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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第34章

  陳向輝苦苦地想了好久,覺得有作案嫌疑的人太多太多了,這些人當中好像就沒有一個能輕易地排除掉,但是他又吃不準到底誰的可能性最大,有時候甚至都懷疑是這些人商量好了一塊來害他的。到了天快明的時候他終於拿定了用錢換人的主意,不再徒勞地想這想那了。他還記得前一陣子北溝有個比較出名的家夥,家裏非常有錢,但是為人非常摳門,其女兒當時也是被人算計了,這個家夥咬住牙就是沒出錢,結果女兒被壞人殺害了。雖然後來案子破了,凶手也被抓住並判死刑了,但是可憐的孩子畢竟沒了。為了避免類似的悲劇在自己身上發生,他既沒把這件事告訴連襟白正源,也沒敢打電話報警,他一方麵擔心綁匪會撕票,把他最心愛的二女兒先奸後殺了,另一方麵還擔心,就算是最後燒高香僥幸營救成功了,到最後他還是落下了一個大仇家,一輩子都會過得戰戰兢兢的。作為在農村幹了多少年的老猴,他太清楚農村這些爛事了,一旦和誰落下了世仇,以後子子孫孫都別想過一天安寧日子了。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大方向一旦確定了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當天晚上,等綁匪在確認收到了5萬塊錢贖金之後,沒不用多久就把已經完全嚇傻了的陳香給放了……不幸當中萬幸的是壞人並沒有糟蹋她的身子,還算他們稍微有點人性,沒把壞事做到底。這對於陳向輝來講這幾乎就是非常意外的驚喜了,畢竟他的這個女兒又年輕又漂亮,一般男人見了都會心生愛意,更別說那些窮凶惡極的綁匪了。雖然事後外人並不一定這樣認為,但是當事人總歸是沒受到身體上的實質性侵害,這就已經很好了。不過有一點這幫家夥們做得比較低級齷齪,那就是在綁架一開始的時候就把她的眼鏡給摘掉扔了。沒有了眼鏡,她幾乎就成了一個睜眼瞎,其慘況可想而知有多麽令人心碎和憤怒了。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仇人,記不住究竟是被誰綁架的,這當然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和侮辱。


  深更半夜見到已經被嚇得不成人樣的女兒之後,在抱著她摟著她並掰著嘴問了幾個一家人最關心的問題之後,何翠拚命地壓抑著自己喉嚨裏發出的連自己聽了都要嚇一跳的奇怪聲音,嗚嗚啕啕地哭了起來。盡管她整個人已經崩潰到幾乎都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地步了,但她還是不敢讓鄰居們聽見自己家裏的任何動靜。在哭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跑到堂屋中間,“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對著北牆的中堂和大桌子“砰、砰、砰”連著就是三個大響頭。陳向輝見狀趕緊上前去扶她,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這三個不折不扣的大響頭磕得她腦門子都出血了,整個頭發也都散亂開了,就像個剛下完蛋的草雞腚一樣。她目光呆滯,神情恍惚,整個人像沒了頭魂一樣,斜楞著身子依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胸此刻尚且溫熱,如用了一夜的熱水袋。


  “她爸啊,這個不值錢的破官咱以後不幹了,行吧?”她磕完頭之後又順勢在她男人的懷裏靠了一會,然後便傷心欲絕地一臉凝重地對他念叨著,她現在可算知道以前電視上演的古代的大臣在朝廷大殿上硬是拿頭撞柱子來死勸皇上真的能撞死人,可不是嚇唬嚇唬皇上的,“咱既不操那個心了,也不想那個好處了,行不行?誰有本事讓誰幹去吧,反正咱是不幹了,就算俺娘幾個求你了,行不行?”


  陳向輝低頭不語,直接陷入了罕見的沉思當中,兩行熱淚不由得流了出來,他也顧不得去擦拭一下,因為流淚對他而言是件極不尋常的事情,或者那從來隻是別人的事情,他似乎需要細細地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才行。他心有餘悸而又失魂落魄地大略回憶了一番他自打當這個所謂的破官以來幹過的那些缺德事(他內心其實並不想使用‘缺德’這兩個字,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幹過什麽缺德事,但是為了便於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看待和理解自己,眼下他也隻能這樣做了),那些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確定無疑的缺德事,然後又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千方百計地自我辯護了一通,憑借此法又毅然決然地剔除了一些他在內心深處並不完全認可的罪孽,最後僅留下幾件自我感覺連神鬼也不能饒恕他的“微不足道”的大事。他最後篩選完留下的這幾件事,此時就像揮之不去的各種光怪陸離的夢魘一樣,一起轟鳴著向他發起了最後的總攻,攪得他六神無主和悔恨交加,他甚至都後悔來到這個世界走這一遭,從而玷汙了這個原本清純美好的世界。他以為的清純美好,是指他自己還處在清純美好的年齡時所感受到的清純美好,而不是大眾通常認為的清純美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須由他親自定義完之後才能稱之為世界,否則便什麽都不是,他一直都是這樣以為的。


  他將自己此生所犯下的罪惡仔細地捋了一遍後,內心感覺異常的痛苦愁悶,這種難言的滋味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其中就包括他的老婆何翠,因此隻能獨自品味和咀嚼。虧心倒是不必,暗室則必須有,內容雖不重要,形式一點都不能少。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切地希望通過喝下自己親手釀造的苦酒來抵消一部分他曾經犯下的罪過,如果那真是大家都認為的罪過的話。隨後,他仿佛帶著很不服氣的意思,又忍不住想起了他過去嘔心瀝地血絞盡腦汁地為老少爺們服務的各種感人情景,想起了他從前為了能幹好這個所謂的官而付出的種種艱辛和努力。那些為了公家的事和為了全村的人而吃過的苦和受過的罪,一起湧上了他那早已不堪重負的心頭,給他增加了些許難得的慰藉和溫情。隨後他又認為自己是無辜的了,極像個受到無端指責的小孩子一樣。


  “那麽說,大夥會因為我的好,原諒我的不是嗎?”他就這樣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的良心,如果他還有點良心的話,同時怎麽也判斷不準大家最後究竟會怎麽看待他,“恐怕是我一廂情願了吧,有誰會記得我幹過的那些好事呢?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罷了,除了極個別確實有良心的人之外!”


  “什麽好人壞人,”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道,如同獨酌時不小心喝高了一般,同時也有些意氣用事的意味,“什麽高了低了,什麽多了少了,什麽你的我的,一切的一切最後都會灰飛煙滅,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確實是整個社會都變了,人心也就跟著變了,一切都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我又不是活菩薩,怎麽能做到讓人人都滿意呢?恨我的人,一定要有,必須得有,不然就是不正常的,當官就是注定要遭人恨的,誰叫當官的人手裏掌握著那麽大的權力呢?而那些權力,又深刻地影響著很多人實實在在的利益,甚至能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他們的命運。我說的是那些權力,而不是這些權力,看來我真的有些厭倦權力了。或許何翠這個娘們說得對,我是該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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