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23章
天氣越來越熱了,晝夜的溫度都開始節節攀升,路邊楊樹上的葉子越來越綠了,田野裏的麥子越長越高了,桂卿和尋柳的感情也逐步發展到可以談婚論嫁的地步了。熱戀中的人到了這一步的重要標誌就是,開始非常隨意地用比較嚴肅的口氣來討論房子問題怎麽解決。關於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她的態度非常明確,同時也非常堅決,那就是必須在城裏買房子,毫無商量的餘地。來勢洶洶的非典固然可怕,但是那種致命的疾病畢竟還沒傳播到青雲縣,而婚房的問題則必須馬上解決,否則的話這場婚事可能真的就要泡湯。他做夢也沒想到,在他眼裏一直都是溫爾文雅、天真善良、愛說愛笑的她居然會在房子問題上表現得如此強硬和不可理喻,這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程度和範圍。他有時不得不承認,是他自己看走了眼,或者幹脆說是瞎了熊眼,從而被一種溫情脈脈、柔情似水、真假難辨的表象給蒙蔽和欺騙了。
果然是娶媳婦不如談戀愛,喝酒不如夾菜。
家裏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拆了老房子重新蓋的那個新房子,尋柳堅決不同意婚後住在那裏,盡管那座房子傾注了道武一家人極大的心血,當然也包括桂卿的心血在內,甚至在那裏邊都能找到他的靈魂,鮮活而不屈的靈魂。此前他也曾試探性地和她說過,能不能把家裏才蓋好的幾乎還沒曬幹的新房子賣了,然後再添點錢在村子東邊的“官莊”買塊宅基地,蓋個類似小別墅一樣的房子,因為現在是他小姑夫在台上,這個事情應該比較好辦點。當然,充其量他也隻是這樣一廂情願地想想,對於此事究竟能不能實現,他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還有,能到“官莊”那邊去蓋套房子,在當時來講那幾乎就是他所能想到和達到的最高理想了。結果呢,他剛一提到此事,便被她無情地給否定和鄙視了。
那天,因為天氣不冷不熱,所以時光正好,特別適合熱戀中的情侶膩在一起沒完沒了地談情說愛,他和她像往常一樣約到梅花山公園見麵。當兩人不可避免地聊了一陣房子的事情之後,身穿一件翠綠色印有非常簡潔的白花圖案T恤衫的她忍不住提醒道:“你以為我僅僅是因為恁在老家翻蓋的房子進出不方便才想到要去城裏買房的嗎?其實不對,這事既沒那麽簡單,也沒那麽複雜,我純粹是因為討厭住在農村,所以才提出必須要到城裏買房的,你明白嗎?”
“噢,你覺得你在村子東邊比較寬敞的地方蓋套房子,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遠一些我就願意了?”她又莫名其妙地自問自答起來,意圖通過這種比較刺耳和醒目的方式讓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思,“其實你想錯了,你別說蓋和周圍鄰居一樣的房子了,你就是在那邊蓋套外國的小洋樓我也不願意!”
這話就有點太生硬了,他聽著很不舒服。
“再說了,”她又開口道,後邊的意思顯然更重要一些,“就恁小姑夫那個人,雖然我對他了解不深,也不好妄加評論,但是我光憑自己的感覺就能料到,你想從那裏占點便宜或者沾點光,那純粹就是白日做夢,標準的發癔症,其實你最後什麽也撈不到。”
“那叫你說怎麽辦呢?”他頗感生氣地問道,同時感覺她身上那件T恤衫上的圖案設計得特別沒品位,顯得極其惡俗、無聊、低級,但是他並不打算指出這一點,因為他這樣想畢竟這太主觀,也太牽強了。不過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她對他小姑夫的評價還是比較客觀和中肯的。
“至於到底怎麽辦,那是恁家的事,我作為一個標準的外人,我不管那些,”她自以為非常有魅力地說道,還以為這樣說話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促進他進一步反思一下自己的錯誤想法,“反正就是一條,必須在城裏買房子,不然的話,一切都免談。”
“另外,我可不是和你說著玩的。”她又來了一句。
“你要說在村子裏邊住不太好的話,”他心情壓抑地說道,還是想著盡量地挽回一下難以挽回的局麵,因為他畢竟有些不服氣,更因為他依然不甘心,或許也因為他還是非常喜歡她的,“多少我還能理解點,畢竟進出也確實不是多方便,這是實際情況。但是你說在村子東邊住,和誰都不牽扯也不行,這我就很難理解了。你也知道,那個地方後邊有山,前邊有水,這叫前有照,後有靠,住著多清淨呀,風水多好呀。那裏總共就那麽十來戶人家,而且住的還都是俺莊上有錢的主,說是個小型的世外桃源一點也不誇張——”
“行了,我現在也不和你爭執這個事了,”她故意甩臉道,當然也不是真生氣的意思,就是要再次表明一下立場和態度而已,省得他聽不進心裏去,“總之一句話,不行就是不行。還有,你自己悶頭在這裏淨充臉大的,覺得自己挺有本事的,自以為憑著恁小姑夫現在在台上這一條,你就能順順當當地買到宅基地,就能蓋上房子,可是你知道恁小姑夫是怎麽想的嗎?你就沒仔細地看看他的那個樣子,哼,你居然還在這裏做你的迷夢呢,我覺得真是可笑得很!”
“可是,那畢竟是俺親姑夫呀。”他看了一眼她下身穿的那條黑色的長褲,臉上有些發燙地說道,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得這麽說,不然的話就是代表自己徹底認輸了。
此時,他是連一點情感和肌體方麵的欲望都沒有了,盡管今天她看起來很是性感,凸凸凹凹、搖搖扭扭、飄楊擺柳的,真是充滿了原始的誘惑力,即他平日裏最鍾情和留戀的那種致命誘惑力。
“我說句話你別煩啊,”她冷笑了一聲,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說道,映襯得整個小臉都跟著變白了,以掩蓋剛才怦然而出的紅暈,“恁小姑夫要是不在台上的話,說不定恁家還能買到宅基地,正因為是他現在在台上,所以恁家就更買不到了,你明白嗎?”
“嗯,你說的意思我懂了,”他點頭回道,這才明白她話裏的深意,遂覺得她考慮問題確實有點不同凡響,並不是他平時以為的那樣傻裏傻氣的,“明明這裏邊沒有什麽人情,他還會覺得自己送了俺家多大的人情一樣,或者說他會覺得自己吃了多大的虧似的。這就好比熟人之間做交易一樣,賣的人覺得賣虧了,買的人覺得買虧了,雙方的心裏都不平衡,都覺得自己吃虧了。然後呢,他早晚會把這個人情再想方設法給找回去的,他可不是那種能吃虧的人。”
“對了,就是這麽回事,”她得意地微笑道,一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的樣子,盡管她的腰身很苗條,胸脯也不是太鼓,似乎也容不下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你總算腦子好用點了。你想啊,他是幹嘛吃的?他玩的是錢,他弄的是權,他眼裏看的是利,他和恁家搗鼓這些事能有他什麽巧賺?恁家是會給他送錢,還是會給他送東西?所以說,指望著你或者是恁爹,根本就弄不成這個事的,你就醒醒吧。咱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勉強弄成了,那恁家以後也有還不完的人情,就像背了很多債一樣,那個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他仔細看著她那個若紅若白的稍顯清瘦和稚嫩小臉蛋,瞬間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確實不像從前他以為的那樣沒有什麽頭腦,而是對某些事情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驚人的洞察力,隻是她平時不願意輕易地表現出來罷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也逐步感受到了他小姑夫田福安對他們一家人態度上的某種微妙變化,隻是他一直不願意直視和承認罷了。在他的潛意識裏,小姑夫身上這種變化屬於徹頭徹尾的“人一變闊就變臉”,是他絕對難以認可和接受的,也是他極為鄙視和厭惡的一種行為,所以他在無形當中就選擇了去主動忽視小姑夫的這種變化。現在,她一針見血地給他指出了這一點,使他有充足的理由和動力去丟掉那種不切實際的幼稚可笑的幻想,這讓他很快就體驗到了一種非常罕見的輕鬆和愉悅。由是,他更加欽佩和喜歡她了,並且更加堅定了要和她在一起過下去的決心和信心,盡管房子的問題依然使他苦惱和怨恨,並且氣憤不已。誰愛誰多一點或者少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的大方向要一致,大目標要相同。婚姻的本質不就是給自己找個肢體和精神伴侶,相約相扶一起往前走嗎?如此而已,別無其他,即使有其他,那也是無關痛癢的點綴和插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