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少女風華正茂,尚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紀裏,如明珠朝露一般,這一羞澀,麵上便飛起一小片紅暈,便成了最珍貴的添色脂粉。
她怯怯地立著,聲音嬌弱地,小小地,像是一個玻璃落地都能把她嚇壞了似的:“阿笙,阿笙隻是看著母親身子總是不好,心中十分憂慮,恰逢今日太醫正好在府中,便求了他過來特與您瞧一瞧。”
實則不是。
實則,不過是她想要打聽那個消息,萬般無奈之下,這才鋌而走險之故。
可這種話,她又哪裏敢說出來?甚至就連那個“順道”,她也是不敢說的。
永安王妃在王府中地位崇高,又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樣的人,若是為她做事隻說順道,怕是會不慎觸了對方逆鱗。
她便隻猶豫著:“母親,阿笙隻是盼著您早些好起來……”
手,卻伸進懷裏,掏啊掏的,觸碰到一個滾圓的東西時,仿佛被什麽燙了一下手似的,她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重新伸手過去,將裏頭一張食補的方子並一枚明黃色的符咒呈上來與永安王妃看。
“這張方子,是太醫所開,阿笙雖不曉得太醫醫技究竟如何,但既陛下與父親都十分信重他,想來定是不差的。”
“你父親?”永安王妃眉毛一挑,“你父親請了太醫來?”
聽荷齋那位的事情鬧得大,自然瞞不過永安王妃的眼。
不過,此刻,她卻不想說——隻想聽聽這庶女又有什麽說法。
“是。”季笙便抬頭小心翼翼地掃了永安王妃一眼,仍是怯生生地,“母親,荷姨娘她,她有孕了……太醫說,她這一胎,有些凶險,怕是,怕是……”
她自是為了寬對方的心——想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主母,會高興妾有了身孕的消息。
更何況,那個妾一入門,便奪了夫婿的寵愛,奪了主母的掌家權利。
唯有將對方的情況說得重一些,再重一些,或許……
“哦?”永安王妃麵上便帶了淡淡的笑意:“怕是什麽?”
季笙便漲紅了臉。
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怎好說父親的事?
更何況,那件事還與聽荷齋有關……
“母親……”小小的女孩子麵上便帶了猶豫。
永安王妃卻並不覺得這是什麽難以啟齒的話,反而重新坐直了,神色有些嚴肅:“阿笙,如今你既喚我一聲母親,有些話,我便不得不說與你聽了。”
她擺出一個正襟危坐的姿態來,十分鄭重地將季笙看著。
季笙原還對那些話不以為意,可如今看著對方這般模樣,心中不由一顫。
下意識地,她也悄悄地站直了,恭敬地,雙手垂在身前:“但請母親吩咐。”
“吩咐?”永安王妃點了點頭:“我是該好好吩咐你的。”
她容色肅然,昏暗的屋子裏,婦人身上被落了半寸陽光,恰恰照在她一小段擱在被子上的,細白修長的手上。
纖長的手指略向上抬了一抬。
“你要記著,如今你既喚我做母親,你便該是我的女兒,從前那些小家子氣的庶女做派,你很該全數丟掉才是。”
小家子氣的庶女做派?
季笙有些茫然。
她自重生以來,每一件事都發生的十分順理成章——她也並不操心,隻是懶懶散散地聽天由命,更從未認真思考過自己的處境。
自然,也不會去想自己的行為是否果真“小家子氣”。
或許她的懶散和怯懦,看在一向身處高位的永安王妃眼裏,是真有些小家子氣的。
“你也別不服氣。”永安王妃掃了她一眼,“從前那些年,也是我疏忽了你,隻將你丟在雲舒院裏不聞不問,也不曾有一日教導過你,這才會將你養成這樣子。”
她哪裏是不聞不問?
季笙心想,若是真的不聞不問,她這一身的病,十數年的纏綿病榻,幾度踏足鬼門關又是拜誰所賜呢?
可她到底什麽也沒說。
季笙隻扯出一個虛偽做作到了極致的笑容來,“不,母親一向對阿笙多有照拂,阿笙嘴巴笨,雖不會說,可心裏,卻始終是清楚的。母親對阿笙的好,阿笙都清清楚楚地記著呢。”
明明是甜甜的語氣,帶著孺慕和尊敬,但不知為何,永安王妃聽著少女的這番話,卻覺有些沒由來的心虛。
但很快,她重新挺直了胸膛,繼續教訓季笙——她是嫡母,是整個永安王府的實際掌權人,季笙卻不過是小小庶女,縱然她是要寵要毒,都是對季笙的恩賜。
她很不該心虛才是。
“那些前事,你便不必再提了。”永安王妃道,“我與你要說的,是以後的事,是你以後該為的,不該為的事。”
她的目光,在那張有著明顯折痕的紙上一掃而過:“今日,你雖為我求了太醫診治,也算得上是一片孝心,這很好,可你卻也有思慮不周的地方。”
她掃季笙一眼:“那太醫,是你父親為寄荷側妃請來的,你父親還未發令叫他走,你便急急地送走了他,這是掃了你父親的顏麵。”
永安王?
想到那個心裏隻有小妾沒有妻子女兒的人,季笙覺得心裏一抽。
她呐呐地:“阿笙,阿笙也隻是為了母親的身體著想,父親他,他應該不會……”
“不會什麽?”永安王妃聲音有些冷,“你是想說,他一向糊塗,並不管府中之事麽?”
玉嬤嬤忍不住抬眼掃了一眼永安王妃。
但見對方麵上一片坦然,仿佛並不將這種“詆毀”的言論放在心上似的,不由悄悄歎了一口氣。
王爺此番,怕是當真傷了王妃的心了……
目光,卻又重新換了一個方向,落在季笙明顯有些手足無措的麵上。
少女麵上多了幾分澀意,像是想笑,卻又生生地憋住了,一張笑臉漲得紅通通的——分明是想到了什麽。
玉嬤嬤收回了目光,隻垂首立得端端正正地,仿佛對這屋裏的一切都毫無察覺似的。
半晌,她才聽得少女稚嫩的嗓音,帶著天真懵懂的模樣:“母親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