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電鈴聲異常的大。
顧遙嚇的一激靈。
盛秋行卻是早有預料,在鈴聲停止後,他又連按了兩次。
房子裏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誰啊,別按了別按了,這門鈴吵死了。”
盛秋行笑著接口:“許叔,下次來我買個新的,幫您換上?”
“哎呀,秋行,是你子呀,好久不見蹤影,今怎麽想到過來看你許叔了?你別每次來都惦記著換我的門鈴,人老了,耳朵背,不弄大點聲,裏邊根本聽不見。”
來人穿著一套唐裝,款式非常漂亮大氣,但他扣子不係,咧著懷,露出裏邊非常隨意的背心,腳上還踩著一雙軍綠色的拖鞋,看上去立即變的不倫不類,但又感覺十分的接地氣。
顧遙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是誰,許言,南大最有個性的數學家,無數南大學子心中的噩夢,外號數學狂魔,對數學的熱愛深入骨髓,因為太愛這門學科,他自己醉心於其中還不算,還總喜歡拉著一群人跟著學,凡是上過他的必修課、選修課,以及跟著參加過他的課題組的人都“享受”過許言的嚴謹、認真、執著與不好招惹,想要從他手上拿到學分,不認認真真、踏踏實實的學下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許言也曾經教過顧遙,教了整整四年。
顧遙的數字賦不是很好,數學這門課學的很吃力,考慮到補考的費用很貴,不願意在本來就非常吃緊的生活費裏挪出那麽一大筆放在補考上,顧遙和周蛾達成一致意見,在上數學課的時候,她們哪怕是硬著頭皮也要坐在第一排,正麵麵對許言,承受著許言隨時的點名提問,不逃避這門課程的學習。
這事兒起來容易,真的堅持做下來卻是極難。
大學的數學課程,難度極深,即使豎起耳朵認真聽講,也未必能完全領會和掌握,尤其離許言坐的那麽近,萬一他在課堂上隨性提問時答不出來,許言是會真的不講情麵,發揮中華文字的博大精深,不帶髒字也能將人給損到哭。
但抗拒恐懼與惰性去靠近許言的好處,就是顧遙的數學課每年都是個優秀,要想課堂上聽懂,課前預習課後鞏固必不可少,她每次犯懶想拖延,隻要一想起來許言在上課時近在咫尺的冷臉,便又有力量能堅持的下去了。
顧遙見慣了是一板一眼的嚴肅許言,像今這樣隨意的一麵,還真是首次。
許言跟盛秋行打完招呼後,目光自然的落向了她。
他皺眉:“你是……”
顧遙還想著該怎麽做自我介紹。
許言就想起來了:“是顧遙啊,好久不見,你都畢業了吧?怎麽你跟秋行是認識的嗎?”
得……
總是在老師麵前晃的好處就是,老師對待自己的印象永遠都很深,三百多人的大課,十幾個班同時上課,許言卻還是可以在她畢業後,準確的喊出她的名字
顧遙老老實實的給許言行了個禮:“許老師,我現在是盛律師的助理,跟在他身邊工作。”
這種解釋最是合情合理,也容易讓人接受。
誰知,盛秋行卻接了口:“除了助理,還是我的女朋友,今閑著沒事,跟她一起回南大轉轉,順便帶過來正式給許叔介紹一下。”
顧遙抿住嘴唇,臉頰燒燙不止。
許言眼前一亮,特意又看了看顧遙,很是滿意的點點頭:“不錯不錯,挺會挑女朋友,顧遙是我帶過的學生,絕對算得上是品學兼優,是個好孩子。”
領著兩個人往房子裏走,一樓的大廳是個大辦公室,幾張桌子分散擺在各處,居然坐滿了人,個個都很忙,沉浸在自己的研究當中,哪怕是許言領著人走進來,他們也僅僅隻抬眼望了望,就再次忙起了自己的事去了。
“去二樓辦公室。”許言著。
“許叔,我過來是給您送些鹵肉和酒,還有一箱您以前很喜歡的那種蜜瓜,我們呆不了多長時間,等會我還要帶遙出去吃飯,今中午我律所那邊亂糟糟的,沒顧得上吃午餐。”
盛秋行的話音一落,許言頓時不高興的瞪人,“哪有剛來就走的道理,踏實坐著,就在我這兒吃。”
原本就是打算過來蹭飯的盛秋行,擺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飯點都過了,您這兒還有飯菜?還算算了吧,也太麻煩您了。”
“什麽時候都有!等著等著,我去廚房,一會就來,正好下午很閑,咱爺倆走一個?”
盛秋行一點抗拒都沒有:“行啊。”
他把手上的車鑰匙往顧遙手上一塞,“等會讓她開車,我陪您盡興,隻要不耽誤您的工作就好。”
“我的工作永遠都做不完,難得你來,我是真高興。”
顧遙目瞪口呆,看著盛秋行三言兩語就把“南大最難取悅老師排行榜”上最難搞定的許言老師給哄的眉開眼笑、如沐春風,她也隻能在心裏邊默默的一聲佩服。
顧遙被留在許言的辦公室,盛秋行則脫了外套,跟著許言一起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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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為了科研學術而準備的獨棟樓裏,許言使用了接近二十年,已將此刻變的煙火氣十足。
平時他和他帶的研究生忙的太晚了,一般就直接在廚房裏開火做飯,這邊什麽都有,冰箱裏永遠塞的滿滿當當,米麵油和各色調味品一應俱全。
時光流逝,周遭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更迭改變。
可偶爾也會有些地方,宛若被定了格,二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前是這樣,今日走進來,依舊還是這樣。
盛秋行進廚房的第一眼,依然是被掛在廚房牆壁上的掛著的無數串火紅火紅的幹辣椒給吸引去了注意力。
許言是湖南人,嗜辣如命,他的學生南海北,知道自家老師有這點愛好,便養成了相關,總要把家鄉最有名的辣椒放行李箱裏帶回來一串,親手掛在這間廚房裏。
久而久之,簡直成了一種極具有儀式感的傳承,辣椒太多,怎麽都吃不完,但也放不壞,一串串挨著,掛滿了整個牆壁,就算等到這些研究生們畢業離開後,每每回想起南大的生活,印象最深的畫麵裏一定會有這些紅彤彤的辣椒。
“您的學生,依然還是那麽優秀。”盛秋行看著辣椒,發出了感歎。
許言秒懂他的意思,哈哈大笑了幾聲:“學術上有高有低,各自努力,但難得都是有心人。”
盛秋行挽起袖子:“我給您打下手,隨便住幾個菜就好。”
完隨便,嘴巴上又不客氣的開始點:“好久沒吃許叔的拿手菜了,毛氏紅燒肉,油炸花生木,香酥紅辣子,雞蛋炒韭菜,做夢都在想呢,香的直流口水。”
外人這麽不客氣,許言絕對要賞對方一個大大的冷眼,想吃?想吃自己去做!關他毛事。
可是,盛秋行這麽一,許言便有些感傷的歎了口氣,眼眶隱約泛起了紅。
“行,許叔給你做。”從冰箱裏翻出了材料,手腳利索,切塊、切片、切絲……
在炸辣椒的時候,許言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你子的嘴巴刁,但口味跟你姥爺一模一樣,他也最喜歡我煮的這幾道菜,沒回都拎著一瓶二鍋頭過來,還什麽他出酒,我出菜,可會占便宜了。”
盛秋行正在給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過冷水,聽到這話,他先是沉默,而後才,“許叔,我姥爺是冤枉的。”
“他肯定是被冤枉的,這事兒都不用。”許言氣哼哼的,“你姥爺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最是清楚,他有錢都不會花,兜裏放五百塊錢,一個月過去都花不掉,有你姥姥照看的好好的,他個老頭子要那麽多錢幹什麽?花不出去的錢,不就是跟廢紙一樣,為了這些破玩意,連命都要搭進去,傻子也能算清楚的買賣。他是經濟學家,玩的就是數字,我不信他會栽在一加一等於二這樣的簡單題目上。”
“許叔認識鄭鶴榮嗎?”盛秋行又問。
許言還在給牛肉條改刀,聽到這話,抄著他那把彎刀,轉過身來:“認識啊,什麽情況?那事跟他有關係的,是吧?”
“我懷疑有。”盛秋行答的很謹慎。
原本隻是試探,但一看到許言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問著了。
許言與何睿是幾十年的老友,雖然研究的方向是不同領域,但並不妨礙他們關係特別的好。
如果何睿有什麽秘密,這世界上一定有兩個人是清楚的,其中一個是何睿的妻子,另一個必定是許言了。
許言罵了句髒話,之後才:“從第一次見到鄭鶴榮時起,我就覺的這個人不可交,他看人的眼神發飄,喜歡捧著人話,好像每句話裏都帶著點崇拜誇獎,專找別人心尖尖的那個*的點。可是你姥爺喜歡他啊,三番五次在我麵前誇這個人好,鄭鶴榮總是幫他,還不計較回報,真是難得的實誠人,那時我就跟他了,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愛?突然湊上來的熱烈感情,肯定是帶著目的,你姥爺一開始信,但後來也不見鄭鶴榮做什麽過分的事,就開始信任起這個人來了。我對鄭鶴榮的反感是沒來由的那種,你要這個人做了什麽使人憤怒的事,那還真是想不起來,於是我隻把這個當做是氣場不和,既然是骨子裏排斥對方,我不接觸總行了吧?誰想到後來,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唉!唉!”
許言一用力,菜刀摔在砧板上,刀刃深入。
他扭過身去,拿著笊籬把牛肉條全裝起,冷鍋下了水。
燒了一會,才想起來牛肉條是用來炒辣椒的,根本不用焯水,他連忙又給撈出來,嘴裏連連念著,他都被氣糊塗了。
“吧,你查到什麽疑點了?”許言氣頭一過,腦子裏反應過來了。
盛秋行已經許久不來看他了,今突然登門,許言心裏還覺的奇怪呢。
這下算是明白了,盛秋行是來求助的。
“我有一份姥爺所做的文山市經濟分析報告,上邊有很多專業方麵的東西,我隻能勉強看懂,卻沒辦法看透。我是個律師,我的職業本能在提醒我,這份分析報告會是突破的點,所以,我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看的明白,一定就是許叔了。”
許言一聽果然是這麽回事。
抄起大蔥,不輕不重的抽了盛秋行一下:“就知道你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姥爺去世了,你把你姥姥接走,之後就躲的遠遠的,根本想不起我這個老頭,今怎麽樣,發現老頭子我還有點用處,便忙不迭的帶著兩樣破東西趕過來了?臭子,虧了我還替你做好吃的。”
真真假假的怒。
更多的是濃濃的感傷。
何睿的離世是很多人心底的一道重重的傷口,哪怕時間過去再久,也很難真的痊愈,若不去刻意碰觸,或許還能不動聲色的假裝忘卻它的存在,可一旦被觸及,那傷便會再次絲絲作痛起來。
盛秋行不躲不閃,眼神低垂,看著許言已經花白了大半的頭發。
“許叔,逝者已逝,生者還是要好好活,看到了我,您難免會想到姥爺,難免會難受,何必呢?我何必跑來晃蕩,讓您也跟著悶悶不開懷呢?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我知道,您一定能夠理解,也不會怪我的。”
許言沒回話,低頭開始剝蔥。
蔥剝好了,一半潔白一半翠綠,擺在案板上。
他的情緒過去了,才開口問:“這幾年,我總在微信朋友圈裏看到你姥姥的照片,她過的很好,算你子孝順。”
“那是我應該做的。”盛秋行輕聲回答。
許言:“好啦,你的也有道理,人嘛,不死就得好好的活著,無限糾結過去的事,隻是浪費這過一少一的寶貴生命。”
“但是,真相不能就此被埋沒。”盛秋行微笑,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覺得危險,“希望您能幫我一把。”
許言把油燒熱,紅辣椒直接下了鍋,濃香四起。
嘈雜聲中,他問:“分析報道你帶來了嗎?”
盛秋行回:“帶了。”
“等會邊吃邊看,裏邊如果真藏著貓膩,瞧你許叔怎麽一寸一寸的把它的狐狸尾巴給揪出來。”
盛秋行立即點頭:“您老火眼金睛,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這種諂媚的讚美,許言毫不客氣的收下。
老頭抬高下巴,一臉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