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24章
“那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把家裏的新房子賣了,再湊點錢交上首付,在街裏貸款買套房子?”桂卿口服心不服地盯著尋柳那雙已然重新變得清澈而溫熱的眼睛有些氣憤地說道,心裏恨不能立即上前把她推倒在地使勁□□一番,盡管剛才他還是那麽佩服和喜歡她,可見愛和恨是不能順從人意相互抵消的。
說完這個氣話,他又想著她的哥哥和嫂子住在城裏,她的大部分已經結婚的同事也住城裏這個事實,便在生氣之餘又有些理解和同情她的感受了,畢竟人都是很容易受身邊的人和事影響的。於是,他就把自己那張稍顯不近人情的臉略微調整了一下表情以迎合她的心理期待,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的了,換成別人還真不一定能像他這樣沉得住氣。畢竟,他還是愛她的,甚至有點深深地愛著她,這一點讓他感到非常無奈和窘迫。他也明白,人越是愛什麽就越是拿什麽沒辦法,什麽也就越是會成為人的一種沉重負擔,盡管到最後很可能一切都毫無趣味可言,剩下的不是難以消除的遺憾,便是經久不息的怠倦。
“至於你怎麽賣房,怎麽買房,具體怎麽倒騰,那是恁家裏的事,我就不參與那麽多了,反正你自己看著辦,怎麽好就怎麽弄吧。”她還是略顯得意和疲倦地說道,因為這回她終於勝利了,同時語氣裏還帶著一絲虛假的同情、善意的嘲弄和絕對愛莫能助的意思。
“她真以為她勝利了,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東西,”他非常不以為然而又故作輕鬆地想道,然後便更加討厭她身上那件一直令他感覺惡心和乏味的T恤衫了,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喜歡任何穿綠色上衣的女人了,哪怕她再漂亮再迷人也不行,“卻從未認真地考慮過或者尊重過我的真實感受和想法,女人啊女人,多麽的自以為是而又愚不可及啊,多麽的自視甚高而又盲目無知啊,總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裏精致地蝸居,全心全意地當著自己的小公主,置外界的風雨雷霆於不顧……”
這次看似輕鬆隨意實則沉重壓抑的雙邊會談結束之後沒多久,他便把她的意思告訴自己的父母了。那天,道武和春英兩口子正在堂屋裏吃飯,他們聽到先吃完飯坐在一旁沙發上看電視的大兒子的話之後,沉默了很久都沒出聲。他們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頭一陣子費盡心血剛剛蓋好沒多久的新房,未來的兒媳婦竟然看不上眼,這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事情。他們以前想當然地以為尋柳家裏也是農村的,她的學曆又不太高,工作也一般化,她應該會接受在農村結婚過日子的情況,結果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他們原來計劃的不是多麽如意的大算盤竟然打錯了。
接下來,兩口子無論吃什麽都覺得味同嚼蠟了,仿佛他們吃的不是往常那種香噴噴的飯食,而是豬食或者狗食,甚至是驢和兔子吃的草料,他們過的日子簡直連家裏的牲口都不如。
最後,經過接近一夜的緊急磋商,在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唾沫星子,熬掉了多少腦細胞,又互相埋怨了多少次之後,老兩口終於就賣房子一事達成了初步的一致意見,那就是忍痛賣掉家裏才蓋的新房子,幫大兒子貸款去城裏買套商品房。盡管賣家裏這套房子比割他們的肉、挖他們的心、砍他們的手還讓他們感到難受,可是為了大兒子的婚姻幸福他們還是得這麽做,他們不想因為自己的頑固和迂腐耽誤了孩子的終身大事,要是那樣的話他們肯定會抱憾終身的。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有後而對不起後更是大中之大,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以後當老的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也難以麵對九泉之下的上一輩人。
“賣房子也行,”春英第二天一早吃飯的時候,抽空穩住口氣板著臉對大兒子如實說道,“我和恁達都同意,可是有一件事你得給她說清楚,俗話說肉爛在鍋裏,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房子無論貴賤得先讓咱家裏的人來買,咱家裏的人都不要了,才能往外賣。”
“這是什麽意思?”桂卿聽到母親的話之後不禁有些茫然了,盡管他多少也知道點農村賣房子的老規矩,但還是忍不住地問道,他覺得自己想的還是很在理的,“咱既然要賣房子,肯定是誰出錢多就賣給誰啊,怎麽還得先讓家裏的人買呢?”
“再說了,咱家裏誰買?”他覺得剛才的話不夠分量,於是又加了幾句,“就是近支的那些本家想買,那也得看誰出的價錢多才能給誰吧?這個事恐怕也不能光看遠近吧?”
“咱那麽好的房子,賣給別人我心疼得慌。”春英沒好氣地回道,似乎對大兒子的愚鈍感到特別惱火。
此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孩子還是她的親生兒子嗎?對此,她竟然有些懷疑了,而不覺得是自己的話沒道理,或者說得不清楚。農村好多婦女都是這種慣常的思維方式,她當然也不例外,盡管她可能覺得自己的言行和別的婦女不太一樣,略微有點高於她們。
“賣給別人我心裏也疼得慌,”桂卿有些生氣地說道,心裏也是煩得很,但是又擔心表達不清楚會引起更大的誤會,所以也不敢表現得過於造次,“因為我也不舍得賣呀,不過要是不賣的話,咱上哪去弄錢上街裏買房子呀?再說了,就算是把這個房子賣了,也不一定夠交首付的,我這邊還正愁著呢,也不知道街裏的房子都是什麽價格,最後能不能買得起。要是賣完家裏的,又買不起街裏的,最後晾在半空中,弄得兩蛋不擱的,那可就難受了,進不能進,退沒地方退……”
“要不這樣吧,”春英很罕見地冷著個臉安排道,一副不容置疑且大局已定的樣子,仿佛她就是舊社會裏至高無上的老家長了,整個家裏誰也不能挑戰她的權威和尊嚴,“讓恁達先給恁姐和恁弟弟打個電話,問問他們要不要,盡量先讓他們買,等他們都說不買了,然後再去問問恁三叔、恁小姑夫這些人,還有恁大娘那邊也得問問,等他們也都說不買了,再去問問咱本家近的那幾戶——”
“俺娘,”桂卿顧慮重重而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像條案板上待殺的魚一樣幾乎是在做著徒勞的掙紮,“問問俺三叔、俺小姑夫這些人,還有俺大娘那邊要不要,這個行,我覺得也是個理,畢竟一拃沒有四指近,但是你說本家戶族的也都去問問,我覺得根本就沒那個必要,他們要是嫌咱賣得貴,不認那個價錢,最後不是得鬧矛盾嗎?”
“咱也就是問問,盡到那個禮節就行了,他們嫌貴不買那是另一回事,咱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春英仍然肉肉地說道,完全不像是母親對兒子說話的勁頭,好像因為這個事在生兒子的氣,嫌他堂堂一個大學生都不會找個媳婦,睜著眼睛淨選那樣的貨。
“那要這樣也行,”桂卿看著母親難受而又有些惱火的樣子,便改變了口氣道,不再堅持一定要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就讓俺達先給俺姐還有俺弟弟打個電話問問,先聽聽他們的意思,看看他們願意買還是不願意買,或者還有其他的什麽好辦法沒有……”
“反正我還是覺得問本家戶族這個事,確實有點問題,鬧不好得會得罪人的,所以不如不吱聲的好。”他說著說著還是又把這句話給送出口了,到底還是年輕,遇事沉不住氣。
“他們肯定願意買,這麽好的房子,多少年了,咱一家人一直住得都很順當,他們怎麽可能不願意買呢?”春英說這話真有些自欺欺人和虛張聲勢的意味,給孩子一種表裏不一的感覺,“不買也得讓他們想想法,他們總不能眼看著咱家裏為這個事犯難為吧?”
聽到這裏,桂卿恨不能把頭插到□□裏去,他覺得自己簡直太無能了、太無恥、太不可救藥了,害得姐姐和弟弟又要不得安生了。這到底算什麽事啊?真是的,他頭一回做人就碰到這種要命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