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手為強
來之前, 中原中也就已經讓部下調查了泉的租屋地址,所以不存在找不著路的問題。
他背著泉來到租屋門口,看到緊鎖的房門, 開口說:“喂, 到了。”
泉沒回話。
中原中也無奈, 又喚了他幾聲:“泉,醒醒。泉?”
趴在他背上的泉總算有了反應。
“嗯……?”
他尚未完全清醒,聲音裏摻著濃濃的倦意, 又輕又軟,還帶了點鼻音,聽起來像在無意識地撒嬌。
中原中也心中生出些許異樣, 就連自己都沒發現,靠近泉的那隻耳朵, 此刻已經泛起了紅。
泉隻覺得眼皮上下粘連,實在難以睜開。於是他幹脆往衣服口袋裏掏了掏, 摸出一把鑰匙,伸手遞給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下意識地接過來, 伸手就去開門。
然而鑰匙剛插進門鎖, 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這小混蛋把鑰匙給他讓他開門, 自己卻不從他背上下來是怎麽回事?!真的把他當任勞任怨的保姆了???
而且他第一時間竟然沒覺得哪裏不對, 順手就將鑰匙接了過來???
中原中也一邊覺得荒謬, 一邊又用那把鑰匙把門給打開了。
泉的租屋很小, 跟他原來住的地下室麵積大概差不多。不過那會兒他是和水野長太郎一起住,兩人的生活用品再少, 放在一塊兒也能占去不少位置。
如今這個屋子采光不錯, 再加上泉又是一個人住, 東西不多, 收拾得也很幹淨,所以視覺上看著倒是比原來那個地下室寬敞許多。
中原中也將揉著眼睛困倦不已的泉放到了榻榻米上。
“嘶——”
泉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睡意頓時不翼而飛。
中原中也下意識地問:“怎麽了?”
泉掀開蓋在他腿上的外衣,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膝蓋。
這是之前在小巷裏摔的吧?
中原中也剛皺了下眉,就聽泉說:“好像把您的衣服給弄髒了,對不起……”
“……”中原中也一看,發現他的外套內側果然沾上了一團新鮮的血跡。剛才應該就是衣服碰到了傷口,所以泉才會疼得出聲吧?小混蛋細皮嫩肉的,還挺嬌氣。
不過……
“這是重點嗎?”中原中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泉縮著脖子,猶猶豫豫地說:“您的衣服很貴吧?要是洗不幹淨的話,我豈不是又要欠您一大筆錢了……”
“……”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也不知從哪兒竄起來的火,一股勁上頭,根本顧不上多想。他伸出手,咬牙切齒地戳著泉的腦門兒,一下又一下地,戳得泉直往後仰。
“你個小混蛋非得氣死我才好是吧?!”
泉那個委屈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話點燃了他的火氣。他又不敢開口問,生怕火上澆油。於是他隻好捂著被戳紅的額頭,用那雙跟剛出水的黑珍珠似的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中原中也。
他雖然沒出聲,可那雙烏黑水潤的眼睛卻像會說話一樣。
黑色本該是沉鬱的、寂靜的、深邃的。可泉的眼睛,卻是恬靜溫柔又明亮的。
天花板上的燈光落在他眼中,跟星星似的閃亮。又如同月光下的湖泊,表麵突然拂過一陣輕風,蕩起圈圈層層的漣漪,一時間湖麵波光粼粼,好像藏進了一整條銀河。
撲通。
心髒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中原中也“嗖”地一下將手抽了回來,下意識地背在身後,之前戳泉腦門的那根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雖然之前接觸的時候隔著手套,可現在,他竟然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股,徘徊於指尖的,奇異的溫熱和酥麻感。
奇怪……
這種感覺……
“中也先生?中也先生?”
聽到呼喊的中原中也猛地回過神,就被眼前不停晃動的手嚇了一跳,反應極大地往後退開。
他之前是半蹲的姿勢,一退,整個身體都跟著後仰。重心偏移,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泉疑惑地看著他:“您……沒事吧?”
中原中也飛快地從地上起來,背過身,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你不是摔傷了嗎?醫療箱在哪?”
泉眨了下眼睛,對他的異常也沒追問,隻是說:“家裏沒有……”
“那我現在去藥店,你乖乖待著別動,聽到沒?!”
說完,他就火急火燎地走了。關門的時候無意識地用了點力,以至於“嘭”地一聲,發出了打雷似的震天響,嚇得泉打了個哆嗦。
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泉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往矮桌旁挪了挪,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說實話,剛才中原中也一路背著他走回來,他是真的差點睡著了。大半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沒睡好,不過或許也有一點中原中也很可靠的原因在?
管他呢。
另一邊,中原中也一路急匆匆地跑下樓。走出過道,迎麵而來的冷風吹得他頭腦一清,頓時冷靜了下來。
太、蠢、了!
回想起讓自己落荒而逃的那一幕,中原中也窘迫地抬手捂住了臉,耳朵滾燙,好半晌都沒消下熱。
他們首領是不是料到了這種結果,所以才會讓他來負責接引泉進入港口黑手黨?
沒錯。
這就是森鷗外派中原中也過來的目的。
回顧今日早上。
看完整部影像的中原中也,還以為自己會接到殺掉泉,或者說將他抓回來丟進刑訊班的任務。
可萬萬沒想到——
“那就這麽決定了!”森鷗外豎起一根手指,語氣輕快地說,“就由中也君來負責接引泉君加入港口黑手黨!”
“……哈?”本來已經準備好嚴肅處理這件事的中原中也,驟然聽到他們家首領的吩咐,因為實在太過意外,以至反應都慢了一拍。
森鷗外雙手搭在下巴處,嘴角帶笑地看著他:“怎麽這副表情,很不可思議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中原中也麵露不解:“他現在的身份不是很可疑嗎?這樣的人加入港口黑手黨的話……”
森鷗外理所當然地說:“所以這樣的人更應該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對吧?如果他真的有什麽異動,我們也能及時發現問題並解決。畢竟,先下手為強。”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當然。”森鷗外話音一轉,用一種談論天氣般的語氣說,“如果他真的刻意隱瞞,甚至存在欺騙行為,直接處理掉才是最好的。”
中原中也雖然沒有給出回應,但看他那樣子,好像也認為這才是正常的處理流程。
森鷗外仔細觀察著自家部下的表情。
很好,還算清醒。
“但是,我們這不是不確定嗎?”
“?”中原中也疑惑地看著自家首領,“什麽意思?”
“我記得,中也君你曾經說過,那孩子對自己衣服上的血跡沒有任何印象。甚至,他一開始真的以為自己是收留他的老人的親人……是這樣對吧?”
“……”中原中也花了一點時間,從已經過去快兩個月的記憶中,翻找出了這麽兩個不起眼的細節,點點頭:“是。”
“那麽很顯然,他的記憶,應該是被老人和偵探社救下並醒來後才開始的。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拿這張照片和影像去試探他,他也不一定會有反應。”
這麽一說……倒也是。
“當然,前提是,他沒有對你撒謊。”森鷗外打了個補丁。
已經在小紙條和性別問題上被騙兩次的中原中也:“……”
“咳。”森鷗外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飛快地轉移了這個令部下尷尬的話題,“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對那孩子的異能力相當感興趣。”
“從照片和影像上顯示的拍攝時間來看,他在短短半小時內,從紐約移動到了倫敦,最後到了橫濱……當然,不排除三者之間還有其他城市存在的可能。”
森鷗外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分析。
“短時間長距離的空間移動,攻防一體的骷髏手臂,還有類似精神操控的紅眼睛……”他說一個,手指就在桌麵上敲一下,“一個人能擁有三種完全不同的異能力嗎?他是怎麽做到的?還是說,這隻是一種異能力的三種不同表現形式?又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異能力?”
中原中也同樣陷入沉思。
“不管怎麽說,這三種能力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是非常優秀的。這樣一個人,要是一不小心成為我們的敵人,那可就麻煩了啊。”
“你也說過的吧?偵探社於他而言有著救命之情在,徹底被他們拉攏過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聞言,中原中也微不可見地皺起了眉。
森鷗外又接著道:“如今他失去了記憶,而且還對中也君你有好感,這難道不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嗎?”
所以……先下手為強是嗎……
中原中也眼神一閃,繼而語氣鄭重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首領。”
他這位部下從來都不會讓他失望。
森鷗外笑著看向他,一改之前談論正事的嚴肅,語帶調侃地說:“當然,要是真的能成為一家人,那不是挺好的嘛?畢竟,愛麗絲寶貝也很喜歡他。你覺得呢,中也君?”
這個“也”字……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咳咳咳!”
聽出其中深意的中原中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個好歹。
回憶畢,視線轉回當下。
中原中也記得,剛才走過來的那條路上,似乎有一家小診所。於是他便決定到那兒去買消毒水和繃帶。
就在他離開後不久,一輛車子開到了對麵馬路邊停下。
如果此刻泉在這兒,看到了那輛車的車牌。那麽他就該如太宰治所說的,立刻遠遠地躲起來並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