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38章
“唉,他是多麽健康而又多麽無知啊!”曉櫻像深秋裏一隻將死的蚊子一樣輕輕飄飄地感歎道,仿佛這個冬天是怎麽都煎熬過不去了,而要再次見到那萬紫千紅的春天隻能寄希望於來生了,“就像剛孵化的小鳥或者剛出生的羊羔一樣,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一種既叫人迅速沉迷其中難以自拔又叫人很快墮落在自製力的深淵裏的奇怪力量,我甚至願意為親近這種朝氣蓬勃、源源不斷的力量而失去一切啊!隻可惜,他並不確切地知道我的心,又或許他雖然知道一點,但是卻並不敢直接承認和麵對。如果是後者,那麽我真感到太高興了,他竟然和我一樣也會膽怯,也會恐慌,也會逃避。如果是前者,那麽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他這樣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呢?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真不知道他還在顧慮什麽?又有什麽值得如此顧慮的?”
“音樂怎麽還沒響起來呢,究竟還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啊?”她一邊這樣傻傻地想著,一邊以巨大的毅力和耐性承受著心中莫名的恐懼和悸動,猶如有人非要她去坐可怕的過山車一樣,“我簡直一會也堅持不下去了,我何苦非要來受這個罪呢?難道我事先能預測他會來參加這個會嗎?當然不能了。我要是真有這個本事就好了,就不至於整天這麽煩惱和愁悶了。但是,如今他已然來了,我便覺得這是一種有著巧妙安排的天意了。由此可見這天意也是一種無所謂的天意了,確實不值得寄托太多的希冀,因為這希冀注定要破滅。不過,我是不應該這樣想的,因為天意總還是要相信的,不然的話天意總有一天會讓我死心塌地相信的。和把握他這個人比起來,天意其實更難把握。”
當然,此刻她那嬌嫩柔弱的內心苦苦承受的東西還包括時斷時續的狂喜,超越現實的狂想,難以自拔的消沉和低迷,不受控製的唾棄和痛恨,以及揮之不去的自怨自艾和不時來襲的妄自菲薄等各種複雜而奇怪的情緒。她完全左右不了自己的思緒和想法,猶如王母娘娘也左右不了多情的嫦娥一樣,因而隻能隨著它們去肆意地馳騁衝突,特別是在眼前這樣一種既壓抑又輕鬆的特殊氣氛裏。生活中出現點小插曲真好,比如這次音響的及時壞掉就是如此,可以給當事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回憶,並且可以把很多別的東西都附加在這個回憶上,她又想。然後,她又感覺自己似乎不再那麽難受了,並且也不確定剛才是否真的很難受,而不是她矯揉造作,仿佛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傷疤好了就該忘掉疼痛,這於她而言是一種本能的保護機製。
“如果一段感情還沒真正開始就不得不去結束它,那麽盡快堅決而又果斷地去結束它也許就是給了它一個最好的歸宿,”她絕望而癡情地望著他那黑烏的頭發、挺直的脖子以及寬闊的肩膀,就像望著蔚藍色天空中那遙不可及的片片白雲和正月十五的夜空中那一輪玲瓏剔透的觸手可及的月亮一樣,她不住地告訴自己,“這是最人道的做法,也是最慈悲的做法,更是我必須得接受的做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更好的出路供我選擇。有時候選擇是艱難的,但是無可選擇更是艱難的……”
她想到自己如此感性的人竟然進行了如此多的理性思考,情緒不禁有些低落了,一種迷失了人生之方向的感覺旋即籠罩了全身。她實在不知道台上的人為什麽有勇氣默默地堅持站立那麽久都不去親自有所行動,僅僅隻是依靠工作人員來挽救那套簡直無敵了的音響。假若換做是她,她肯定要去親自過問一下,而不是裝腔作勢地無動於衷地呆站在那裏表演給所有的人看,畢竟這裏不是劇院。她理所當然地覺得,一個在適當的時候不拘一格且有所行動的人,一個不被自己所謂的身份和地位等外在因素約束和管製住的人,才是一個生動可愛且有濃厚人情味的人。她還非常樂觀和謹慎地以為,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並且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為此,她甚至已經開始驕傲和興奮起來了,仿佛他已經答應了將來一定會娶她,和她一起過日子。與此同時,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她越來越難以抑製住心中的這種驕傲和興奮之情了。稍微換了個思路,想法就是不一樣了,感受也不一樣了,她想。
“臨死的人都會想到什麽呢?”她在快要不能繼續忍受下去那種公開的無休止的彌漫著濃濃官僚習氣的沉寂和無聊氣氛之時,憤然而厭惡地想道,“正如我對他的感情即將結束的時候一樣,我該怎麽看待這件事情呢?他又會怎麽看待這件事情呢?必須得盡快下一個恰當的評語或者結論,我才能心安理得或者問心無愧……”
“是像待宰的完全無助的羔羊一樣,隻能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死死地看著虛空的眼前嗎?”在稍微跑題了一會之後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同時想的內容也越來越多了,“無論有活力的還是沒活力的,身邊的一切又和我有什麽關係呢?萬千放不下的,最後也隻能放下了,萬千舍不得的,最後也能舍下了。我在這個人世間所看到的最後的東西,也許就是自己的眼淚了,一種有味道的水……”
“既然他不能轉身,那就永遠不要轉身,免得我陷入無盡的痛苦和悲傷之中,”她如此虔誠地祈禱著,像個年輕的初入道的小尼姑一樣,並且一再希望這種祈禱不要真的實現,因為她其實並沒做好充分的準備來麵臨這種情況,“最情有獨鍾而又刻骨銘心的愛情,最一往情深而又矢誌不渝的愛情,最配得上地老天荒和海枯石爛這些字眼的愛情,一定是純粹的精神方麵的愛情,並且不能參雜任何生理上的因素,否則便是不純淨的、不神聖的、不超凡脫俗的……”
“如果不能得到最好、最美、最動人心魄的愛情,那麽我寧可什麽都不要!”她竟然想得如此決絕和不容置疑,也難怪一時半會得不到他的心了,豈不知世間哪有這麽絕對的東西,哪有如此不朽的東西,一切堅不可摧的被萬眾歌頌的東西都不過是人的美好念想罷了。
或許是她決絕得太早了,也或許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悲觀了,竟然一點餘地都不給自己留,可是她卻不得不這樣,猶如春天來了花朵會開,秋天來了葉子會落一樣。既然如此,那麽,冬天來了怎麽會不下雪,怎麽會不結冰呢?芸芸眾生都曾走過的路,她豈能輕易地躲過去?
“人生的每一步就像玩俄羅斯方塊遊戲一樣,”她繼續不住地想象著,敏感而又任性地想象著,不管不顧的樣子也是讓人心醉了,“不管你手段有多高明,玩得有多精彩,拖延的時間有多久,最後總免不了要輸掉的。那些心高氣傲且總是不願輕易服輸的人,就是喜歡去挑戰那個已經注定了的結局,這何嚐不是一曲極其悲壯的哀歌呢?”
“我,在遊戲還沒真正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承認自己完全輸掉了整個結局,”她覺得自己一直都懸著的心現在終於平安落地了,所以才想得這麽平和柔順,“盡管我心裏有一百個不情願和一千個不甘心。如果這也是宿命的話,那麽我選擇虔誠而恭順地接受它,並且願意承擔因為愛上他而必須要承當的任何苦難與懲罰,包括因為放棄而產生的另外一種痛苦,因為想念而生出的另外一種悲哀,因為和他呆在一起而由裏到外地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的另外一種真假難辨的安詳和陶醉等。關鍵的關鍵,核心的核心,我本人是幸福的,並且我希望他也是幸福的,我們都是幸福的。那麽,這就夠好的了……”
“最美好、最珍貴、最讓人癡狂的東西,一定不能給予他,”片刻之後她又毫無頭緒且意亂情迷地想道,簡直是瘋了一般,也不在意此舉對他而言是否公正,他是否能接受得了,“如果我真正愛著他的話,因為得到之日便是失去之時。倒是些不相關的人,可以適當給予些許的溫情和希望,因為不相關,所以不相關,於是不相關。希望他能懂,或者以後能懂,我最愛的人,我永遠深愛著的人……”
“一切都要結束了。”她幸福而絕望地笑了,像個失去一切法力而隻能淪為殘嬰的天使一樣,這笑容自然是披著極度痛苦的外衣,這外衣自然又是破破爛爛的,千瘡百孔的,令人不忍直視和細想的。
“歲月的書簽,深深淺淺,窄窄寬寬,濃濃淡淡,”她不想讓自己的腦袋全被那些於沉重和痛苦的東西所占據,於是就換了個路子思考道,好像她真的在思考一樣,“回憶的鎖,反反複複,來來往往,開合了多少遍。時光的筆墨,勾勒出美麗的眉眼,如曇花般瞬間驚豔,一朵極美的花已開在心間。前世深深的情緣,今生匆匆的遇見,轉身與錯過都在輪回之間。殘酷而落魄的寒冬,冰凍了無盡的寂寞,世間有多少愛都到不了心中的彼岸。指尖上的刺,在心上結成霜,究竟是誰給的痛,又是誰給的傷?所有的一切都是欲說還休,欲蓋彌彰。彈一曲月光,引一段遙望,無非是滾滾紅塵之中長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