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2)
黃秀英看著明明四十出頭,卻像個五六十歲女人的母親,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媽!這群人那是趁著黃宗強倒黴的時候來我家吸血了!你不一次性跟他們說清楚,他們今後還要來!你是打算用你的工資來堵他們的嘴,還是真想聽他們的借高利貸來救他出來?黃宗強是什麽罪你一清二楚!他可是在醫院裏,公共場所放槍!傷了那麽多人!有哪個所謂的真領導能把這事兒壓下去?誰又敢壓下去?媽你清醒點兒!咱們母子三個以後還要生活的!你願意付錢不要緊,被騙了也好說,要是因為行賄再把你給搭進去,我和弟弟以後怎麽辦?”
魯則君抱著兒子靜默半晌,道:“都是親戚,你大伯都保證了,那領導真真兒的,萬一救不出來,錢都給咱們退的……他們說得也有道理,你要有個死刑犯爸爸,以後可怎麽找婆家……”
“那我就不找婆家!”黃秀英氣得大喊,“媽!你看看你自己!有男人還不如沒有!你和黃宗強這麽多年的婚姻你得到什麽了?除了委屈還是委屈!整天男人男人男人,沒有男人我還不能活了!你說說你這一輩子,要是沒有男人你還能過得輕鬆點!哪至於把自己搞得一身病,還整天被你的男人和你男人的家人欺負!要是活成你這個樣子,我還不如去死!”
她高亢的聲音嚇到了三歲的小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魯則君趕緊去哄兒子,一邊哄一邊埋怨女兒:“說話就說話,你嚇你弟弟幹什麽?說什麽不要男人,你是個女孩家,對親戚沒有男人是要被人說閑話的。以後萬一你爸爸救不出來,你還要靠你弟弟呢,不然家裏沒個男人,你就算有了婆家肯要,也挺不直腰板!你自己說,男人重不重要?你還年輕,不懂的……”
黃秀英麵對那麽多人也不曾紅過眼睛,這會兒麵對母親毫不猶豫的埋怨,卻忍不住掉下了淚來,發狠道:“我就不信了!我這輩子就不找男人,我就看這輩子能不能活得好!”
她甩手走了。
留下魯則君六神無主,唉聲歎氣地抱著兒子,念叨著:“要是大的那個是你就好了,媽媽就有靠了……”
黃秀英進了自己的房間,拿出二手市場上淘換來的舊手機,給劉依純發了一個信息:“他們好煩!”
劉依純很快就回了信息,和她愉快地聊了起來。黃秀英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統統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憤怒得發抖,實在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家人。
劉依純拿著手機,手足無措地看著身邊的梅爾,不知該怎麽回複。
她隻是個小女孩而已,就算長得足夠成熟,但閱曆是不夠的。
梅爾也不為難她,拿過手機就以劉依純的身份和黃秀英愉快地聊了下去,差不多一晚上的時間,就將黃家所有的人都了解了個差不多。
劉晨就跟個二十四孝老爸一樣圍著女兒團團轉,一會兒問女兒吃不吃,一會兒問女兒喝不喝,什麽好的貴的漂亮的東西,就算女兒隻是在電視裏掃一眼,他都立刻財大氣粗地打電話讓人馬上把最好的版本送到家裏來。
劉依純:“……”
她啼笑皆非,對她爸爸道:“爸爸你別這樣啊,我會變成壞孩子的。”
劉晨看著這個女兒就覺得心酸。她原本應該在自己身邊,健健康康,受盡嬌寵,成為一個任性可愛卻善良正常的女孩子。
可就因為她那個自私到可怕的媽媽,和自己這個愚蠢到認不出自己女兒的爸爸,就這樣被毀了一輩子。
甚至被毀了的差點還要加上一個傅盈盈。
他一直覺得,這些年甚至都沒有發現女兒被掉了包的自己是一切罪過的罪魁禍首,如果他早早發現了他身邊的“劉依純”根本就不是劉依純,說不定他女兒還能少受些罪,沒準還能早早地像傅盈盈一樣恢複健康。
和黃千蘭聊完了天,梅爾和等在客廳的問星河與方成雲碰了頭。
問星河皺著眉看完了那些消息,有些不敢置信,在如今這個時代,就算是在地球這個文化落後的星球吧,竟然能有這樣可怕而愚昧的觀念的人,真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一個能生孩子的個體,竟然還要依靠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個體才能活下去,這種雌性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問星河嘖嘖感歎。
方成雲看了這個學生一眼,沒有說話。
他這個學生雖然沒有性別,但對雌性生殖帶來的權力卻有極強的認同感。簡而言之,就是個隱性的大雌性主義者。但他自己卻對此沒什麽感覺。
畢竟他自己就能單性分裂出子代,這種思想是很正常的。
梅爾皺眉道:“我不是在跟你探討他們的生活狀態。”
問星河感歎了一番後就隨手放開了:“我知道,我也沒跟你探討那個。隻是這樣的人,怎麽看也不會是隱藏在幕後的大boss吧?你非得認定是魯則君,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梅爾拿出了自己的智慧核光腦係統的連接線:“我跟你再分析一遍……”
想到梅爾分析的時候使用的繁雜到恐怖的資料庫,問星河立刻閉了嘴。
“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
梅爾就知道他不會聽,收回了手指上的連接線,反而看向了方成雲,道:“他在這裏,是為了完成任務,你呢?”
方成雲淡然回應:“我自然也是要完成任務的。”
梅爾有些不可思議:“你的任務的確是追查幕後黑手,但是在你親手教出來的學生,而且是和你有最緊密的精神鏈接的學生正在調查的時候,你不去尋找其他線索,監控空間波動,反而在這裏陪著他——是監視他,還是保護他?”
方成雲噎了一下,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
梅爾又望向了問星河:“你們這樣的關係,對於咱們任務的執行通路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壅塞。我下一步要開始新的任務,尋找空間扭曲的基本點,查找對方空間實驗室的地址。在這種情況下,兩名清道夫,擠在一個小小的任務中!這麽大的事!你怎麽就放心得下來!!”
方成雲還想說什麽,問星河在精神鏈接中戳了他一下,他就不再開口了。
問星河道:“我老師才不需要看著我呢!我又不是你家小盈盈,需要你時時刻刻看管,最後還不得人家老父親的喜愛,被人趕出家門,隻能遙遙監控。”
梅爾的腦門上爆出了一根青筋,他跳起來想揪住問星河的領子說點什麽,方成雲伸手攔住了他。
“被人說出了實情,就受不了了?”問星河躲在方成雲身後,得意洋洋地說。
梅爾很快冷靜下來,用指頭挑開方成雲推自己的手,施施然坐下,冷然道:“那也比你好。一個清道夫,畢了業還要躲在老師的身後,半點自己執行任務的能力都沒有,也不怕被人投訴老師考試放水,回頭重新考核。”
問星河終於灰溜溜低下了頭。
槽啊!
這個該死的毛吉拉,還真是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痛點。
雖然考試的時候老師確實沒有放水,而且將他虐得□□,但上級不會管那麽多,如果真的判定老師幫他作弊,那他還真就需要回爐重造。
太不劃算了。
方成雲知道自己這個學生,理論筆試他是不怕的,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方麵的優等生,不需要自己這個教官操心。
但他的實踐課真的是太差太差了,要不是自己強拉硬拽,拚死拚活在訓練中淩虐他,他連畢業考試的低空飛過都做不到。
方成雲歎了口氣:“我也有我的任務,得去追查那幅畫上的東西……梅爾,”他冷冷地目視梅爾,“我知道,以你的精神力水平開一百二百個精神力線程都沒問題,我需要你給他做好背後的支持,保護他的安全,你能做到嗎?”
梅爾道:“我會盡力做好我該做的一切。但是你學生是你學生,他是個成年人了,雖然沒到成婚年紀吧……他該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方成雲用手指指向問星河。
那根手指所包含的威脅意義,讓問星河立刻保證:“我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任務比不上我本人的安全!請教官放心!我永遠記得您的話!”
遇到這麽個糟心學生,方成雲能放心才有鬼了。
但他也沒辦法反駁梅爾的話。
星盟對於孩子的教育一直是“獨立性大於一切”,所以孩子會在度過脆弱的嬰兒期後,離開父母,由星盟統一管理。
問星河在學校有保育員照顧,出了學校就進了清道夫公司,方成雲隨即就成了他的教官、保育員和頂頭上司,方成雲對他負有非常全麵的責任和義務。可以說,問星河這個學生一直都習慣於被保護、被愛護、被庇護的角色。作為單性生殖的種族,他對於親代幾乎沒有記憶,而且星盟對於“獨立”的教育,讓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對於保護者的需求有多高,對於自己“被保護”這一點也完全沒有概念。
但到了地球以後,一次次地親眼目睹地球人類親代父母對子代子女的關愛和扶助,他對於親代的感情投射,不由自主地就向著守護他並幫助他的方成雲去了。
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可能他自己還覺得自己可獨立了可牛逼了可強大了。但事實上,他已經開始習慣於向教官求救,甚至在沒錢解決問題的時候還會想辦法“引導”教官幫他氪金救命。
這對於星盟對於“獨立”的要求,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他這種依賴,已經開始趨近於地球人。
隻是他到現在也不承認這一點罷了。
方成雲當然知道這種依賴對問星河是十分有害的。他作為清道夫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以及最高等的清道夫,一般是不收學生的,唯一破例收下這位學生,其實也是別人的拜托。
這一點,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更沒有跟問星河提起過。
當初拜托他的人,就是問星河的親代。
那位親代一直觀察著他的繼承者,十分清楚這個孩子所有的缺陷和長處。由於再未生育過,所以問星河就是他唯一的子代,他對這個唯一的子代非常關注,卻礙於星盟的法律,不能幹涉子代的人生。
所以他找到了教官,用了很大的代價,請求方成雲照顧他這個身體控製方麵很有問題的缺陷子嗣。方成雲同意了。
既然作出了承諾,那就必須做到最好。
方成雲很想做到最好,即使一直被依賴也沒有關係。
但現在被梅爾直接指到了臉上,他隻覺得難堪和無奈。
他隻能又囑咐了幾遍,隻得到了問星河表麵上認真的答應,和心中不以為然的白眼兒。
“放心吧教官,沒有你我也沒問題的!”
你沒那麽重要!——他未出口的話在鏈接中震耳欲聾。
方成雲真想親手捏死這個不聽話的糟心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