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不想死
養心殿外,侍衛一圈圈地將雲溪圍住了。
寧西洛站在雨中,輕看雲溪,波瀾不驚的鳳眸中卻是極致的冷漠:“在你眼中,沈驚鴻能以你的命去搏,也能以雲家的命去搏?”
雲溪直接封鎖了畫藍鳳渾身的穴道,目光灼灼地看向寧西洛:“驚鴻能以自己的命護我,我便能以自己的命去換他!命,在我眼底本便算不上什麽東西!”
畫藍鳳想要掙紮,卻沒有任何的力氣,一味地被雲溪向後拖著,隻能將求救的眸子看向寧西洛。
寧西洛超前走一步,雲溪便後退一步。
他微微笑道:“哪怕賠上鳳兒的命,朕也要殺了沈驚鴻呢?不為他的刺殺之罪,也不為你的大不敬之罪,隻是想殺。”
畫藍鳳猛然愣住了,他竟不想護她?
雲溪心中一窒:“你從前很信他,從未想過害他!”
寧西洛輕飄飄地看著地上躺著之人,輕聲道:“朕不信任何人,殺誰對於朕而言,不過是像踩死一隻螻蟻一樣簡單,包括鳳兒。”
皇帝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微微愣住。
西州萬曆三十三年,文治皇帝為畫藍鳳一句話,親手殺了畫溪將軍全族,毫不留情。如今,卻將能將畫藍鳳的命拋之腦後嗎?
張良站在寧西洛身側,小聲道:“二姑娘,你又是何必?”
“何必?何必!”雲溪笑了起來,神情中沒有眼淚沒有恨意,而是麻木與蒼涼,“寧西洛,我要你不殺沈驚鴻,如此,我便不會殺畫藍鳳!如果你殺了他,我便讓畫藍鳳陪葬!”
雷聲陣陣——
猶如白晝般的光映照在她的臉上。
所有人聽到皇帝名諱之時,直接跪了下去。
寧西洛將劍指向雲溪:“朕重新問你一次,你當真要為了他,賠了自己的性命?”
“對!”雲溪道。
此時,寧西洛的神情卻是變了又變,最終,他將劍直接丟在了地上,沉聲道:“殺!”
雷雨蕭瑟。
她不再害怕雷聲轟鳴,也不再害怕失去,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失去了。畫藍鳳就在她懷中禁錮,而萬劍齊擲於沈驚鴻!
雲溪扣押著畫藍鳳朝著沈驚鴻掠去,而在這一瞬間,手背一痛,張良直接將畫藍鳳從她懷中搶奪了出去!
捂著血色琳琳的手,雲溪看向那背影華貴的女子,直接被那明黃色的身影團繞。
畫藍鳳獲救了,西州皇帝再度將她抱在了懷中!
而雲溪站在沈驚鴻身側,一舉剿斷了所有攻來的劍!
沈驚鴻躺在地上,看向雲溪蒼白的容顏,她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臉上,炙熱的,帶著腥腥的甜氣。
雨水,落進在他的眸中,稀疏了他的淚。
他見過雲溪所有的模樣,憤怒的,生氣的,害羞的,開心的,倉皇的,憂愁的。而現在,她的模樣卻是沈驚鴻未曾見過的堅韌。
十五歲的年紀,眼睛中卻隱藏了太多太多。
所有的侍衛朝著雲溪與沈驚鴻攻去,她赤手空拳地奪過了百把兵刃,忍著手中的痛,用內力一把震碎!
所有人皆向後癱倒!
雲溪垂眸,直接將沈驚鴻手腳上的鐵銬拽斷,哭喊道:“說三年便三年,今日若是救下你,我們不日便成婚,你什麽都不要怕,我在這裏!”
沈驚鴻微愣,卻是笑道:“北淵太子妃之位,你不要了嗎?”
雲溪抱緊沈驚鴻,大聲道:“不要了!我這便帶你走!”
他的身體既沉重又冰冷,任憑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將沈驚鴻扶起。所有人再度舉著走向她,大雨中,除了血,便隻剩下血肉被劍刺進身體的聲音。
雲溪的身體本身便帶傷,如今更是乏累。手臂中了劍,她卻直接拔出,絲毫不帶停頓。
寧西洛站在養心殿屋簷下,雨一滴滴地順著殿梁下落下。
鳳眸靜靜地看著雲溪,最終淡淡道:“張良,帶貴妃回去。”
張良行禮:“諾。”
畫藍鳳握了握他的手,輕喃道:“阿寧……”
寧西洛未曾回聲,畫藍鳳任憑張良將她拉出了寧西洛的懷抱,鸞鳳車攆在遠處,畫藍鳳垂眸看了眼被侍衛團團圍住的雲溪,狠了狠心便走了出去。
雨,漸漸停了。
侍衛們被她打的七零八散,皆倒在養心殿外。
人心惶惶。
寧西洛緩緩走至雲溪,看著她滿布血跡的蒼白容顏:“即便如此,也要救他嗎?”
她輕笑,將從侍衛手中奪過的刀指向寧西洛:“對!”
鳳眸一凜,他緩緩笑道:“寧可弑君?”
他在等,等待雲溪的回答,隻要她搖頭,他便會放了她!隻是,寧西洛沒想到的是,雲溪看著他卻是輕蔑的笑,大聲道:“對!”
怒,他顯少會怒,這一次卻真的怒了。
雲溪手中的刀,被他直接震碎!
僅僅是刹那間的功夫,所有的侍衛皆被他一掌擊死。
落葉黃泉,人間地獄。
他緩緩走至雲溪身前,直接扣住了雲溪的脖子:“朕一直在護你!讓沈驚鴻娶你,也是在護你!可他做了什麽,你又做了什麽!”
雲溪憋紅了臉,怒視寧西洛:“臣女隻知,畫藍鳳該死,而沈驚鴻不得不殺她!你護著畫藍鳳,便是錯!無論你是誰,都是錯!”
隻是在這時,寧西洛看到沈驚鴻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若殺她,你會後悔,你定會後悔!”
雲溪倉皇地看向沈驚鴻,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寧西洛冷笑,她眼睛中訴說的是擔心,以及對他的恨意嗎?他本以為自己不介意她的心思,而如今看來,他卻錯了。無論她愛不愛沈驚鴻,他都會殺了沈驚鴻,無論對錯!無論理由與否,他都不會再聽了!
嘶——
是布昂碎裂的聲音——
雲溪直接撕裂了寧西洛所著外衫,纏繞著他的手臂,狠狠交叉!
寧西洛因痛,鬆開了雲溪的脖子。
雲溪在倉皇的瞬間,迎向的卻是那渾身血漬的男子。
寧西洛手中劍刃的光乍現,沈驚鴻一驚,一把推開了雲溪……
是劍,刺入骨肉的聲音。
沈驚鴻唇角露的卻是笑,他看著雲溪慌亂而泣的眸:“最終,還是沒有給木榮報仇,是我太沒用了,對嗎?”
血,濺了她一臉。
雲溪摸著自己臉上的血,手指顫抖,一把將沈驚鴻擁入了懷中:“你到底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會死!”
沈驚鴻撫摸著雲溪的手,微微搖了頭:“我曾想告訴你,若是我失敗了,你便不要等我。可我始終說不出口,我怕你沉不住氣,我怕你……”
“你要殺畫藍鳳,你便告訴我,我會幫你,我定會幫你!”她一直哭,慌亂地想再度將沈驚鴻扶起來,卻因為體力不支與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那雙眼睛依舊亮的漂亮,將她的模樣完完全全地映在心底。他依舊是那副紈絝不恭的模樣,靠近她的耳朵,微微楊了唇角,聲音猶如囈語般:“你不要哭,不要為不愛的人哭一滴眼淚,還未真正在一起,你我便是相逢陌路之人,我希望你快樂,溪兒。”
他的話很輕,很低,除了她,再無第二人聽到。
雲溪猛然回過頭:“你叫我什麽?”
沈驚鴻微微搖頭,眼底的晦暗卻是越來越重:“你一直這樣便很好,做雲府的二姑娘,便很好……”
他看到雲溪眼底的驚慌與錯愕,卻沒有任何力氣多說一句話。
他自小精通武藝,一直想要上戰場,卻被父親阻攔在外。
西州隻需要一位領軍將軍,那便是畫溪。
他總是偷偷地站在百姓中,看著凱旋而歸的她,隻要是勝仗,他便喜形於色,沒日沒夜的練功。他想,有朝一日,他也能與她一般並肩作戰。
畫溪精通的暗器,畫溪的作戰手法,畫溪的殺人手法,他都知道。他每日每夜地去了解她的一切,一直到畫溪嫁到皇宮的那一日,一直到畫溪跳進護城河的那一日!
他以為能將她救出,裝成流民混入人群中,卻忽略了禁軍的數量,他沒有任何能力救下她。那日,他卻見到了風華絕代的女子在護城河邊,露出的最後一抹的笑容……
從此不再複見。
他很聰明,考取功名,一步步地爬上去,隻為了在宮內找到有關她的一切。
從第一次見到那個眼底明媚的雲溪,他便上了心。他將青鸞從慎刑司救出來的那一刻,便開始懷疑起她的身份。從看到那袖箭開始,或是從她對狼群殺伐果斷的那日開始,或是她說想要殺了雲震天開始,他便有了疑心。真正確認雲溪身份的那日,是她醉酒後對寧西洛所做之事,他慌了,亂了……
雖容貌變了,雖聲音變了,雖年齡變了,可是她的性子卻依舊沒有變。她的笑,她的冷漠,她的善良,都沒有變。
而他那年收養木榮,僅僅是因為木榮清冷的性子,像極了她。
沈驚鴻微微揚起唇角,滿是鮮血的手輕觸碰著她的臉,那雙明亮的眼睛,便是他一直深愛的人,又何曾改變?
世人怎麽看畫溪,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現在抱著他,為他哭了。
沈驚鴻微微笑道:“今日,我來求皇上,並不是為了薑瑞雪,我隻是想自私一次,不想要你遠嫁到北淵……可是,我看到了畫藍鳳,不止止是為了木榮,還有你……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麽,我真的不知道了……能給你的,我都想給你……對不起,不能再陪著你了……”
他一字一句都說的吃力,卻麵容卻是在笑著的。
雲溪含著眼淚看向他:“你什麽都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知道了便要走了嗎?”
他靜靜地躺著,眼淚從鼻尖滑落,玫色的唇微微動著:“好不容易與你相遇,卻要親手拋下你,我真的不想死……對不……”
他從不信來生,可是他見到了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便看到了來生。心中隻是想著,便如同看到了光一般,雖未曾與她並肩,卻能為她而死。
他手心中的溫暖逐漸消散,伴隨著卻是冰冷的指尖,突然從她臉上滑落……
“驚鴻!”她倉皇地叫著,撕心裂肺地吼著,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你什麽都沒說,你怎麽能死,怎麽能死……”
長劍被皇帝拔出,滴著血的劍端抵在了雲溪的脖頸。
她並沒有回頭,隻是將懷中的人抱緊,輕輕地撫摸著,那張漂亮俊逸的臉,比畫中仙還要好看的笑容,她這一生再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沒有人對她半開玩笑,再也沒有人故作遊戲地親她的臉頰。
雲溪也罷,畫溪也好,卻被一個後來認識的人最先看破了……
沈驚鴻對她的愛,世間她再也尋不到第二個。
她的身體誠然倒了下去,倒在了劍下,與那已經止息鼻息的男子緊緊地靠在一起。
養心殿外,寧西洛誠然殺了很多人,所有看到她反他的人,他都一掌擊殺了,包括她心底不舍之人,也被他殺了。
寧西洛俯視雲溪,最終,將劍直接扔在了地上,劍端的血與雨水交融。
他垂身輕觸她那滿是淚漬的眼睛,冷眸微閃:“這便是他對你的愛嗎,以命換命值得嗎?朕不會殺你,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