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誅九族

  年沐蘭一把的從雲溪手中接過紗布,裝作滿目的慌亂:“姑娘有心了……”


  屋外嚴寒,這屋內卻暖和異常。


  而這份不同於季節的溫暖,卻來的不易,也來的不自在。雲溪立於簾帳外,此時卻看不到他的身影,甚至是顧生言也不在此處。


  她踉踉蹌蹌地朝著客棧外跑去,卻忽略了簾帳後方之人的一絲不屑的笑意。


  天寒地凍於瞬間,客棧外的燈籠高高罩起。


  幾十名侍衛立於客棧外幾丈處,而每名侍衛身前皆跪於一人。這些人被捆綁住手腳,口中塞著團布,有男亦有女,這些人皆是明葉鎮的百姓,而非鎮將軍一般的存在。


  黑夜最深處,火光漸隱之處,鎮將府已經燃起了寥寥大火,每一處火皆然了漆黑之色。那地距離客棧很近,很近,近到雲溪能感受到那份火熱的溫度……


  於火中,於黑夜中,頎長秀美的身影朝著客棧而來。


  他一身白衣,因流煙的血染了些許的紅,粹白外衫籠罩了一身錦衣上的紅,而那墨發落於胸前,轉瞬被寒風刮起,輕盈飄蕩於夜色之中。


  他,剛剛親自燒了鎮將府嗎?


  雲溪握緊拳頭,便朝著那俊美之人而去,隻是走進寧西洛身前時,她便徑直不動了。


  他的瞳孔,帶著廝殺之意。


  顧生言本身侍衛身側,自當看到皇帝抬手,便朝他而去,將那佩劍高舉於至頭頂。


  在那修長的手指觸碰於那佩劍之時,鳳眸凝望雲溪的臉,薄唇悠悠抿了唇線:“流煙是朕唯一的妹妹,這些時日,她受的所有委屈皆不會白受。”


  也便是這一刻,雲溪回首看向那些跪著的百姓,霎時間明白了。


  鎮將府死去的人僅僅是張鎮將的家眷,而這些人,可能是她的母親,或者是他的外侄,甚至可能是與他有關的一切……


  誅九族。


  雲溪闔眸,已然不會說出一句話。


  那粹白錦衣與她擦肩而過,雲溪聽到劍刃出鞘之聲,也聽到一劍砍斷風聲的蕭粟之聲,再接著便是一人落地之聲。


  客棧之內,靜成一片。


  她背對著寧西洛一動不動,亂世不公之處便是連帶的罪責,張鎮將與妻室如姨所犯之錯終究連累了與之無關的人。


  一劍又一劍……


  雲溪不知他處決了多少人,隻知道今日,死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她害怕,也多到她不想去回憶這些。


  或有罪,或無罪,這些人皆死於此刻……


  突然,那聲音消失了。


  “皇上,奴才殺了他?”


  顧生言的聲音於身後傳來。


  雲溪轉過身,便看到了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孩童咬著寧西洛的手臂,那塞口的布早已被他吐了出來,那孩童眸中寫滿了太多的仇恨。


  而那孩童身側的女子滿目淚水,她跪於侍衛身前,滿目惶恐地看著寧西洛左手的長劍,似要哭喊,卻無可奈何地朝著那孩童“嗚”道。


  那團布塞的緊實,女子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而如今,女子身側,已經倒下了十幾人,皆死於一劍斃命。


  那劍,還滴著血,而那握劍的手臂卻依舊被那孩童撕咬著。很快,寧西洛的袖子便染了血,而他卻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孩童。


  雲溪站於前方,她並未上前,隻是看著看著寧西洛漠然的俊顏。


  “你要保護你的母親?”他淡淡道。


  轉而,顧生言便將那女子口中的布摘掉了,那女子瘋了一般地磕著頭:“皇上聖恩,草民願以死求皇上饒了小兒的命,草民不值錢,不值錢,求求皇上不要殺小兒。”


  於這片寂靜之地中,女子哭喊著,喉嚨接近嘶啞。


  “你們都要死,為什麽朕唯獨要留了他的命?”寧西洛冷笑。


  那女子依舊持續不斷地磕頭:“草民不知所犯何錯,皇上要殺了草民全家,這跟小兒無關,他隻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明白……”


  顧生言於女子身前,垂眸道:“張鎮將投身東蜀,傷了公主,自是誅九族之過。而你,王氏,張鎮將嫡妹,嫁人後便改了姓氏,可對?”


  那女子依舊磕著頭,口中不斷地說著:“哥哥所犯之錯,是大錯,死有餘辜!小兒是無辜的,望皇上念及小兒無關——”


  話還未說完,那握劍之手便換了。


  血刃劃過,那女子已然倒在了雪地之中……


  孩童看到母親落下,轉而鬆開了咬著寧西洛的手臂,抱著女子的屍體放聲大哭起來:“娘親,娘親不要死,不要留下盼兒,娘親……”


  孩童的哭聲跌宕起伏。


  雲溪自以為她會出手救下那孩子,可是她的身子卻僵硬於原地,一步都無法踏足出去。隻是如今她看著那孩子,就像當初看著畫府之前的自己。


  ——誰能救救我?


  ——誰能救救父親?

  她救不了自己,同時也救不了那孩子。


  那時的她已經萬念俱灰,對比死亡,留給她最大的恐懼卻是等待死亡的那一刻。然而,於這一刻,她竟希望寧西洛可以停下手。


  若他不殺了這孩子,是不是便證明,他變了?可是,她期待錯了。那帶著孩童血親血淚的劍自高空而落,直接落了下去……


  那血濺了寧西洛的衣,也濺了她的心。


  與張鎮將與之有關的所有人皆伏誅,即便是孩童也未曾例外。


  那劍落地,寧西洛轉過身看向她。


  鎮將府的火光於遠處依舊,他的臉映照於那昏黃明滅之下,俊美又帶著絲絲冷意。可那雙鳳眸卻依舊浸染了太多的傷。


  受傷的是皇帝的妹妹,所以鎮將府的人該死。可這些人是無辜的,究竟該死嗎?她想著,心中卻又掙紮著,每一處思慮,皆為曾離開寧西洛的注視。


  身為公主,卻被人殘忍至此,全身上下皆是傷,那引以為傲的美貌,也被毀滅至此。


  若是畫涼或者是父親出事,她是否也會像寧西洛一般不擇手段?她是否會將那些人全部殺了?是,她的確做了,雲府的人是如何死的,她又何嚐不知?步步為營,以龍子卿的手揭發雲府。於慎刑司,雲府幾十口人不得死,日日遭受刑罰,她確實是解恨了,也麻木了心。


  重生之後她與現在寧西洛又有什麽不同?究竟什麽是代價,究竟代價連帶的責任又是什麽?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那些無辜的誅族之人,到底是真的無辜,還是默許一切事情的發生?他們,有能力攔著嗎?


  雲溪的心亂了,卻又無法平靜下來。


  於雪夜,雲溪凝望著寧西洛,隻是輕聲道:“你手臂流血了。”


  她聲音淡淡,朝著寧西洛而去。


  顧生言立於寧西洛身側,眸光複雜地看向雲溪。


  她似是無波的神情,從那些屍體身上,眸光逐漸淺淡地看向了寧西洛。


  而此刻,身側那溫潤修長的身影迎著雲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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