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毒藥(二)
楚梧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便已經知道是誰。他慢慢地轉過了頭,委屈地看著絡馨,心情惡劣到了極點,萬分鬱悶地站在原地,又氣又無可奈何。
明明侮辱人的是左雲飛,為什麽她……哼,她就是偏幫左雲飛了,你要怎麽著?楚梧良想到了這裏,眼裏閃過了一陣寒氣,心,彷佛跌倒了塵埃裏麵去,被黃土埋藏著,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明亮的陽光。
許絡馨大步地走了過來,鞋子踐踏著地上清澈的積水,飛了起來,濕透了白色的裙擺。她停在了楚梧良的身邊,目光往雲飛的身上一掃,語句寂寥,不帶任何一絲感情地說,“雲飛,你先回去吧,別鬧了。”
她發現,雲飛清瘦了很多,頭發被雨水打濕了,有點拉碴,眼睛血紅的,好像一頭受傷的野狼,下巴冒著一點胡子,有幾分男人的味道……如此看來,他一點也不狼狽,反而,有一種來自天然的野性。
雲飛雙手不由自主地拉扯著背後的衣服,整理自己的儀容,但,聽到了絡馨這句話,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聲音清脆,痛得他無力自持,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線,雙盲伸出閃動著失望和了然,像兩隻孤雁,悲慘、哀鳴地飛在天邊。
“絡馨,我……”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絡馨截了回去,“你先回去,好嗎?看你的身子都濕透了,趕快回去換一件衣服,煮一碗薑湯喝,不然,很容易感冒的。”
楚梧良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倘若,可以的話,他寧願全身濕透,被她關懷著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他,左雲飛。
憑什麽好的都留給了他,而,壞的,就往自己的身上推!
“絡馨,我主要是想……”
“雲飛,我和你說了那麽多遍,你還不明白嗎?你能不能爭氣一點,別讓別人看扁?”絡馨再度打斷了雲飛的話。
雲飛憂鬱的雙眸吸進了所有雨的淒涼,聚在眼底,醞釀成淺淺淡淡、刻骨銘心的憂傷。他,隻不過來向她道別,想請她吃一段飯而已。
可,她……罷了罷了,既然那一段感情無法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那麽,就讓它成為一個朦朧的省略號吧。
“對不起,打擾了。”他的聲音帶著生死離別的悲愴,像一隻受了哀鳴的子規,帶著:淒淒慘慘戚戚“的蒼涼。
說完,轉身。
濕透的衣服緊貼在後背,淡黃色的皮膚、結實的肌肉映在絡馨的心上,那裏,隱隱作痛。隻能默默地說一聲,對不起。
雨,越下越大,好像繡花針一樣,密密麻麻的。
絡馨瞟了一眼地上染上了黃土的雨傘,修長的手指利索地見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雲飛,等一下……”
聲音,衝過了層層的雨簾。
雲飛聽了,內心閃過一縷驚喜,急忙轉過了頭,看著她好像一隻美麗的蝴蝶一樣飛過來,手裏的雨傘迎著風,不停地搖擺著,就好像水中的蘆葦。
“有事?”雲飛渾厚的聲音,略帶著驚喜地問道。
絡馨站穩了腳,看了一眼自己雪白的裙子,已經染上了一大片的黃土,也濕透了,不禁皺了皺眉頭。片刻,抬起頭看著雲飛,把雨傘遞到了他的手中,說,“還下著雨呢,你拿走吧,別淋壞身子。”
“你關心我嗎?”他深情的目光,好像月光那般溫柔地看著她,“撲通”跳動的心,每躍一下,都流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他渴望她的關心,哪怕是一句簡單的話,一個溫柔的眼神,一個緊張的表情……
絡馨抿了抿嘴,平靜如水地說,“我在關心一個朋友,很好的朋友!”
說完,轉身,往楚梧良的方向走去。
雲飛冷冷一笑,揚高了手,好像放開手中的沙子一般,慢慢地展開了修長的手指,那把藍色的雨傘徑直掉在了路上,再度染上了一片黃土。
“對不起,絡馨,是他的東西,我都不想碰,也不想要……”說完,不舍地從她的身上收回了目光,轉身,拔起腿,大步地向前跑著。
雨水,打在他的頭上、身上、臉上……好像一把把刀子一般,迎麵而來。
絡馨別過了頭,看著他好像烏鴉一般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隻剩下了一團黑。而,地上的傘,死死地躺著,好像被遺棄的小貓一般。
她走了過去,撿了起來,伸出手,讓雨水淋在紅潤的手裏,然後輕輕地擦拭著雨傘。
雨傘,藍色的,就好像她心目中的那一片天,蔚藍的天空,白雲朵朵……她,決然不能讓自己的天空沾滿塵埃,哪怕是一點細小的塵埃。
楚梧良心疼地看著她,聲音沙啞地說,“絡馨,不要了,我們回去吧,你也別淋雨了。”
他,竭盡全力地壓抑著自己的醋意。
心,盡管酸酸的。
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承受。
就像絡馨一樣,可以咬緊牙關,去承受隱匿一段感情的苦楚……
她比他,更厲害!
絡馨緩步走到了楚梧良的身邊,打開了雨傘,撐在了頭頂上,由於楚梧良個子很高,她的手要抬得高高的,小手臂一下子又酸又痛,臉上的肌肉動彈著,潔白的小牙齒輕輕咬著嘴唇。
楚梧良看了她一眼,不由的失笑,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雨傘,沒好氣地說,“最討厭女人替我撐傘的了,害得我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絡馨抬頭看了一眼他冷峻的麵孔,知道他死鴨子嘴硬,隻好淡淡笑了笑,默不作聲。
“啊……”伴隨著一聲慘叫,絡馨差點跌倒在地上了。
楚梧良緊張兮兮地看著她,原來,她踢中了一塊大石頭,白嫩的腳趾頭,已經磨破了皮,流出了一點點奪目的鮮血。
“你這個女人怎麽就這麽笨呢?”他氣急敗壞地罵著她,心疼得要命,然後,把傘往她的手裏一塞,一把抱起了她,“一定很疼吧,肯定走不了路了,我抱你回去哈。”
“不用了,我沒事,我可以走路呢。”絡馨紅了紅臉,兩件濕透的衣服,就好像一層薄薄的蟬翼,沒有間隙地讓兩人的身體磨蹭著,傳給彼此的,是一陣溫熱。
他的胸膛寬厚溫暖,沒有想那張臭臉的冷然。
楚梧良憐愛中帶有些霸道地說,“整個腳趾頭都快掉下了,你還說可以走路?”
誇張的話,剛說完,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才是磨破一點皮而已,我……”
“你還說?你的眼珠子掉在地上,被人踩扁了?”楚梧良毒舌的語句,低沉得很,彷佛低到了深海之中,搖起了一陣漣漪。低到了塵埃裏去,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花。
絡馨發現自己每說一句話,他總有千百個理由頂回來,和以前惜字如金的他,若判兩人。嗬,她又怎麽知道,這個男人,是故意無話找話,小心翼翼地想和她交流呢?
回到了大廳,陳嫂看著他們兩個,焦急地趕了上來,關心地問,“小姐,你怎麽了?”
然後,目光掃在了她可愛的小腳趾上,“受傷了呀,快進來,千萬別淋雨了,一淋雨就會發炎呢。”
楚梧良聽了,嚇了一大跳,急忙走了進來,然後,對著陳嫂說,“你去叫寧采康找一個醫生來。”
話音剛落,一聲巨雷便“砰”的一聲打了起來。
絡馨吃了一驚,身子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摟了樓楚梧良的手臂,然後,雙目迷離地看著外麵,隻見,雨,越來越大,最後,索性傾盆而下。黑蒙蒙的天空,好像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的夜一樣……可怕極了!
雲飛,你回到家了嗎?這場大雨沒把你淋著吧?都讓你拿著傘了,可你,怎麽就這麽固執呢?想到了這裏,她低了低頭。
“好了,我抱你上樓換一件衣服,待會就會有醫生來了。”楚梧良帶有濃濃關心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扯了回來,“陳嫂,你還不去打電話給寧采康?”
絡馨擺了擺手,急忙說道,“不用了,隻是小事而已,塗上一點紅藥水就行了。”
“小事?哼,是不是掉下了這個腳趾頭,才是大事?”楚梧良暴跳如雷地說道,緊鎖的眉頭,可以夾死蚊子。
“少爺,這點傷不會掉腳趾頭的,你太……”陳嫂看著他的臉色,最後憋住了接下來的話,而,心裏暗暗偷笑。
“我真的沒事。”絡馨低聲說。
“你還說?”楚梧良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責備,“誰讓你出去不帶傘了?誰讓你淋雨了……?”
“我……”絡馨眨了眨眼,詞窮,片刻,眼裏才恢複了神采,反抗說,“你不也是沒撐傘嗎?傘都掉在了地上!”
“我是男人,強壯得很,你看看你,多笨,走路也踢著大石頭。”嘿,真不讓人省心,自己怎麽會喜歡這個笨女人?好像,以前就沒有這麽笨,是不是在牢裏被人打壞了腦子?
以前?
隻是他不曾用心了解她、讀懂她、關心她而已……
許絡馨,依舊是許絡馨,收斂的,隻是不可一世的脾氣與張揚而已。
陳嫂看了看絡馨,又看了看楚梧良,鬱悶萬分地問,“少爺,到底要不要叫醫生?”
楚梧良心疼地看了一眼懷裏的絡馨,低聲問,“你真的沒事?”
絡馨別了別頭,躲避著他深情款款、溫柔如水的目光、,語氣堅定地說,“我沒事……真的沒事!”
怕他不相信,故意強調了一下。
楚梧良悠悠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對著陳嫂說,“那就不要請醫生了,你去找藥箱過來,還有去廚房煮一碗什麽湯?”該死的,忘記這個女人說的什麽湯了!?
陳嫂笑了笑,說,“我知道了。”
於是轉身,走了幾步,又別回了頭,對著楚梧良,笑著說,“少爺,你這樣抱著小姐,難道不覺得重嗎?”
“要你管?”楚梧良還真的不覺得重呀!就好像手裏擰著一隻可愛的小兔子一樣,“對了,你知道是什麽湯?”
“少爺,你說的是薑湯嗎?”陳嫂低聲問。
“好像是!”楚梧良說完,便看了絡馨一眼,拉下臉問,“是薑湯嗎?”
“厄……”絡馨錯愕地看著他,很顯然是失神了,“什麽呀?你說什麽呀?”
楚梧良氣得爆肺,對著陳嫂,咬牙切齒地說,“你給她煮一碗毒藥過來!”
果然心狠手辣。
果然冷酷無情。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