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60章
“你這話雖然說得很難聽,而且我聽了之後心裏也很難受,可實際上就是這個理,不然你能有什麽辦法?”尋柳繼續強忍心中難言的火氣,慢慢地給桂卿灌輸道,猶如亂世必然需要用重典一般,“你既不是醫院的院長,也不是衛生局的局長,你既不是縣長,也不是什麽省長或者市長,更不是什麽多有錢的人,你的能量甚至連街上的小混混和小痞子都不如,說到底人家怕你個嘛?”
他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都不想再多說話了。
“再說了,有本事的人誰跑到那個爛醫院去生孩子呀?”她還是用那句最管用的老話教育他,而且效果也確實不錯,“這不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嗎?所以說,不怨天,不怨地,最後還是怨咱自己沒本事。咱要有權有勢的話,咱去市立醫院生,咱去北埠生,咱去北京上海生,又哪來的這些煩心事啊?”
“你就說恁娘這個事吧,咱手裏要是錢寬裕點的話,咱又何必理會她怎麽說,她怎麽想的呢,對吧?”她又聲情並茂地勸慰他道,其實也是自己的一片心聲,“咱有錢,咱想上哪生就上哪生,哪裏條件好咱就去哪裏生,最後怎麽會有這些爛事發生呢?”
“實話給你說吧,”她最後意味深長地總結道,“有些事我也是經過了之後才知道其中的難處,才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唉——”他重重地長歎了一聲,就像一個瀕死的人發出了人生旅程中最後一個叫人難忘的聲音,同時絕望而又悲涼地躺在了沙發上,半天都沒再說話。
現實生活又結結實實地給他上了異常生動的一課。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有些人要去殺人了,”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他又非常消沉和無聊地自言自語道,“有些事真是身不由己啊,所以說,也不能全怪那些個殺人的人。”
“行了,行了,你就別說那個小氣話了,這個世界上想殺人的人多了去了,最後有幾個真去殺人的?”她換了個他比較習慣的表情和神態努力地笑著勸解道,好像生怕他真會去殺人一樣,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可能去殺人的,她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笑得出來,“有些事你就是覺得再委屈,再虧,再氣人,日子最後還是得老實地過,你還是得按部就班老實地來。咱別的先不說,就說咱現在的情況吧,咱是要錢沒錢,要關係沒關係,家裏剛剛添了兩個小月窩孩,上邊還有四個老的,你說說咱能怎麽辦呀?”
“嗯,確實不好辦。”他心說。
“請問一句,你是能去和人家拚,還是能去和人家打啊?”她處心積慮地設問道,“就算是你豁出去了,這樣做又有什麽用呢?”
“我肯定不會和他們拚,和他們打的。”他諾諾地回道。
“那麽好了,你既然不敢拚、不敢打,”她極富耐心地比劃著說道,其神情方麵的感染力已經強到一個他完全不能忽視的新高度了,“或者說是考慮到各方麵的原因而不能拚、不能打,那麽他們當然就會肆無忌憚地欺負你、壓迫你了,而且你一旦動手,從大麵上來講你肯定又理虧了,人家就會打電話叫人來逮你了,要是真鬧得厲害了,你還很有可能進裏邊蹲堆。你是有單位的人,而且在單位裏混得也不好,又沒有人罩著你,你本身又不是當官的,反正你是軟硬兩個方麵都不行,什麽都不管,怎麽說你都耗不過他們,最後也隻能是認了。”
他現在是徹底地服氣了,單從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
“另外你再仔細地想一想,醫院幾乎天天處理這些事,他們什麽情況沒見過呀?”她又和風細雨地勸解道,隻為挽救他這個在思想上偶然失足的可憐人,“一般的病人家屬怎麽可能鬥得過他們呢?業務水平的人怎麽能鬥得過專業水平的人呢?”
她的話,他這回是真聽心裏去了。
“所以說,人家既然敢搖騷,敢說那個硬皮話,那就肯定有搖騷和說硬皮話的底氣,要不然你怎麽就不敢支著架子和他們幹的呢?”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說道,“說到底還是咱不如人家強,雙方的實力壓根就不對等,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事,想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還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嗎?”
“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用十分低微的聲音說道,看樣子幾乎都想哭了,“可就是心理堵得慌呀。”
“行,我看你也別太難過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沒本事的人多,有本事的人統共該有幾個呀?”她極其罕見地用一種特別溫柔和親切的聲音勸他道,“別管怎麽說,他們幫不幫咱轉院的,咱的孩子最後不是沒什麽大事嗎?我覺得這就是咱的福氣,這種結果就算不孬了,最後孩子隻要不憨不傻的,咱還要求別的什麽呀?”
“至於中醫院那個揍瞎的怎麽說,怎麽辦,你理他幹嘛?”她越說越在理了,都說話是開心的鑰匙,此言確實不虛,“你又和他那種天生的××較什麽真呀?正所謂誰好誰帶著,他好,他有善報,他缺德,最後他倒黴,他遭報應,咱管那個閑事幹嘛?”
“他既然一心想作死,”她又暢快道,這話自然是替他說的,“那就讓他作去吧,最後自有立愣人收拾他。”
“行,你能這麽想,我心裏就好受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深情地望著她,似乎此刻的她整個人都已經化作了一團溫暖而又耀眼的火,能給帶來無限的光和熱,且能持續到可以預期的永久。
待他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那團火當中的時候,偶然又記起王圖夫那廝的醜陋嘴臉,不禁想現在就一腳踢死那個三孫子,方能解得縈繞在心頭的一絲之恨。王圖夫那張方方圓圓的黃白黃白的毫無生機和活力的猶如僵屍一般的極為程序化和公式化的狗臉,真是一把能迅速打開地獄之門的□□,也是一根能立馬引燃仇恨之火的高效火柴,更是代表了所有能引起人類的厭惡和痛恨之情的特殊東西或特別情形。所有這些完全不能忽視的隱喻或者表象,既簡單明了且生硬粗暴,又包羅萬象且詭秘叢生,既愚蠢透頂且荒謬不堪,又咄咄逼人且自以為是。他簡直恨死王圖夫這玩意了,尤其痛恨王圖夫那張絕世罕見的狗臉,可是又不屑於采取什麽具體有效的行動來解除或者減輕自己心中長存的痛恨,而隻想讓這種叫人作嘔的痛恨永久地持續下去,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持久地報複下去。在虛無縹緲的精神方麵,他采取了悄悄地用針紮木頭人或者布娃娃的愚蠢而又可笑方式,希望借助此舉來狠狠地懲罰現實中的王圖夫,盡管他也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戲罷了,著實丟人得很。
“阿Q啊阿Q,”每當積壓在心頭的氣憤鬱悶之情難以順利地排遣的時候,他就這樣告訴自己,“我就是那個在腦袋後邊拖著一根足以令任何旁人都感到可笑的小辮子的阿Q,甚至比阿Q還可憐。”
“我本來就是這麽想的,”她又不失時機地追加了一個分量十足的微笑,同時又和善可親地說道,“是你非要去找個什麽說法的,而且事先前還不告訴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到現在還拿我當外人。”
“我是怕你擔心啊。”他沒理找理地回道,其中也有幾分異常寶貴的真誠,她也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
“你自己去找這個事,我更擔心,”她溫柔無限地說道,既然已經徹底拿下他了,“你千萬要記住,你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在外邊一定不要和人家隨便發生爭執,別管是誰的理誰的不是,咱能讓的就讓,能忍的就忍吧,說實話,很多事咱是惹不起的,你又這麽老實,有時候還容易認死理,到哪裏都容易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