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懸浮
依舊風和日麗。
沒有寒意森然的劍氣縱橫,更沒有璀璨奪目的劍光襲來。
眾人望向穿著道袍的老和尚隻見天空中出現了無數柄飛劍,形色各不相同,飛劍在半空中在老和尚麵前架起一座劍橋。
老和尚閑庭信步,一步跨上劍橋,一步步朝著山巔走去。
崔連成麵露疑惑。
老和尚的名號許久以前就從自家老祖宗的嘴裏得知一二,十六年前更是得知這位行事乖張的老前輩一人三法相力擋三位聖人之上的存在。
現在又得見老和尚走上劍橋欲上山巔,崔連成越發覺得劍池內部某些人在方雲洲所某之事隻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方雲洲被譽為伏龍之地,何止伏龍簡直臥虎藏龍!
崔連成回過神,看向一旁的莫白,莫白似乎並不震驚劍池老祖為何願意出關與老和尚一見,隻是微笑道”今日仗著老和尚的麵子有幸到此,不知崔掌門可否賞臉引我一觀劍池風景?”
崔連成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先前故意忽視莫白的存在倒不是崔連成心胸狹隘容不得天下劍道再出奇才,隻是在他心中對於莫白這位天生劍胎的好奇比之深不可測的老和尚更為甚之。
為何好奇?
十六年前莫白可與躋身劍聖境界的盧順再一戰,醒劍之後更是禦劍一萬敢向尹劍鋒拔劍相向,今日更是可與當代掌門崔連成並肩而行。
如此劍道天賦何止出類拔萃?如何不然同是劍道大家的崔連成不心生好奇?
二人行至山腰涼亭處,涼亭內早有劍童布置好茶水。
崔連成與莫白二人就坐。
崔連成率先開口道”早聞莫先生不愧劍仙一名,詩仙更甚之,今日鬥膽請莫先生為劍池提詩一首如何?”
莫白疑惑道”十六年前莫白打亂了劍池與南朝一手好棋更是禦劍一萬東去,崔先生不怪罪?”
崔連成無奈搖頭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以劍鬼而孕劍靈如此不堪的手段與邪魔外道有何異議?崔某本就不喜,方才也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當年莫先生出手阻止也算是為劍池留下一點顏麵,若此事昭告天下劍池必將身敗名裂,崔某有何顏麵再在劍道立足?”
莫白問道”劍鬼之事與劍池無關?”
崔連成道”也不是無關,劍池八峰各司其職,不怕莫劍聖笑話,崔某雖是掌門之職但一些事物崔某也隻能觀望,插不得手。”
莫白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先前得見崔連成劍心不穩想來也是如劍池事物有關。
莫白好心勸道”既然劍池事物如此勞心費神何不如出去走走看看?”
崔連成苦笑搖頭道”崔某至小就在劍池長大,老祖宗待我如何崔某自知,劍道一途崔某自知再無上進,若是還收拾不好老祖的門庭崔某有何顏麵見老祖?”
莫白搖頭,當真可惜。
崔連成起身行禮道”早問莫劍聖大名,今日一見即可知先生將來必定是持劍道之首,崔某年長莫劍聖幾歲,若崔某將來百年之後,劍池行事作風再無起色招人憤恨還望莫劍聖手下留情!”
莫白不明所以。
崔連成又開口說道”莫劍聖無需多言,隻希望莫劍聖能夠答應老夫,就當為天下劍修留一處清修之地。”
莫白笑道”崔先生恐怕還不知今日莫白與老和尚所至劍池為何吧?崔先生言之尚早!”
不成想崔連成似乎早就知曉其中內幕說道”為了三歲而來!當年老祖意外尋到三歲,世人讚為仙劍可老夫不以為然,三歲實在邪氣的很,當真是罕有的魔劍!”
莫白皺眉,先前聽聞老和尚說過,劍池有仙劍名三歲貫,當時老和尚也隻是說此劍邪乎的很,此時聽聞崔連成直接了當說成為魔劍,莫白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震驚與疑惑。
崔連成遙望山腳,一眾弟子持劍練劍,有男有女,劍池八峰環繞而立,八峰環繞之處並是劍池。
劍池號名劍,劍池中更是藏天下名劍數萬千。
“一百年前,老祖尋仙劍一柄名為三歲貫,之後並是一發不可收拾,此劍先天孕靈,年幼時我得見一次,那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老祖,老祖從那日閉關,這一閉就是百年有餘,大師兄辭去掌門之位潛去方雲洲也與此劍有關!”
莫白一點就通”那些劍鬼實則是為那柄劍準備的?”
崔連成點點頭”此劍食靈!老祖洗劍如何洗?以自身劍心為餌,師兄與南朝交易,萬劍孕靈之後,將有一部分歸為劍池,就是要喂食三歲貫,劍一旦有靈就是一條生命,此法與殺萬人成就一人有何區別?罪惡滔天!”
崔連成哀歎一聲繼續說道”遙想當年的劍池何等景象?今日在看來,都是烏煙瘴氣,因為這柄劍,八峰背道而馳,有人欲毀劍,有人欲養劍.……”
莫白試探性問道”你師兄尹劍峰不僅僅隻是辭去掌門之位這麽簡單吧?其中另有隱情?”
崔連成並未解釋,坦誠相告”的確,師兄是我與各位師兄弟逼出劍池的,也正是因為師兄的離去,劍池的局麵才穩定一些。”
莫白突然抓住崔連成的手臂果不其然,崔連成體內氣息混亂,莫白此時才幡然醒悟,崔連成的劍心不穩,並未僅僅隻是因為分心劍池事物這麽簡單,他受了極重的傷。
莫白望想山巔,已然明了,老和尚那是與劍池有仇?合著這次來是另有圖謀,不是結仇而是施恩!
顯然當初老和尚無緣無故讓自己去找黃山醒劍池的麻煩就是為了那柄三歲貫。
山巔之中,老和尚與一人坐在懸崖邊上,兩位老人雙腿伸進雲霧中緩緩晃蕩,攪散了雲霧。
老和尚身旁的老者頭頂之上五光十色,一把仙劍安靜懸立。
“就為了這柄劍值嗎?”老和尚已改往日瘋瘋癲癲的神色問道。
老人卻答非所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怎麽還沒死啊?你怎麽還不死啊?”
老和尚抽回雙腿盤腿而坐”就算我死了,長城依在,陛下依在,陛下的局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的死去而被搗毀。”
老者憤然起身,指著老和尚的鼻子罵道”那你個老不死的怎麽不去死?那你去死啊!”
老和尚指了指老者頭上的那柄劍緩緩說道”這柄劍,你駕馭不了,給我!”
老者自然是劍池老祖宗不留行。
不留行衣著簡單一件薄衫袒胸**雙手架著腰像極潑皮無賴罵街。
“載春秋!”不留行怒喝!
老和尚緩緩起身,他的身子不在佝僂著,這一刻它的腰挺的筆直,不留行莫名有些慌張,下意識後退兩步,不留行抬頭老者他,欲言又止。
下一刻,沒人會想到堂堂劍池老祖會像童叟一般痛哭流涕,不留行涕泗滂沱,他枯槁的雙手緊緊抱著腦袋,死死揪住頭發顯得極為痛苦。
老和尚站如鬆柏,雙手合十,輕言一聲阿彌陀佛。
山暖日和風,雲海中再現釋教法相。
這一聲佛語傳出,原本顯得極為痛苦的不留行突然止住了動作,喉嚨裏傳來詭異的稚童笑聲。
不留行緩緩抬起頭,蒼白的頭發胡亂披散在肩上遮住大半麵容。
他蒼老的麵龐露出詭異的笑容,眯成縫的眸子露出不正常的血色,聳塌著肩。
他的笑,笑的何等詭譎,笑的極為放肆,聲音是那般稚嫩,可是此時此刻從不留行的嗓中而出又是何等恐怖駭人。
“你一定很好吃。”不留行說著舔了舔嘴叫。
醒劍?
的確三歲貫已經醒了,而那位堂堂劍池老祖宗可能會一直沉睡下去!
這是真真正正的奪舍。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老和尚再次輕言。
老和尚眼角有淚,這世間的最後一位故人也將離去。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儒家法相垂首悲憫。
“吃個飽。”不留行眸中血色更盛,滄桑臉龐露出貪婪之色。
“武當山,五百靈官洞天福地也。上帝遊年之所,各設靈官五百員主持守衛修道之士,功業成就皆隸保舉,察善罰罪之司。”老和尚朗聲道身後道家法相居中而起,衝天而立,手中壓劍,腳踏靈龜五光十色!
三教法相聳立雲霄,遮擋星月之輝。
天地寂靜,無蟬鳴,無夢囈,無飛鳥……
原先極為詭譎放肆的不留行此時卻顯得膽戰心驚,他匍匐在地,不停叩首。
萬物皆有靈,自若行事光明自然無懼三教規矩,可是三歲貫已入邪魔外道,蠱惑人心,吞食天地之靈,蠶食鯨吞欲望奪舍而生,麵對三教規矩如何心生畏懼?
舉頭三尺有聖人,儒釋道三位大聖人同居小周天!
仁德善是三教規矩。
是三位真真正正大聖人立的規矩!
“鎮”釋教佛陀怒目圓睜卍字真言金光璀璨,向著不留行鎮壓而來。
卍字真言沒入不留行眉心之中。
不留行渾身一震原本血色的瞳孔金光大盛。
最後痛苦倒地,抽搐不止,稚嫩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拚命求饒。
不留行的原本枯槁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縮小,三教法相念念有詞,三教經文不斷,響徹雲霄。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誦經聲停止,山巔之上隻留有一件衣衫。
老和尚靜靜地看著腳下不願處的衣衫,中間有一處凸起,老和尚神情恍惚,顯得有些頹然。
就在這時衣衫下動了一下,然後並是瘋狂的掙紮。
片刻後,一個光著身子的三四歲小童出現在老和尚眼前。
小童胡亂摸了摸自己,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下麵,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老和尚,小童嘿嘿一笑說道”原來你不想殺我?不對,你心中難掩殺機,你很想殺我。”
小童利索地爬了起來,他看向去也就三四歲的年紀但是顯得極為老成。
小童噘著嘴,雙手負後顯得老氣橫秋,但這幅場景又著實顯得有些滑稽。
小童陡然露出猙獰麵目,白嫩的雙腿一個蓄力騰空而起,右手探出如鷹爪襲殺老和尚咽喉處。
麵對他的暴起襲殺,老和尚無動於衷,真身不動,三教法相之中儒道兩教突然內斂,夜空中隻剩一座佛陀。
“砰”地一聲炸響,佛陀金身炸裂崩碎,小童被震地倒飛出去,山巔之上雲霧散盡,一顆顆蒼天大樹盡數折斷。
不留行原先的洞府也被碎石掩埋,那件衣衫緩緩飄落在被碎石掩埋的洞府前。
小童捂著嘴,不斷咯血,鮮血染紅白嫩嫩的小手。
“不留行用百年修為渡你,已己身幻化你肉身難道你就沒有絲毫覺悟?還想暴起殺人?”
三歲小童原本生的水嫩,看上去人畜無害此時卻露出與之不符的陰森笑臉,他擦了擦血跡,擦的滿臉都是,嘴角還有止不住的鮮血溢出,他聲音顯得有些奶聲奶氣卻充滿憤恨”你真當老子三歲不成?老子可不想做那井中龍,籠中雀!”
“不留行已為你在天地開一線。”老和尚看著他。
他心中有恨,有怒,恨不留行執迷不悟要以身渡他,他恨此子孤恩負德,得魚忘筌!
老和尚原意本是上取劍,用一教金身渡此劍,可是不成想不留行竟然以身渡它,幾百年修行,換了一個天生劍體。
換而言之,不留行是一命換命,用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性命換給了三歲貫這柄所謂的仙劍一具肉身!
他就像是不留行的孩子。
“可你為何還如此凶性?”老和尚出聲質問!
不由小童出聲反駁。
一片片金身碎片匯聚而來。
小童來不及反抗,一片片金身碎片已經將他裹的嚴嚴實實,忽而金光消失殆盡。
在老和尚身前靜靜的懸立著一柄劍。
三歲貫無鞘,今天有了!
以天生劍體為劍,以佛門金身為鞘。
老和尚沒有去看三歲貫,而是徑直走向碎石處,那裏擱置著一劍薄衫,這是他世間最後一位故人的遺物。
他隨手撿起那件薄衫走向懸崖處,薄衫化作飛灰在也空著隨風而逝。
“去看看吧,看看外麵的世界,這一百多年盯著一柄劍你也不閑悶的慌。”
老和尚喃喃自語,他喝了一口酒,春秋皆入喉,”猶記當年,你還年輕我也未老,那時世間還有載春秋人間也無不留行……”
老和尚灑酒至深淵。
莫白到底沒有給劍池提詩,老和尚提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
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
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
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個秋。
山上人老多愁,酒不醉人,人自醉,老和尚自言自語在與黃泉道春秋。
山上人沒有打擾山下事。
山下人不敢叨擾山上人。
莫白獨坐幽篁裏,不飲酒隻品茶。
劍池之上,兩人兩劍。
尹劍鋒欲登山,崔連成不讓!
這一日定是劍池被記錄在史冊的一夜,這一日定當也是劍池最昏暗的一日。
不留行死了。
尹劍峰必須死,崔連成也活不久!
“你想讓劍池今日之後大廈將傾?”尹劍峰出聲質問。
他要登頂,他要拿劍!
崔連成搖了搖頭,緩緩拔劍他開口說道”劍池風骨早遺塵埃,如今更是道路以目,這山要崩並崩,這大廈將傾並傾,我劍池兒郎自會重登劍道巔峰。”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崔連成的劍氣就像一道殘陽落於湖麵。
這不是他與尹劍鋒第一次交手,但絕對是最後一次。
很多年前他贏了卻深受重傷,接過了掌門的位置,尹劍鋒東去方雲洲創立了醒劍池。
那一戰在八峰弟子心中曆曆在目。
就和現在一樣在劍池之上,八峰弟子袖手旁觀,沒人會出手阻攔也沒人攔的下。
有些事情注定的,就像尹劍鋒是老祖的開山弟子,崔連成是關門弟子。
一頭一尾都是劍道之上拔尖的那一波。
八峰弟子不知道他們的那位老祖已經死了,或者說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著,重新活著。
殘紅落下,染紅了黑夜中的劍池。
尹劍鋒不躲不閃,他手裏的劍沒有出鞘,劍池湖底卻躍出一劍,破水而出。
一道水龍卷將殘紅吞噬的一幹二淨。
殘紅在這幽深寂靜的黑夜了隻堅持了這短短的一刹那。
“老祖最是疼愛你,對你向來都是視如己出,我沒想到最後倒是你這個小師弟與老祖背道而馳。”
尹劍鋒開口說道,他是真的不理解為何好好的一座劍池最後會淪落成這般景象,師徒反目,兄弟不合。
“正是因為我與老祖最親近所以我才比你更明白老祖錯了,甚至老祖在尋得三歲貫後,他就已經不再是那個老祖了。”
無數柄劍從湖底浮出靜靜懸浮在崔連成身前,遮住了尹劍鋒的視線。
“何錯?”尹劍鋒的背挺的筆直,他雙手負後。
崔連成身前懸浮的劍,開始震顫,一柄又一柄飛劍背尹劍鋒拉扯而出,調轉尖峰與崔連成針鋒相對。
崔連成沒有將事情的原委在重新整理說個透徹
“道不同不相為謀”
話不投機半句多。
崔連成伸出手屈指一彈,一劍飛出。
尹劍鋒如出一轍。
兩劍交匯瞬息間寸寸崩碎。
“離經叛道?”尹劍鋒出聲質問。
崔連成右手如撫琴,瞬息間十幾柄飛射而出,湖麵掀起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