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懷疑與信任
盛秋行的腦子依然在在響，但短暫的失控之後，他迅速冷靜了下來。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攥成拳的手：“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會為了錢而鋌而走險，我更不相信我的丈夫會毫無道德底線，為了聚斂財富，而坑害了那麽多人，這麽多年過去，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姥姥。”盛秋行眼睛一熱。
“但是，有些事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他不在了，我的心也跟著死了一部分，對於追索當年的真相，我沒有特別多的信心，原諒我秋行，我老了，看著田園風光，懷念著美好的往昔，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老太太站了起來，她發現牆角長了一片綠油油的青菜，是上個月新播的種子發了芽，生產出來的新菜，想著晚上還可以多加一道蒜爆青菜，她便樂嗬嗬的過去了，拔了一把，剛好夠晚上的一盤菜。
返回時，盛秋行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模樣，他沒有再提外公的案子，老太太也沒有再提。
夜裏，繼續看何睿的日記，涉案時間相符的那一本已看過了一遍又一遍，沒什麽特別的發現，盛秋行便慢慢的向前翻找，在隻字片語之間感受著淡淡的溫馨，那些筆跡的被害後，藏著無法隨著歲月而褪去的溫度，多年以後再次閱讀，仍是能體會的到。
的確是有很多東西，隨著歲月的流逝，輕若雲煙一般的散去了。
但也永遠有很多東西，它以一種不朽的姿態，倔強的停留在原處，仿佛是在證明著什麽。
深夜。
本該是早早入眠的老太太輕輕叩響房門。
她將一本厚皮日記本，交到了盛秋行的手上：“這是你姥爺的工作日記，他習慣放在學校的櫃子裏，和一些書本存在一起，出事之後，他的大部分的物品都被收去作為了證據，也包括這個，後來案子判了，一部分私人物品被還了回來，其他的全放在了存放遺物的那間房裏，我拿走的隻要這個。”
“為什麽？”盛秋行頗為意外的問。
老太太翻開了日記本的第一頁，上邊有何睿的私印，還有一段英文。
那是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創作的長篇《百年孤獨》之中的句子。
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你那麽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麽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則用英文寫著：生命中所有的燦爛，重要寂寞償還。
不得不，盛秋行在看到了這兩個句子之後，心髒狠狠的痛了一下，仿佛是有一人突然擊出一拳，準確的砸中了他的心髒，這一擊，力量奇大，他痛的連呼吸都進行不下去了。
“你和我有著一樣的感覺，對嗎？這也是為什麽，我不願意就行追究到底的原因了。”老太太低下頭去，藏起了大部分的表情，“秋行，我寧願就執拗的相信你姥爺是無辜的，隻要我相信就好了，就算他真的做過了什麽，作為妻子，作為愛人，作為親人，我都能夠給予最大的寬容和體諒，我永遠不會怪他。”
日記本，交到了盛秋行的手上，老太太擺擺手，便回房間去了。
房間內，死一般寂靜。
盛秋行捧著日記本，回到了桌邊。
他掃了一眼雜亂的桌案，還有自己為了梳理案情而記下來的厚厚的一大本筆記，甚至還有很多從這張桌子看不到的那些個日日夜夜的努力，他讀書，拚命的讀，學習法律法規，學習案件調查，學習心理學，學習邏輯推理，甚至連法醫學等冷門的知識也不放過，他盛秋行所等待的那一，便是真相大白時，不管這個真相最終是什麽，他全盤接受。
眼前閃過了外公的麵孔，那是記憶中最後的一次見麵，他穿著灰黑色的中山裝，帶著眼鏡，話的時候總是衝著他在微笑。這位老人的身上，有種獨特的儒雅氣質，那是經年累月的讀書，所熏染出來的個人魅力，與現今社會上普遍的浮躁焦慮感是截然的不同。
盛秋行的腦子就像是全力開動的發動機，他想要停下來，都已經做不到。
一幅幅的畫麵，接連在眼前閃過，極為快速，並不連貫，他甚至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想起來那麽多，但最終，他恍然，原來是何睿工作日記上的兩段話，幹擾到了他的判斷，讓他產生了懷疑，而內心深處一些根深蒂固的信念，又在瘋狂的反駁著這種懷疑，便出現了剛剛的人交戰。
“我相信你，姥爺。”
盛秋行運用起強大的自製力，將諸多紛紛擾擾，全部驅除了腦海。
他翻開第一頁，靜心讀了下去。
既然是工作日記，裏邊記載的內容便全都是與工作內容有關的，何睿是在南城大學的金融係任教，對現代社會經濟發展的整個脈絡有著相當深刻的研究，他是從整個國家層麵著眼，思維模式極其全麵。
而這部分的個人思考、研究，全都被滲透到了日常的教學工作之中去，何睿一生為師，桃李滿下，不止是他個人享譽全國，他的那些學生也漸漸的有了各自的成就，可以，這樣一位老人，就算是學術研究止步不前，他隻要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熬到退休，也必定會擁有一世清明，生前為人尊敬，死後被人緬懷。
日記越向後看，盛秋行越是堅信自己的判斷。
看完大約三分之一，他對外公日常的工作安排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的工作流程非常簡單，大體分為三個部分：備課教學，理論研究，學術會議，每個月的工作時間是個總數，他就科學的分配出來，然後雷打不動，每晚上六點鍾準時到家，因為外婆不會做飯，腸胃不太好，他習慣了溫養著妻子，要忙著回去做晚餐呢。
“線索，我需要的是線索。”盛秋行口中喃喃。
快速瀏覽，翻看到了一半時，他終於有所發現。
時間點，正是在外公被公安局控製的前兩個月，他的工作日記裏開始出現了一些與三點一線的枯燥生活沒有關聯的部分，比如他曾接受一家公司的委托，針對南城市的幾個大產業，出具一份評估報告，這份評估委托，預付款有六萬，有明確的進度時間表，每完成一部分，便會得到相應的收益，共計四個階段，總項目進行下來，扣掉稅務，還可以到手四十萬。對於何睿來，這是一筆不的外快，不違反規定，全靠業餘時間來完成，業務上的一些東西他是駕輕就熟，委托方的各種標準要求的很細致，看起來有點麻煩，卻難不倒何睿，隻要有詳盡的數據作為支撐，他自信可以交出一份讓委托方滿意的評估報告。
類似這樣的對外項目，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
何睿並不會為了錢，就全盤接下，他是個骨子裏有些倔強有些傳統的那種老學究，在做什麽事之前，會舉一反三，想到很多的後果，若是違背了他的一些做人做事的準則，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但在這一份評估報告，何睿是欣然接受的，六萬塊到賬以後，他拿出一半買了新款的電腦和手機，直接送到了廈門大學。沒錯，盛秋行才入學就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生日，中午宿舍的幾個兄弟湊一起請他吃了頓火鍋，下午回學校時就收到了來自他外公的厚禮。
那時候的狂喜，盛秋行直到此刻還記得。
外公選的是市麵上最好的牌子，最新的機型，作為學生，大家全都是拿著生活費苦巴巴的過著清貧的日子，偶爾一頓火鍋已經是非常奢侈的改善生活，而像是盛秋行這樣子，過個生日就得到了家裏邊的如此寵愛，這在大學裏也是很不多見的。
時間有點久了，記憶裏的一些細節已變得模糊起來。
盛秋行歎了口氣，繼續看了下去。
接下來的工作部分，都圍繞著這份評估報告進行，二個月後，何睿交出了評估結果，並且在三後，順利拿到了尾款，至此合作結束，整個過程可以是相當的愉快，對方對何睿的工作能力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對整份評估報告讚不絕口，並且一再表示感謝，據他們，這整份客觀真實的評估，為他們未來要做的幾個大項目提供了最堅實的信心，它或許不能直接轉化為金錢，但在一些決策者的眼中，參考價值極高。
何睿被誇的心情激動，整個人有點飄。
對方恰好在此時又拿出了一份合同，懇求何睿再次出手相助，同樣是一份評估報告，要他從經濟學角度針對文山市房地產業未來三年發展趨勢發出一份預告，酬勞為五十萬。
盛秋行看到這裏，眼神已然森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終於，給他找到了嗎？
南城永威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就是這家公司，將他的外公踢入了黑暗的深淵，第二份委托評估合同是一切罪孽的最開始，裹挾著可憐的老人，墜入萬劫不複。
但何睿的背後，並非是空無一人。
盛秋行已經成長到了足夠強大，他正追索著真相，一步步的靠近。
有些人，哪怕藏的再深，終還是會留下馬腳。
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做過的事給粉飾太平？哪有那麽容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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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遙在清晨六點，被一個電話給吵醒了。
她帶著幾分起床氣，揭了起來。
對方：“喂，我是盛秋行。”
顧遙頓時跟著一激靈，直接坐起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眯著眼看了好一會手機，確定電話號碼沒有錯誤，的確是有好多沒有聯係的盛律師後，整個人意外的不行。
“喂？我……我是顧遙。”
她一完就後悔了，既然是他打給了她，他當然知道要找的人是誰，她在自報家門就顯得有些刻意了。
“顧記者，很抱歉這麽早打擾到了你，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明晚上八點見一麵如何，地點就定在大成律師事務所，到時候我請你吃飯。”
盛秋行在工作的時候，永遠是語速飛快，言簡意賅，不浪費一丁點的時間。
“明？我看看我的工作計劃表，你稍等一下。”顧遙還沒去找手機，就想起了今是星期六，而明那就是星期日，也是她這幾星期來唯一的一休假。
盛秋行是提前打去報社谘詢過了，才那麽準確的逮到她的行蹤？
心底裏腹誹了幾句，顧遙回答時，已是平和了情緒。
“需要我做什麽，你可以直接在電話裏，如果不影響什麽，我可以直接處理，不必那麽客氣，畢竟，我們現在也算是朋友了嘛，朋友之間簡單直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