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39章
如先前預期那樣,一點節外生枝的事都沒有,大部分來開會的人都被順利地選上去參加市裏的會了,其中自然包括桂卿和曉櫻二人。過了傳統的中秋節沒幾天,這群英姿勃發的喜氣洋洋的年輕人就坐上了一輛大巴車,一路歡聲笑語地向湖東區錦陽大酒店開去,去參加為期兩天半的據說應該非常值得期待的會。
因為自從出了校門參加工作之後,大部分人都很少有機會和這麽多應該是誌趣相投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去參加一個說起來極其重要而實際上和參會的很多人並沒有什麽直接關係的會議,並且還管吃、管住帶管玩,順帶著還發點什麽不可知的紀念品,所以大家的情緒都不約而同地空前高漲了起來,一種歡快、愉悅和難以抑製的微妙情緒迅速充滿了整個車廂。不用領隊的邵繼清多操心,自有活躍分子出頭組織大家表演一些輕鬆活潑的節目,比如唱唱歌和講講笑話等。對於任何一個團體而言,年輕就是最好的放鬆劑和興奮劑,因為車廂內都是荷爾蒙的味道。
盡管桂卿在事前心潮起伏地想了很久,但是當抬起雙腳走到車上找座位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並且裝作很隨意地選擇和曉櫻坐在了一起。他覺得這樣做既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也是對方心中所隱隱渴盼的行為,因而他在感到興奮和激動的同時也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理所當然和舍我其誰的意思。幸好她的旁邊還有位置,這世間唯一的好位置,給個皇帝的寶座他都不願意換。
“如果她和別人坐到了一起,哪怕對方是個女的,那麽我也會懊惱不已的。”他在剛坐到她身邊的時候暗想,並且天然地認為一段美好至極的人生旅程就要開始了。
事實上,這是他們兩人自打認識以來在身體上離得最近的一次,因而他很快就有些昏昏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特別是當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隱隱體香不斷地向他鼻孔飄來的時候。他注意到她的頭發似乎變得有些枯黃了,甚至在迎著午後強烈光線的時候還顯得有些白亮和淩亂。她那栗色中帶著些許黑影的劉海看起來很直很順,輕輕地地遮住了整個光潔美麗的額頭,擋住了左邊那一彎整潔而恬靜的眉毛。她的上身穿了一件咖啡色底子上麵帶有藍綠色菱形花紋的衣服,衣服上不時地反射出來一層淡淡的但是卻非常奪目的光輝,就像傳說中最上等的絲綢一樣。她將身子慢慢地調整好,既不過於前傾,也不過於後仰,正好能夠非常舒服而又自然地同他聊天,因為這一路要聊好久呢。
她知道和他聊天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自然也是她所渴望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剛剛好,不多也不少。今天,她的情緒平靜了很多,也淡定了很多,隻是眼下身邊的他還沒有察覺到她身上這種難以捕捉的奇妙的變化而已。為此,她調皮而又狡猾地笑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應該很可愛,就是因為他沒有覺察到她的這種悄然變化。倘若不是這樣,她相信自己一定笑不出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笑得如此燦爛和溫情。她心裏怎麽會突然有了他呢?這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從前的她並未考慮這麽多。她曾經以為他最多就是一株大路旁的法桐樹罷了,雖然夏天的時候看起來也很高大濃密,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一棵樹而已,和無數其他的行道樹一樣平淡無奇,默默無聞。又或許她其實連這種隱形的想法都沒有過,而隻是臨時發揮了一下,努力想象著從前應該有這麽一種想法,否則的話就和眼前的事情接不上茬了。
他們兩人應該感謝那些一路上抓住時機就不住地打鬧調笑的活躍分子們,因為是他們不斷製造的歡快和搞怪氣氛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兩人談話中所表現出來的羞怯和謹慎。有個叫蒲豔萍的女生首先演唱了一首劉若英的經典歌曲《為愛癡狂》,她唱得非常好,也非常投入,可謂是聲情並茂,因而博得了大家熱烈而持久的掌聲。
“這是電影《我的美麗與哀愁》中的主題曲,那部電影好像還獲得了金馬獎最佳電影呢,”曉櫻一邊認真地傾聽著歌者那深情款款的演唱,一邊小聲對桂卿講解道,她很喜歡拿這一類的事情來說事,“其中這幾句特別好聽,我一直都很喜歡,就是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歌為心聲嘛,”桂卿揚著一張年輕的麵孔,有些故作深沉地說道,同時他也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在她麵前的表現還不夠好,不夠鎮靜,不夠有味道,“能引起你深刻共鳴的歌才是你最喜歡的歌,同時才是最好聽的歌。你喜歡一首歌,首先是因為它唱到你的心坎裏去了,你覺得它唱的就是你的事情,你就是歌詞裏的主角……”
“嗯,有道理!”她讚道。
“嗯,那麽,你喜歡劉若英嗎?”他又問。
“我和你一樣,”她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換了個說法來談自己的喜好,她現在很喜歡用這種方式和他說話,“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是一塌糊塗也不過分,大約就是這樣吧……”
之後,又有人為大家傾情獻上了一首許茹芸的《獨角戲》,也是一首非常好聽的歌曲,喜歡的人很多很多。
“唱得還不錯,你覺得呢?”曉櫻轉頭問道,她很有些莫名的傷感流露出來,不知何故。
“嗯,聽著還可以吧,”桂卿小聲地回道,他很喜歡她主動轉過頭來衝他說話的模樣,還有那個獨一無二的語氣和聲調,的確讓他感覺萬分銷魂,“隻是,對於歌比人好還是人比歌好呢,我一時半會還把握不準。當然了,這或許不是一個問題——”
“究竟歌唱得好不好,是完全可以加以評判的,”她這話說得很公正,很客觀,很平和,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否定了他那有失公允的看法,“至於人嘛,那就不好說了,因為我們並不了解人家,所以不能隨隨便便地就給人家下結論啊。”
“況且,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嘛。”她又道。
她顯然並不喜歡他剛才說的話,覺得那樣說未免過於偏頗了。她很喜歡《獨角戲》這首歌,並且一直覺得許茹芸這三個字特別好,她如果不是已經有了名字且叫了這麽多年了的話,還真想改名叫李茹雲呢,小名幹脆就叫雲雲,那多好聽啊。當然,那個草字頭的芸她還是有些不喜歡的,她喜歡雲彩的雲,雲朵的雲,自由自在的雲。隻是如此想想她就要深深地沉醉了,再想想恐怕就要哭了,夜深人靜獨自傷心哭泣的那種哭。她覺得其實自己就是在正兒八經地在唱獨角戲,因為隻有唱獨角戲的人才能深刻地體會唱獨角戲到底是一種什麽滋味,錐心的痛,難言的痛,無盡的痛,糾纏不休,陰魂不散。她不喜歡現在那個有些矯情和扭捏的唱歌者,但是她卻喜歡她所投入的那種感情。感情是無所謂高低貴賤和什麽道德不道德的,產生了就是產生了,不是誰想無視就可以無視的,也不是誰想鄙視就能鄙視的。理智是一定要戰勝情感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最後情感一定也是輸得口服心不服,悲憤難平,這更是毫無疑問的。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不知道那個唱歌的人曾經擁有過怎樣一段纏綿悱惻、動人心扉的愛情故事。她實實在在地不可救藥地同情起她來了,怎麽也控製不住,很有些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的意思,盡管她和她沒有任何的交集。誰也不比誰強多少,她覺得,且強烈地以為事實上就是這樣。
“我總是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他說得有些過於自信,這樣很不好,也許會引起她心裏潛在的反感之意,但他此時考慮不到這些。
他在她麵前還是有些難以遏製的衝動,多少有些逞能的意味,一直都未見改善。他和她之間的路其實很近,但是他卻把這條路走得很遠,也很崎嶇,確實是夠蹩腳的。他就是這樣的人,誰也拿他沒招。
“可以相信,但是不能全信,”她有些費力地笑道,模樣裏不見半點輕鬆的痕跡,“特別是在關鍵問題上千萬不可如此草率。比如,我們不應該僅憑一點點支離破碎的細枝末節的印象,就去隨便給一個人下結論,去全盤否定或者肯定人家。就像眼前唱歌的這位,我感覺人家其實就挺好的,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是我想象得不好嗎?”他倔強地問道,顯得有點野蠻,然後又說起了別的事情,“你是說,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
“非常正確,”她充滿柔情地讚許道,顯然她隻關心他的後一句話,“寧可放過一千,不能枉殺一個,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你以為是我枉殺她了嗎?”他嘴上依然不服。
“我感覺是,你好像對人家充滿敵意。”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