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2）
問星河放棄了在這個隨時都有可能拋下他這個主播，隨機把論題帶到外太空的直播間裏尋找答案，走到方成雲身邊，看著那堆難以言喻的奇怪“藝術品”，問：“這個讓你很開心嗎？”
方成雲回頭看向他，表情雖然依舊淡淡的，但鏈接中依然持續傳來的欣喜卻騙不了人。
問星河：“你這是在跟這個玩意，嗯，神交？”
方成雲：“……少看點沒用的東西，你的腦子說不定還有救。”
問星河笑道：“那你開心個什麽勁兒？人家這個藝術品說的可是痛苦，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是看懂了，難道不是應該跟著一起痛苦嗎？”他雖然看不大懂，但至少旁邊牌子上的題目他還是認得的。
方成雲搖頭：“我不是看懂……我是覺得，這個東西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它的時候我就很高興，就好像找到了什麽令人欣喜的東西。”
問星河摸了摸下巴，覺得他這個反應很有意思。說不定這根本就不是方成雲本人的情緒，而是教官的情緒。低電量運行的教官主係統沒準是發現了什麽，但這個發現並不重要，所以隻是傳遞了一點情緒信息，就繼續睡覺去了。
問星河想了想，伸手就要去摸那個根雕，結果手剛伸出去，就被一聲有點破音的嗓門打斷：“方總！”
問星河收回圖謀不軌的手，回頭望去，隻見李學棟捧著大肚子以一個胖子來說非常敏捷的速度飛奔到了他們跟前，而且立刻就插進了他們之間，差不多是用他的大屁股硬生生把問星河給擠開的。
“方總！”李學棟擠出一個帶有幾分尷尬的笑來，“您看，我們這兒的展品都比較脆弱，萬一不小心紮著您的手，多不好！我帶您去那邊的茶室休息休息，您看怎麽樣？”
方成雲看看問星河，知道李學棟這話是在說問星河，也是在提醒自己呢。話說回來，在藝術展上隨便觸摸藝術品什麽的，那肯定是會招人嫌的行為，雖然問星河事出有因，但別人可不知道啊。李學棟到現在還沒把他們兩個趕出去，也就是看在他的麵子上，一時不敢行動罷了。
可惜，問星河對此卻懵然不知，隻覺得被突然擠開以至於碰不到那個根雕有點鬱悶，壓根沒注意到李老板正轉著彎兒說自己不是。
方成雲又看了看李學棟難受的臉色，淡然道：“也好。我聽說李先生找了個不錯的風水大師，不知他為你改了哪些風水局呢？我實在很想和李先生好好聊聊。”
對別人，李學棟當然是不想說的。但方成雲是誰啊，本地最龐大的科技企業龍頭啊！難道還對他這個小破畫廊有興趣？那必須不可能嘛！
李學棟興高采烈地把方成雲讓進了畫廊最內部的茶室裏，茶室中有幾個被垂簾分隔開的獨立茶座，每一個茶座上都有一位身材窈窕的美女在烹茶。
李學棟將方成雲安排在最裏間的茶座中，一回頭發現問星河也跟了上來，而且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方成雲身邊。李學棟的臉色稍變，又不敢說什麽，隻得憋屈地坐在了側麵座位上，和方成雲隔了一臂的距離。
美女茶師見他們落座，笑著打開了新的茶包，素手翻飛，為他們洗起茶來。
問星河看著那繁複的手段，不由得眼花繚亂，在直播間裏和大家熱烈討論起“隻不過是喝口水，如此繁複的程序和最簡單的清潔水源，到底哪個更有意義”的話題來。
大家的結論非常一致：繁複的手法有意義嗎？沒有，但這樣更貴。這樣喝起來會有更多的營養素嗎？沒有，但這樣更貴。這樣的做法會讓人學到更多的東西嗎？不，但這樣更浪費時間，可以留住客戶，得到更多賺錢的機會。
結論：奸商啊！真是奸商！
李學棟見問星河看著美女的手發愣，心中更是不屑地冷笑，開始跟方成雲大談特談自己這個畫廊的奮鬥故事。
“……所以說，那個時候是真難啊！這世道對我們的藝術家來說，太難了！”李學棟感歎著，一口悶了美女精心衝泡的茶水，“幸虧我遇到了張天師，那張天師可真是個好人，聽說我們的困難，就親自來給我們改風水。當時我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跟大師大放厥詞，說的話……嘿嘿，現在想想可真難聽啊！但張天師一點兒也沒生氣……
“結果你看看！你看看！方總，不是我說，這世界上真有些事情，科學是解釋不了的！有些事兒，根本沒法說！自從我們賣出第一幅畫，後麵的事情就跟泄洪一樣，一切都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啊！這張天師，真是高人！我就跟他說了，今後的供奉肯定少不了！我還跟他說，以後每賣出去一副藝術品，就給他百分之十五的提成！結果你猜怎麽著？張天師說什麽也不要啊！他就要了第一次風水局的勞務費，其他的堅決不收！我當時把支票硬塞進他家，結果張天師大怒，說再這樣，他就要給我擺個反風水局，讓我把賺的錢都吐出來！把我嚇得，趕緊把支票收回了。您瞧瞧，這樣的大師，和那些騙子可真不一樣！一點兒也不貪心，送上門兒的都要退回來。這才是大師風範啊！”
說完之後，李學棟看了看問星河，還很遺憾地歎了口氣，似乎已經看見了眼前這個年輕的騙子被方成雲拆穿後悲慘的命運。
方成雲始終沒有說話，拿著小杯慢慢地品著，仿佛完全沒聽出來他的後半段話仿佛意有所指的樣子。
至於問星河……他對於地球人婉轉的語言風格完全不能理解，差不多全程懵逼狀態，對於李學棟的旁敲側擊壓根沒聽懂，但他聽出了李學棟隱含的惡意，見他望向自己，便冷漠地垂下了眼睛，隻在想，又是風水，不知道和那個誰家改運的風水局有什麽關係沒有？
在經曆了和尚“宅鬥”的故事之後，他對於人際關係的複雜性和無聊性就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他是對地球的人際關係感到好奇。
並且正在無意識地將自己的感情投注到方成雲身上。
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並對這種感覺十分新奇。
可是，這位李總，不過是個路人而已。
他就算開始學習地球人，也不是對和“任何人”的關係都有感覺的。
對這個人，他隻想冷漠以對。
看見他的反應，李學棟隻得也笑一笑，收回目光，一時也搞不清這個年輕的道士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心機深沉。
方成雲放下小茶杯，說道：“你們改了什麽風水？”
“哦，在這兒呢。”李學棟指向頭頂，他們抬頭望去，斜向的拱頂上，木梁順著回廊的方向交錯穿插，散發著年久的木料油潤的光芒。“大師說，加了這些東西就行，我本來還有點不信，結果……結果您也看到了，那是真不一樣啊！”
這個畫廊原本是現代風格，頂部也是鋼筋和玻璃搭建的極簡主義格調，多加了這些木梁，乍一看十分違和。不過因為頂部結構很高，畫廊裏的藝術品也十分吸睛，如果他不說，很多人一時都注意不到頂部的這些東西。
他們正說著話，外麵突然一陣騷動，好像有人在外麵吵吵嚷嚷，還有人在勸架，不過都被兩個尖利的女聲給壓住了。
問星河和方成雲都不由得向外麵看了一眼，李學棟卻連臉色變都沒變一下。
沒過一會兒，兩位貴太太互相撕扯推搡著進來了。兩人身上一水兒的黃金寶石首飾，沉甸甸地壓著她們所有可以穿戴首飾的地方，身上的衣服也是出奇地風格相似，分開來看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卻仿佛某個展品的一體兩麵，相似得令人懷疑她們是不是有血緣關係。
一個貴太太大聲說：“131號展品我要了！老李！你給我說個價！”
另一個也不甘示弱：“131號是我看中的！一口價七十萬！李學棟你可不能把這畫賣給這老娘們！別忘了她前段時間還說你這畫廊不幹淨，賣的東西有毒呢！”
“哎喲喂！現在胡說八道的成本這麽低了嗎？你說我說過我就真的說過啦？那我還聽說你咒老李早死，好把他家的畫廊收購了呢！”
“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李學棟要是出了什麽事，說不定就是你咒的呢！”
“你才咒他呢！他要真死了肯定是你咒的！老李！九十萬，你看合適不合適！我現在就給你轉錢……”
“哎，你這老娘們是打算強搶了是不？李學棟還沒死呢！”
兩個女人說著說著就又開始撕扯起來，半點也沒注意到李學棟聽著她們一口一個早死，一口一個詛咒的，臉色都開始發青了。
隻有問星河看得津津有味。沒辦法，他到現在也沒發現偷渡者的痕跡，這場突如其來的撕逼卻給他帶來了不少吃瓜觀眾給他撒的小花花。
地球的藝術水平這麽厲害嗎？普通民眾對於藝術的愛好這麽深刻？藝術作品而已……有沒有必要打成這樣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到沒有啊，那位李老板的臉都要黑成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播主播主，你不覺得這兩個地球人打得有點奇怪啊？地球的藝術品很稀缺嗎？一般情況下會有這麽搶手嗎？
播主問星河：嗯……這種事情，一般情況下，當然是沒有的。不過地球人奇怪的地方很多，硬要說的話，這個也不算什麽奇怪的，下次我帶你們去批發市場看看，他們20塊的東西漲價到100塊再“降價”到25塊，顧客搶得打破頭，那才叫奇怪。
批發……這個詞好奇怪，翻譯器沒翻譯，什麽意思啊播主？
我知道我知道！批發就是……
觀眾們說得對，那隻是一幅畫而已。問星河曾經在資料裏見過地球人為了搶礦石、裝飾品、物品承裝袋，甚至是古代藝術品而殺人越貨之類的事情，但確實沒有見過為了一幅作者名不見經傳的畫作，打成這樣的情況。
最後李學棟硬撐著一肚子的鬱氣，把兩位貴太太給勸服了下去，讓她們按照規矩到一旁的拍賣室競拍，這才解決了這場糾紛。
問星河從頭到尾就吃了一場瓜，什麽也沒發現，就讓李學棟把他和方成雲一起被送了出來。
出門的時候，李學棟用有點大的力氣握了握方成雲的手，鋥亮的禿頭下一雙小眼睛還跟他擠了擠：“方總您放心，您喜歡的，絕對跑不了。”
問星河沒聽懂，方成雲其實也沒聽懂，不過多年冷靜裝逼的經驗讓他沒有就此做出任何反應，隻是點了點頭，才轉身向他們的商務車走去。
龐元白看見他們過來，急忙下車為他們開門。
兩人坐到車上，關了直播係統，問星河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剛才到底怎麽了？”
隨著一步步離開畫廊，方成雲歡喜的情緒漸漸沉寂，就好像剛才表現出來的那些欣喜完全是屬於另一個人的一般。
方成雲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著那個根雕，心裏會覺得莫名的開心，就好像找到了一直想找的東西，但仔細想想，好像也並沒有什麽東西遺失了，更不需要尋找。”
問星河的表情慢慢沉鬱下來，他直到這會兒才發現事態似乎有點嚴重了。他剛才沒有在意，是因為覺得那種情緒必然是屬於教官的，但如果是教官這個主係統決定要給他一點提示，那肯定不會讓方成雲覺得困惑。困惑和好奇是子係統最不該有的情緒，這對他需要保密的情報沒有任何好處。
他考慮了一下，從挎包裏拿出了一個膠囊。這是他的醫療機器人膠囊，因為很貴，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都舍不得使用，隻用自己的神經觸手湊合進行檢測，雖然得到的數據非常粗淺，但平時也夠用了。
可方成雲這情況明顯是他的神經觸手解決不了的問題，他一時間也沒法判斷情況到底有多嚴重，也隻能啟用醫療機器人，對方成雲這個身體進行細化檢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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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