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1)
黃宗強的老婆魯則君,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
祖父母是很普通的農民,父母是很普通的工人,她自己是很普通的職高畢業生。
她們全家這一輩子,都在普普通通、勤勤懇懇地生活著,從不好高騖遠,從來沒有過一夜暴富的夢想,也從來不敢作奸犯科,隻信奉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做事才有出路的信條,隻敢盯著眼下這一畝三分地,半點也不敢行差踏錯。
可就是這麽個才能普普通通,長相也普普通通的女人,卻嫁了黃宗強這麽個潛力股,前三十年和全世界所有普通的人一樣過著普通的日子,連電腦都不會用,對電子產品的了解僅限於用電視和電飯鍋,到了三十歲頭上,卻突然就用他家全部的積蓄開了一家什麽什麽電子公司,從剛開始幾個人小作坊一樣的辦公室,逐漸發展到了如今擁有幾百畝廠區的大廠。
所有人都說,魯則君這是撞了大運氣,這就算是十多年前,大家都看不出她家男人有這種發達的命,還是她有眼光,一下子就捉住了這隻金龜婿。
所以,都這麽好命了,就不要對男人要求太多了吧。
黃宗強因為持有管製槍械、雇凶傷害他人、持槍殺人、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入獄後,不管是黃家人還是魯家人,都在勸她:
男人嘛,發達的男人哪個不偷腥?偷女秘書?那不是正好嗎?女秘書幹淨,他又不往家裏帶,你就在家裏鎮著,舒舒服服當你的闊太太,他在外麵胡天胡地還有女秘書幫你看著,多好!你看,你男人除了這一點外,真沒什麽可挑剔的了,他這會兒都進了監獄了,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個孩子怎麽生活呢?還不趕緊的把錢拿出來去救人?不看僧麵看佛麵,你也不想看你兒子變成犯人的兒子吧?那他以後怎麽抬起頭來呢?就算是傾家蕩產,能把人救出來也行嘛,幹嘛這麽想不開,緊攥著錢,沒了男人,你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意義?
什麽?拿著錢再婚?你要不要臉啊!你男人都入獄了,說不定還要判死刑,你竟然就打算放棄他,自個兒去找第二春?你這女人心怎麽這麽狠啊!你這樣狠毒是會被人說閑話的!什麽叫男人對你不好?你男人在外麵是有一兩個女人,可沒跟你離婚,這不就說明他心裏還是有你的嗎?他能養著你們母子就是恩情懂不懂?
再說了,你男人對你不好你就能這麽不守婦道?不守婦道的女人有哪個好男人願意要你?你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再嫁怎麽可能嫁好了?所有男人都是一個樣子,你下一個男人肯定還不如這個,你隻要拿錢出來把你男人救出來,你男人肯定就對你死心塌地了,以後你還愁拿捏不住他嗎?浪子回頭金不換,你也得給他機會呀是不是?
麵對著一屋子“勸和不勸分”的“好心”親戚,魯則君抱著三歲的兒子,就像陷入狼群的羊羔,隻是默默垂著頭不說話。
她十五歲的大女兒黃秀英放學歸來,看見這一屋子情誼切切的女人,冷笑一聲,“砰”地扔下書包,指著她們就大聲道:“你們這會兒倒是心齊得很,我爸為了那個小妖精打我媽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沒有弟弟之前,我爸一分錢也不往家裏拿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這會兒他是有錢了,有兒子了,學會主動給老家人給錢攢功德了,你們就想起來巴結他了?我告訴你們,就算是有了弟弟,我爸每個月隻給我們母子三個兩千塊錢,其他的錢我們半毛也沒有!我現在上高中的學費還是我媽在超市當收銀員賺的錢和我自己打工賺的錢湊的,想拿出來救那個殺人犯?你們想都別想!”
魯則君的大姨一聽這話,激動得一拍大腿,唾沫橫飛:“唉呀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把你姑娘都教成什麽樣子了?秀英啊,那可是你爸!他再不好也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年紀這麽小就這麽狠心,你以後可怎麽嫁人!老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爸就算有點小毛病那也是你爸!以後別人說起來,你有個殺人犯的爸,對你有什麽好處?根本沒男人要你的!你爸不給錢又怎麽樣?這房子不是錢嗎?我給你說,我兒子是搞信貸的,你們隻要把房本交給我,給你們貸個幾十萬不成問題,而且這房子你們還繼續住著,我這個老太婆給你拍胸脯保證,絕對不會有人來趕你們走!等你爸從監獄出來,以後你們家還不是和和美美的,有你爸在,這房子錢很快就還了,房子還是你們的,又不礙著什麽。這種好事,如果咱不是親戚,我又何必上趕著給你們幫這種忙!則君她媽,你說是吧?”
黃家的一位表姑趕緊插話:“實在不行,你爸的那輛車不是也挺新的?我那姑娘沒什麽本事,就在那個文樹典當行做點事,你們把車交給我,再貸個幾萬塊不成問題,拿去打點打點,你男人,你爸爸,在裏麵過得也舒心點不是?”
黃宗強的親哥哥黃宗國緊皺著眉頭,將手中的煙灰抖了抖,像一位迫不得已背負了許多壓力的領導人:“宗強的公司,你們派人去看著了沒?一群女人家,就會看那些小事兒!要我說,就趕緊從公司裏籌點錢出來辦事。那個瑞鼎科技,報紙上都說哩,每個月至少幾百萬的利潤,你畢竟是他老婆,我這邊認識一位大領導,手眼通天,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你們去求求他,拿點心意出來,過不幾天人肯定就放出來了。這事兒要快,那大領導是首都下來的,正在咱們定雲城巡視,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你們可不能錯過了這個機會!”
這位堂兄也是黃家混得比較好的一位,一屋子的老少男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都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勸說著這對冥頑不靈的母女。
黃秀英冷笑,這群人的目的,已經□□裸到連掩蓋都不願意了。什麽親戚情誼,什麽為了她們母子三人好,都是為了他們心中的那點小九九。
她揚聲道:“讓你們失望了,我爸的公司法人,寫的是我奶奶和他那位‘真愛’女秘書白秋月的名字,他的房子寫著他自己的名字,他的車子寫著我奶奶的名字,而且,”她看著角落裏,一直為心愛的兒子入獄而痛苦萬分的老太太,“他購買的所有的房子,都走的是我奶奶的賬,是‘他父母贈予’的財產,按照法律來說,是他一個人的資產。和我媽,和我,沒有一丁點關係。就算我媽現在和他離婚,也拿不走他一分錢。所以你們來找我們就找錯人了,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監獄裏找找我那個為了親戚鞠躬盡瘁,願意掏大把的錢給老家修祠堂,也不肯讓我們母子占半點便宜的親爸,隻要你們一大群人去哭一哭,他肯定就能把公司親手送給你們。隻要他同意,我們母子的意見是沒有一點用的,所以你們放心去好了,我們絕對不會妨礙你們的!如果不信……”
她看著她媽:“媽,你把房本和車本都拿出來給他們看!”
許久不說話的魯則君將兒子交給大女兒,默默去另一個屋裏把房本和車本都拿了出來,把購買的票據和流水都鋪在了桌上,讓大家觀看。
“營業執照我們沒有,但我手機裏有副本的照片,你們隨便看,隨便查。”黃秀英啪地把手機也一起扔到了桌子上。
房間裏這麽多人,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黃宗強的媽。黃宗強的媽雖然還在哭,聲音卻小了很多。
許久之後,魯則君的親媽狠狠地在她背上拍了幾下,罵道:“連你男人都管不住!你還當什麽女人!現在好了,沒了男人,又沒錢救人,你以後可咋辦呀!”
她這一巴掌像某種信號,黃宗強的媽淒慘地嚎叫了一聲“我的兒啊!”,捂著臉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
魯則君的大姨匆匆地又勸了他們兩句“畢竟是一家人”,就趕緊也追了出去。一屋子的人如坐針氈,其他人見她大姨跑了,也紛紛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就緊跟著出去了。
黃宗國一馬當先跑得最快,黃秀英從二樓的窗戶裏看下去,正見他挽著自己親媽的手,嚴肅地批評她:“媽!你咋不早告訴我公司是你的!現在宗強出了這麽大的事,你還不趕緊把公司的事情交給我,我去給宗強想辦法?我可是他親兄弟,要是他因為咱們家不作為被判了死刑,你說你握著這麽大的公司還有啥意義?”
那位黃表姑緊追其後:“他舅媽,你這就不對了,你這麽大年紀握著恁多錢幹啥?兒子重要錢重要?我女兒的那個典當行老板可是個良心人兒,公司也能典當的……”
“嗐!你們那破典當行能給他們多少錢?我兒子的信貸公司那可厲害了……”
黃秀英看著樓下轟然遠去的眾生百態,冷笑著關了窗戶。
魯則君將睜著懵懂大眼的兒子從小車裏抱起來,用手指擦了擦眼睛:“你說你和她們辯什麽,今天一時痛快了,以後親戚們走動的時候又得嚼舌根,說你不像個女孩家,沒人要什麽的,多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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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家一地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