所以他堅決製止。我以為，就是這個原因。後來，我更知道，其實這名女子之所以選擇自殺，是因為在他仇家的暗中逼迫之下。他們沒法對付駱燊，卻對這名女子以精神施壓。他當時的這名女人，敏感、脆弱、神經質、悲觀，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又因為太愛駱燊，不想告訴他讓他分心，所以幹脆以死亡來解脫。
誠然，知道這些事，都是以後了。那個時候的我，因為年輕，因為自身的性格，駱燊偏不讓我幹什麽，我就偏要去幹，哪怕就是偷偷地幹。他事情多，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盯著我，大部分時間，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趁著課後，趁著放學之後在宿舍裏，偷偷地寫。
我記得，駱燊幫我辦好了入學的一切事宜後，就連忙趕回蘇城去了。臨走之前，他給學校捐了一筆款子，說是為了改善校舍之用。他著急趕回蘇城，是因為想及早來這兒建造一座現代化的公寓，為此他需要準備好一切法律上的合同和資料，還要和秀麗鎮的鎮長見個麵。造一座公寓，不是一件麻煩的事情，麻煩的是所謂的後續工作。
我不想使駱燊分心。他要走，我提出送他，送他到鎮外。但駱燊說不用。“葉貞，進了學校就要用功讀書，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而後，他還用了一句宋詞來比喻：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呀，他說的也沒錯。我回到學校後，校長對我的態度就特別地好。我覺得，胖胖的女校長已經看出了我和駱燊之間不一般的關係，但她沒說什麽，她也沒問，我失學的這兩年都在外麵做了什麽。對此，我表示感激。我猜想駱燊對她囑咐了什麽。
再次回到熟悉的課堂，對我來說簡直和就如同做夢一般。雖然班上的男生女生論年紀都比我小一兩歲，但很快，我就和他們熟悉起來了。隻是，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安靜的。我的同桌是一位戴著眼鏡的瘦小的女生，她見我如此安靜，安靜的簡直不像是一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女，就和我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喜歡上某個男生了？
我就笑笑。
可我如果不回答的話，她就越是好奇。我就告訴她，我是思念我的媽媽了。我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常常地，我會想起她。
我的同桌就沉默了。她說一定要和我做朋友，讓我盡快從陰霾中走出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這一天又是周五了，不出意外，駱燊會來接我。如果他沒空的話，司機老陳會代勞。到了五點，我刻意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出離學校一裏遠的地方，站在路邊等。我是故意走得遠一些，避開同學們的視線。如果，每到周五，同學們都會看到我進同一輛汽車離開秀麗鎮回城的話，會好奇的。
我希望我的複讀生活是平靜的。
可這一天打破了。這天天氣很好，真的很好。夕陽西下，彩霞萬裏。
老陳今天有點晚點了，還沒有過來。這時，我看到遠遠的路頭上，有一個女人朝我走來。這女人我覺得陌生，但又覺得熟悉，但我還是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女人是一身出家尼姑的裝扮。她手裏拿著一個碗缽，肩上搭著一個布袋，看樣子是出來化緣的。這年頭，如果不是細細分辨，會分辨不出真假尼姑和和尚。但我知道，出來化緣的大都是行騙者。我停下來了腳步，我靜靜地看著這尼姑從我跟前經過。
她低著頭，走路的速度很快。突然之間，我知道她是誰了。我當然不會忘了她。蓉蓉！她是蓉蓉！！！沒想到，在離開西貢之後，她也回了國，她真的當了一名尼姑！我曾經想過去找她，但就算找到了，那又怎樣呢？有些事不如選擇忽視，有些人更是不如選擇忘記。
可沒想到，我竟然會在我的老家再次見到蓉蓉。
她本來已經從我跟前經過了。可不知怎麽回事，在經過我身旁之後，她陡然地又轉過身來，細細地看了我一眼。她認出我來了。盡管我現在剪短了頭發，身穿學校統一配發的學生裙，白球鞋，她還是一眼認出來我。
她的聲音很冷漠，不止是聲音，還有她的眼神。“葉貞，真的是你。”她停下了腳步，不走了。
霎時間，我就不知道該和她說點兒什麽。物是人非事事休。於飆已經死了。但是駱燊沒死。我想，蓉蓉會因此忌恨我。她曾經哀求過我的。但我沒有幫她。果然，她對我露出的眼神是濃濃的恨意。“葉貞，又進學校了？嗬嗬……穿上再清純的服裝，也沒法遮掩你身上濃濃的風塵氣。”
我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
見我不說話，她便繼續諷刺：“怎麽？進學校讀書，是誰的主意？嗬嗬，其實不用說我也知道，你還和駱燊廝混在一起，對吧？想重新進學校讀書，來忘記你以前發生過的一切，可能嗎？你是一個天生的婊子，你洗不了你身上的髒味的。就算駱燊被你下了蠱，死心塌地地由著你忽悠，但你騙不了別人的。別人隻要稍稍一靠近你，就會聞見你身上的騷味，知道你大概被多少男人上過。我知道，這兒附近有座學校。我猜你也進來沒多久。但很快，那些單純可愛的學生，就會知道，她們的隊伍裏，混進了一個騷貨。葉貞，我不會讓你如意的。我過得這樣慘，一無所有，而你的人生卻可以重來……”
聽了她的話，我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我知道蓉蓉顧忌我，也知道她會恨我。但我問心無愧。可沒想到她對我的恨意竟然蓄積的這樣深，這是我沒料到的。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傷害她的事，她用不著這樣恨我。如果要這樣計較，應該放過來，不是她恨我，而是我恨她才對。“蓉蓉，你誤會我了。我隻想安安靜靜地活著，其他的什麽都不想。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你也可以和我一樣，找個學校繼續讀書……”
如果我不遇到她，我當然不會說這些話。可既然遇上了，我也沒法當做不認識她，那麽這些話我當然要說。隻要她願意，我會幫助她。我認為她選擇出家當尼姑，是無奈之舉。她那樣的人，是做不了真正的尼姑的，不管經曆人世多少哀苦。她落魄了，看到我，所以一時起了嫉妒之心，一定是這樣。她恨我，是源於自己內心的嫉妒。我就上前走一步，我想抓住蓉蓉的手，告訴她，我是誠心誠意地想幫助她。
她聽了我的話，沉默了一會，然後就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泛出了淚。然後，她狠狠地甩開我的手，眼神淩厲，語氣冰冷地：“葉貞，我不要你的施舍。我隻知道，在我最需要幫助的人，你選擇了漠視。我寧願當我的苦行僧，也不要你任何的援助！隻不過，你很不幸，既然遇見了我，那我絕不會保持沉默。我知道，這座小鎮有個小小的庵堂，我會在庵堂裏住下來，等我安頓下來後，我會四處宣揚，宣揚你在蘇城幹的一切。我要讓整個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葉貞是一個怎樣的貨色？嗬嗬……到時候，你的學肯定上不了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而這最後的結局，也不過和我一樣，找個庵堂住著，剃發當尼姑。對了，我想起了，你以前不是當過尼姑的嘛？我想這一次，你一定輕車熟路……”
我呆住了，這就是蓉蓉的目的。
我不想理她了，她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去吧。於飆死了，可是沒有帶走蓉蓉心裏的仇恨。這時，我身邊走來一位高大的男同學，這個男同學坐在我後麵，平時對我有點兒好感。他很驚異，都五點半了，我還沒有回家。他說自己都回了家了，隻不過忘了拿試卷，這才又折回到了學校。“葉貞，你住哪兒？要不要我送你？”男同學很熱心。
我就趕忙說，不用不用。
我說這話的時候，蓉蓉就在一旁發出陰沉的冷笑聲。這讓男同學很不解。因為，他看出來了，我站在路邊，正和一個尼姑模樣的女人說話。這對於一個普通高中生來說，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很好奇，就停下自行車，納悶地看著我。
“葉貞，你走呀，你跟著他上車呀？反正，你不是人盡可夫嗎？”蓉蓉這麽來了一句。
饒是我的男同學語文水平再查，此刻也聽出了蓉蓉話裏的弦外之音。人盡可夫，這句成語，中國百分之百的人都聽得懂。她一個裝束古怪的尼姑，陡然地對著一個陌生的青少年，嘴裏說出這樣的話，不能不叫人驚異。
我非常尷尬，這是一句不堪到了極點的評價。男同學訥訥地看著我，走也不是，說也不是。蓉蓉的嘴裏更是爆出一聲大笑，她對著我的同學：“你知道嗎？葉貞就是一個妓女！一個天生的妓女！”她說完了這些，就得意洋洋地走了。
我低著頭，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解釋。
男同學也很尷尬，他看著我，對著我說：“這女人是瘋子吧？我看她就是一個瘋子！你沒有被嚇著吧？”他這樣說，是在替我解圍，也有探詢的意思。
我當然希望蓉蓉就是瘋子。可她走之前，清清楚楚地說出了我的姓名，她分明是認識我的。
這對我非常非常不利。
“葉貞，你怎麽不說話？”男同學更對我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