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話音剛落,卻見到永安王妃有些不讚同的眼神。


  季笙聲音裏的氣勢頓時減弱了許多,少女褪了往日的活潑歡樂,又恢複從前在雲舒院裏等待死亡時的垂頭喪氣的沮喪:“是,母親教訓的是,是阿笙之錯,是阿笙思慮不夠周全……”


  語氣裏,卻隱約攙了幾分不甘。


  永安王妃火眼金睛,又哪裏會不曉得對方究竟在不甘些什麽。


  但是,那些話,她自覺沒有與季笙解釋的必要——


  她抬起頭來,望向立在床邊的少女,一時思緒萬千。


  已近冬日,季笙身上的衣裳卻明顯有些單薄,屋裏陰暗,太陽難得照進來,她瑟縮地立在那裏,可憐巴巴地,小小一個人孤獨地立著,被她教訓這,頗有一種孤苦無依的楚楚可憐。


  好像一把年紀的她在欺負這小孤女似的……


  到底還是個孩子,又多年被放養,能做到如此地步,想來,已是十分不錯了。反是自己,因那件事即將臨近,便亂了方寸,竟對一個小女孩逼迫到如此地步。


  隻怕,會適得其反……


  可是,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永安王妃長歎了一聲。


  頗有些滿腹心事無人可訴的寂寥感。


  旁人哪裏曉得她如今有多著急呢……


  但她很快,便將這種小小的失落和寂寥的心情收斂住了,隻竭力地放柔了聲音同季笙道:“阿笙,母親這不是在責罰你。你過來。”


  小小的人兒便猶豫著向前走了一步。


  永安王妃拉了她的手迫使她坐下:“如今你年歲大了,有許多事,你也很該知曉。”


  少女便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懵然無知。


  “你當這聲母親,隻是叫一叫這樣簡單麽?”永安王妃笑起來,像在笑季笙的無知:“你雖非我所出,可你如今到底喚了我做母親——我乃永安王妃,你如今縱無封誥在身,可也是要記到我名下來的。”


  季笙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記到母親名下?”


  這,這是說……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起來。


  記到永安王妃名下,這,這怎麽可能?


  季笙搖了搖頭:“母親,您,您是在說笑話逗阿笙麽?”她苦笑著,“不,這一點都不好笑。”


  眼裏,已蓄滿了惶恐的淚水——記到永安王妃名下意味著什麽,沒有人會比她這從來不受待見的庶女更懂得那究竟代表著什麽。


  但,正是因為十分清楚,所以她才更加不敢相信。


  不期然地,季笙想起汲汲營營了小半輩子的季蘭——若叫季蘭曉得這消息,她會是怎樣的心情?那個上躥下跳地蹦噠了十數年的三姐,總追在她後頭罵她的三姐姐,若是叫她知道這件事,她會不會連鼻子都氣歪了?

  季笙心中有些隱約的痛快。


  但那種感覺,也不過一閃即逝罷了。


  她很快回過神來,目光,重新落在正將她定定看著的永安王妃身上。


  對方目光慈愛,正疼惜地將她看著——那雙眼裏,盛滿的都是對自己的寬待和厚愛。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季笙原該是十二萬分歡喜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在這樣溫暖的目光中,心中,卻本能地打了一個突。


  永安王妃其人,算不上是一個寬和的人——這滿王府中,折損過的人命不知凡幾,栽在永安王妃手上的,更是數不勝數。


  就連季笙自己,早些年,也是在永安王妃的毒害中艱難地“活”到今日的。


  這還是她福澤深厚,原主早已死了,是她竊了原主的身子,這才僥幸地活了下來——她承襲的,除了季笙這具軀殼外,還有原主所有的記憶。


  自然,也對永安王妃的狠毒心知肚明。


  這樣的人,如今用如此慈愛的目光將自己望著,季笙自然不會覺得歡喜,反而心中恐懼更甚了。


  對方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會突然對她青眼有加?若說沒有算計,莫說旁人,便連她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可是,自己又有什麽是值得一府之主看得上的呢?


  她仔細地在腦中思索著,可是,怎麽也想不出來——如今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永安王妃的賜與,若是永安王妃有什麽想要的,甚至都不必開口,隻需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或是勾一勾手指,季笙如今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她還有什麽能值得永安王妃看得上眼的?

  季笙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沉默和惶恐,俱都被永安王妃看在眼裏。


  永安王妃不由嗔怪地笑了一聲,“你記在我名下,便是嫡女了,日後走出門去,再無人敢小瞧你,她們都會向你低著頭,恭敬地喚你一聲四姑娘,還有,你的三姐姐,她一貫喜歡欺負你,如今你可做嫡女,她卻隻是一個庶女出身的妾,日後,她若見了你,也隻能低頭向你行禮,阿笙,你不高興嗎?”


  不,不是不高興。


  而是這事怎麽都透著一股詭異——


  季笙心中沒底,不由試探道:“母親,王府嫡女,阿笙不配……”


  “有什麽不配的?”永安王妃便瞪了妄自菲薄的季笙一眼,“你一向有孝心,為了替我祈福,在山中數次遇險,回到府裏來,還要被三丫頭指著鼻子羞辱,但你卻毫無怨懟,甚至便連這些日子,那些見風使舵的人都去了聽荷齋,唯獨你一個,見著我失了勢,卻並不去那邊巴結,而是一直在我身邊小心服侍。”


  她拉了季笙的手,放到自己掌心裏:“你是個好姑娘,不似旁人那般首鼠兩端,你待我這般,我的心卻也不是石頭做的,自然,也會惦念著你的好……”


  她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道:“不過一個區區嫡女身份罷了。你的福報,還在後頭呢。”


  福報?


  季笙忍不住重新抬起頭來。


  “阿笙隻是想著母親一人在此,未免……”


  可憐。


  這種話,她不敢說。永安王妃是一貫要強的人,若是要人來可憐她,怕是比叫她立時死了還要難受。


  但她最笨,話到此處,卻又不敢再往下說,一張臉頓時憋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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