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季蘭略勾起了嘴角。


  她心情愉悅地捧著一盞茶,小心翼翼地抿一口,溫熱的茶水入了喉,淡淡茶香頓時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她滿意地眯起來眼。


  聽雨在下頭立著,不知怎的,有些隱約的不安,腳也跟著動了動。


  這是一場持久戰。


  站著的人,始終比坐著的少了許多底氣,先時還好,但過不得一會兒,便失了信心和底氣,搖搖晃晃地立著。


  季蘭瞧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開口:“你是叫聽雨麽?夜來聽風,雨打芭蕉,果然好名字。”


  聲音有些沙啞。


  事實上,她剛剛哭過一場。


  她認清現實,顯得自己以後再也沒有了肆意妄為的資本,驟然從天上跌落下來,心中承受不住,自然有些崩潰。


  但,哭過之後,她狠狠地將眼淚擦掉了。


  從前,她尚且能在父親麵前汲汲營營地逃生活,甚至混得風生水起,如今不過是換了一個對象,她相信自己也有同等的能力,能在這國公府重新打開一個嶄新的局麵。


  聽雨麵上便有些澀意:“奴婢不過是個粗人,不曉得這些名字的寓意,不過是嬤嬤們按著字輩統一取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季蘭的臉色。


  見季蘭麵上似乎不甚滿意似的,想了想,又添上幾句:“姨娘召奴婢來,不知有什麽事?”


  仍是有些警惕的。


  季蘭便笑了起來。


  原本,她生得便十分明豔,不過是因常年地謀算,便總是不肯用正眼瞧人,姿態惡俗下,自然不會有人肯正經瞧她。


  如今她肯放下架子以正常人的麵目示人,這一笑,眉目俱都舒張開來,色若春曉一般,頓時叫滿屋的東西都黯然失色。


  聽雨看的兩眼發直。


  “奴婢竟不知,原來姨娘如此美貌……”


  她呐呐地,都是讚美,七分真心裏頭摻了三分假意。


  好在季蘭也並不在意她這話的真假,隻是略翹著嘴角,但開口時,問的卻是另一件事:“我送你的鐲子,你戴著可好?”


  鐲子?


  懷裏的東西開始隱隱地發起燙來。


  聽雨麵上一僵,正要說自己還未打開,但見得季蘭目中似笑非笑,卻覺得自己的借口有些拙劣。


  果然:“莫說你未戴過。我早已知曉了,你不過略當了一會子差,便借口累了要睡,躲到房裏,是不是?”


  聽雨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事,蘭姨娘怎麽知曉的如此清楚?

  就像,就像她生了一雙眼睛在自己身上,看著自己一舉一動似的……


  原準備好的謊扯不出來了。


  聽雨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眼觀鼻鼻觀心地垂著頭,聽得自己小心翼翼的聲音:“姨娘,姨娘怕是說錯了話……”


  她抬起頭來,望著季蘭,手卻將懷裏的東西掏了出來,雙手捧到季蘭麵前:“姨娘,您確定您賜給聽雨的,果真是一對金鐲子麽?”


  季蘭坐起身來。


  “若不是鐲子,那又是什麽?”


  她眼裏,仿佛有光:“可是聽雨收到的,卻是一件寶物,不知姨娘放錯了東西,還是聽雨收錯了東西。”


  “我說它是鐲子,它便是鐲子。”季蘭輕輕地笑了,“不論它是嵌了寶石,還是掐了花絲,可我既賜給了你,又是與旁人一道賜下的,便隻會是鐲子,你懂嗎?”


  聽雨一愣。


  果真是這樣。


  與她在屋裏料想的,幾乎無甚偏差。


  她抬起頭來,望向言笑晏晏的季蘭眼中。


  那雙眼彎彎的,如月牙一般,卻又燦若星辰,裏頭盛滿的,卻是對說出去的話的不容置喙——


  那身居高位許久的人眼中才有的光芒,不是她們這些奴婢下人們的膽大妄為,而是源自對一切都盡在掌握的自信。


  那雙眼,正在無聲地說著什麽。


  她是在說,隻要自己乖乖地,做她的人,她自然會有許多的“金鐲子”在等著賞賜給她,一件又一件地,足夠她飄飄然地、衣食無憂地過上幾輩子,甚至幾十輩子。


  聽雨低下頭來,將目中所有光華斂去。


  眼,卻一直定定落在手裏的東西上。


  技法拙劣的手絹突然變得十分有魅力,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一般,那麽鮮活,帶著她對未來所有的向往,包裹著她所有的期盼。


  她重新抬起頭來。


  這一次,她目光堅定,分明是對季蘭死心塌地的跟隨:“姨娘說是什麽,定然便是什麽。便如姨娘說聽雨是什麽,聽雨便是什麽。姨娘心之所向,聽雨劍鋒所指。”


  一席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投名狀,總是要遞的。


  那個遞投名狀的人,不是自己,便是聽月——若是,若是兩個人裏頭,注定有一個要飛黃騰達,走出不一樣的人生來,聽雨隻希望那個人會是自己,而非旁人。


  是自己,而不是任何相幹的不相幹的人。


  不過是一隻鐲子,便能獲得如此收獲,季蘭終於覺得心氣平了一些。


  “你來。”


  她招了招手,“附耳過來,我與你說說話。”


  眼,卻在立在一旁的桔秋身上掃了一眼。


  桔秋縱然蠢鈍,但這種時候,卻是十分機靈的——


  她忙急急地退了出去,小心將門掩好了,頭一回,卻見到一張麵無表情的臉,頓時嚇了一大跳。


  “你做什麽?”


  她忍不住白了聽月一眼。


  聽月目光複雜地在緊閉的房門上一掃而過。


  “她果真如此做了,是不是……”


  桔秋心中一跳,嘟囔著:“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聽月便笑了。


  隻是,笑容裏,有著掩藏不住的苦澀:“我勸過她的,有些人,不管你怎麽喂,也隻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罷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手指,緊緊地掐著衣擺。


  桔秋皺起了眉:“這是我家姑娘的院子,你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她目光中,隱含著某種警告:“乖乖地閉上你的嘴,你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當好你的差,做一個瞎子啞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當好我自己的差?”


  聽月喃喃,目光卻在桔秋麵上停留片刻。


  “那麽你呢?你當好自己的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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