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41章
桂卿和田福安兩人剛在圓桌前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渾身帶著厚厚香氣的小郭恰好就進來了,她像個正宗的淑女一般拿著暖壺消沒聲息地給兩個男人各倒了一杯水,裏邊放了點看起來還不錯的茶葉,然後就悄悄地退出去了。不了解她的人單看她現在的這個舉動還以為她是一位多麽溫柔賢惠、善解人意、體貼周到的好女孩呢。實際上她可能也是,或者也曾是,隻是到了這種醃臢破落地方,就算是也不是了。
桂卿望著小郭那非常惹眼的米黃色的上衣,非常誘人的純黑色的短裙,還有那帶著漂亮暗花的長筒絲襪,不禁暗想她倒是挺有眼色的,不要老板親自安排就知道給來客端茶倒水,看來是真會伺候人啊。
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小郭的那幾分可人的姿色裏確實也包含著別致的風韻,如果她不是塗著口紅、描著眉、抹著粉,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俗不可耐的風塵味的話,那她肯定也是一個十分清純可愛的妙齡女孩,不比村子裏那些樸實善良的漂亮女孩差哪去,甚至和姐姐桂芹相比,她也不見得就遜色多少。如果硬要說她身上有哪些不惹人喜的缺點的話,那也就是身高上比姐姐略微矮了些,不如姐姐顯得高挑出眾而已。可是她比姐姐豐滿呀,真是該大的地方很大,該細的地方很細,作為女人來講這就足夠了。她還缺一副不大不小的黑色眼鏡和一件貼身的白襯衣,如果加上這兩樣就更像一個知性美女了。
“小姑夫,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反正這裏也沒外人,”他看了一眼小郭剛泡好的還在茶杯裏旋轉著的龍井茶葉快速地說道,以掩飾自己心中的緊張和反感,“你和俺小姑兩人以後能不能別再打架了啊?”
“就算是你們兩人不覺得煩,有那個勁打,行,可是那些親戚朋友,包括左鄰右舍的人呢?”他知道自己的話一開始就不中聽,索性不給對方留下反駁的機會,於是便不留間隙地說道,“他們整天跟著你們擔驚受怕的,沒個安生日子過,這事擱誰身上誰能受得了啊?”
“別人咱先不說,光俺奶奶這邊,”他舉例子道,“還有田亮他老爺奶奶那邊,他們都這麽大年紀的人了,他們能經得起你們兩人這麽個鬧法嗎?人家別人兩口子也不是不打架,也不是沒有矛盾,可是也沒見誰家像你們兩人這麽個打法啊?你們是年年打,月月打,就差沒天天動手了,你們這樣弄,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他緊緊地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像打機關槍一樣把心中埋藏許久的話傾瀉而出,不給田福安留一點喘氣的空。他希望通過這種晚輩對長輩實施的不同尋常的高壓式的請求和指責能夠改變小姑夫固有的想法和秉性,哪怕隻是暫時地改變一段時間也行。可是,他卻沒意識到自己真是太幼稚了,幼稚得就像個標準的書呆子一樣,竟然笨到與虎謀皮的程度。雖然最終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他以為無論如何,這樣做多少也代表了他的一番誠意,所以也不能說他的舉動完全沒有道理。
田福安聽了桂卿的話起初還有些震驚和不解,到後來幹脆直接就有些憤怒和鄙視了,但是他因為一時撈不著機會說話,所以也就沒能正兒八經地發出火來。等眼前這個好為人師的妻侄婆婆媽媽地講完了,他突然間又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胡亂罵人本來是他的特長,可是他覺得今天這個時候要是對著娘家的侄子破口大罵的話好像一點道理都沒有。平時自高自大和狂妄不已的他,此刻倒也覺得確實犯不著大動肝火地罵妻侄一頓,因為畢竟這孩子來勸自己也是出於一番難得的好意。當然,也是來勸解的人趕的機會好,恰好碰見了他今天不想罵人。他不想罵人並不代表他不想說話,該說的話他還是會說的,一點都不少。
“小卿,現在你的年齡也不小了,都參加工作了,有些話我也就不在你跟前掖著藏著了,”田福安不耐煩地翻了一下已經失去所有光彩和靈性的死人一般的黃眼珠子,令人厭惡地咽了一口唾沫之後,憋著一口徐徐的老勁辯解道,“你想想,難道說我田福安這個人天生就喜歡和人打架嗎?難道說我整天吃飽了撐的非得和張秀珍她個妻侄,和恁小姑拚上一架才覺得心裏好受,才覺得舒坦嗎?”
這話問得也不錯,還挺像個人樣的。
“根本就不是,我也不是那種不喘人氣和蠻不講理的人,對吧?”他稍顯疲憊地自問自答道,看著和個人燈似的,其實骨子裏還是老樣子,並沒有改變什麽,“其實我也想好,我也想和大夥一樣,好好地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把這個家弄得紅紅火火、板板正正的。就連樹上的小家雀都還想好,我一個大活人怎麽就不想好呢?”
他越說越像個人樣了。
“可問題是,光我一心想好,恁小姑她不想好,那九歸一就能得好嗎?”他這個問題提得比較有深度,令桂卿感覺有些意外。
“好不了啊,我給你說!”他最後又無望地總結道。
“隻要你想好,怎麽就不得好呢?”桂卿再一次幼稚地問道,看不出小姑夫給他設的套。
其實對老奸巨猾的田福安來講,殺桂卿這隻小嫩雞根本都不用著其兜裏的宰牛刀,一個都快成精了的大人要想哄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孩還不容易嗎?隻要選擇性地說出一些事情就足夠了,無論這些事情是真還是假,反正說的人也不用負什麽責。
“哼,要是想好的人最後就一定能得到一個好,”田福安終於逮著機會能夠安理直氣壯地冷笑一聲了,他帶著有些得意和豪邁的神色又接著諞嘴道,“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麽多煩心的人和事了。”
“你是不知道啊,小卿,”非常意外地說完一句頗含哲理的話之後,他又開始反過來策反桂卿了,也不管自己的話有沒有道理,“自從我和恁小姑結婚以來,你說,我哪一點沒滿足她,我哪一點沒讓著她?叫你說,我哪一點做得不好,做得不到位?”
桂卿在心裏冷笑了幾聲,但臉上還是比較虔誠的。
“你別管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啊,”田福安死不要臉地自誇道,但是他以為說的都是實話,“我都是哪個好給她買哪個,哪個新給她買哪個,我有一點虧待過她嗎?”
這些事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東邊山上甘霖廟的老和尚,”田福安又唾沫橫飛地辯解道,那個薑黃色的死人臉也越來越難看了,他看起來竟然比竇娥還冤上十倍百倍都不止,“整天吃不上喝不上的,穿得也破衣爛衫的,人家還整天笑嗬嗬的呢,她張秀珍憑什麽整天給我臉看,給我弄那個小死樣?”
“你說說,我田福安是該他的還是欠她的啊?”事實上他已經開始咆哮了,隻是還沒達到和媳婦真正吵架時那種地步,“噢,憑什麽非得她高興了,我才能見到個笑臉?憑什麽家裏和店裏的大事小事,一切的一切,從開始道最後,我都得聽她的?”
這話就把桂卿給問住了,他畢竟沒結過婚,並不真正懂得夫妻之間究竟該如何相處,況且小姑夫說的這些情況,他並也不掌握。
“她說的話就是王法嗎?”他有點歇斯底裏地追問道,其實聽著也蠻有道理的,隻是語氣不怎麽友好罷了,“她說的話就是刀嗎?我怎麽就不能碰,怎麽就不能改她的令了呢?”
“我天天早上,”他開始說起具體的事情了,這樣的話他估計能說上三天三夜,“天不明就騎著三輪車子顛顛哼哼地去北溝趕集,買這買那,跑東跑西,累得和個孫子似的,中午和晚上忙得又和個龜孫子似的,她張秀珍體貼過我嗎?她心疼過我嗎?她惜乎過我嗎?”
這個事,桂卿就更不知道了。
“我掙錢到底是給哪個××和×××花的?”田福安終於能揚眉吐氣了,他多少年來受的委屈終於能夠一吐為快了,盡管他的話裏極有可能含有大量的水分,因為添油加醋對他來說本就是小菜一碟,“最後不還是都花在他們娘仨身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