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生(3)
問星河道:“對啊……你既然是地球人,那你為啥要讓人發那麽個求救消息給我聽呢?那個音頻的頻率隻有我能聽到,而且你用的是星盟通用語,地球人可沒有這本事。另外,傅閡勝和劉晨家的事情你知道吧?那些冰皮星種你是哪來的?附著在畫上的克瑞斯瑪又是怎麽回事?你又怎麽知道冰皮星種能治療克瑞斯瑪造成的奎斯瑪咯素中毒?你給我解釋解釋唄。”
方成雲靜默了一會兒,他的神情氣質又變得好像成熟又穩重了許多。現在問星河明白了,這個人不是在裝逼,他是真的懵逼了。
“這些……我都知道的。”他猶猶豫豫地說,“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我好像不該知道這些?”
問星河開心地接收了他鬱悶的情緒,說道:“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為什麽要發那個求救音頻?你知道我會來嗎?你怎麽知道地球上會出現和你同種類的星盟成員?如果我不來的話,那你不是永遠都是植物人狀態了嗎?”
方成雲想了好一會兒,他的所思所想都隨著他自己在腦中的分析一同傳遞給了問星河。
問星河聽完,無語道:“……你可真行,連自己為啥要求救都不知道了嗎?你還記得你讓吳正得等著在劉家抓我這個救援人員嗎?”
方成雲茫然苦笑:“我真不記得了……你也看到了,我的精神意識在和你融合之前簡直就是篩子,有很多事情我都忘了,我記得那個時候我確實是委托了王靜秋幫我尋找能聽到低頻音頻,並且能聽懂的人,可我隻記得那時候我病得厲害,勉強處理了傅閡勝家的事情,讓人盯緊了傅閡勝、吳玲芳和劉家人,就沒力氣再管別的。我記得緊盯他們的原因是我知道救援人員要是到了,肯定會發現他們家中的異常,會順藤摸瓜找到我。至於前因後果,你不提,我是真沒想起來有問題。”
至於問星河說的吳正得,大概是王靜秋覺得這個人是吳家人,和這三家算有點關係,作為“臥底”比較不引人注目,所以才派出去的,方成雲本人卻並不清楚。
人的記憶就是這樣,你覺得你記得很多事情,你覺得曾經發生的都沒有遺漏,你覺得你看完書就都背下了……
可是真的去逐字逐句問,逐個事情分析的時候你就會悚然發現,你其實什麽也不知道,許多重要的資料都缺失了,還有許多事情和你記憶中完全不符,可是你在受到詢問和看到正確答案之前,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問星河實在很想吐槽一下這位自覺是地球人的偷渡者,但想起他破得淒慘的精神意識,一時也不好開口,便轉而問起了其他的事。
“劉晨的女兒,是不是你帶走的?”
精神數據的傳遞是有限度的,就算他和方成雲有所共享,共享的也是雙方最活躍的記憶,也就是對方現在正在思考的事情,或者當前印象最為深刻的事情,不可能挖掘到對方想都想沒想到的記憶。
“是。”十分肯定的回答。
問星河對他的回答一點不吃驚,要是劉依純不在他手裏,他才要驚訝了。“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還給他們?”
“不還。”斬釘截鐵。
問星河:“……”你要不要臉啊!那是人家的女兒哎!你想截留就截留!想帶走就帶走!你問過人家父母了嗎!劉依純還是個孩子啊喂!你到底想用她幹什麽!你動未成年會遭報應啊知道不!
聽到了問星河激烈的心聲,方成雲想了想,望向問星河,征求他的同意。
問星河聽懂了,便點了點頭。
他們一起下了樓,又再往樓下走去,一直到了地下室的門口。地下室是全鋼雙開密碼電子鉸鏈門,他們站到門口,方成雲向前一步,問星河自覺地向後一步。無數可見不可見的光芒掃過他的身體,過了一會兒,鉸鏈門才緩緩從內部打開。
門內是一個占地極廣的地下室,無數實驗器材自動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各種液體和固體或者發出吱吱拉拉的尖叫,或者不時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外表簡約,內部卻複雜異常的的各類實驗器具都散發著無情的冷光。這就像一個穿越到了未來世界的實驗室,讓人壓根想不到這會是現代世界的一個現實地點。
實驗室裏隻有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穿著白大褂在忙活,四個人的身影陷在如山如海的器材之中,顯得那麽渺小。
他們看見方成雲進來,都發出了驚喜的聲音:“老板!您醒啦?”
問星河:“……”他們老板一個星期前就醒了好吧。能對自己的金主忽視到這種程度,果然是科研人員的通病啊!
方成雲道:“我來看實驗品2231號。”
問星河在後麵瞪他一眼。人家小女孩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在他嘴裏就成了實驗品呢?
方成雲沒辯解,他腦子裏甚至都沒在意這件事,就跟著其中一個研究人員往實驗室的更深處走去。
實驗室的西南角角落裏,有一個玻璃房子,房子裏被布置成了病房的樣子,一切都是純白的,白色的床,白色的櫃子,白色的一應用品……還有,一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女子,平靜地躺在床上。
她看起來足足有五十歲的樣子,麵上有著深深淺淺的皺紋。她的頭發也有些花白了,短短地貼在頭上。她雙手交叉相握,放在腹部,仿佛正在淺眠,稍大的聲音都會將她驚醒。
一個同樣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研究人員正在玻璃房子裏用儀器測量她的數據,看到他們過來便揮了揮手,很驚喜地說了句什麽,可他們什麽也沒聽見。
領路的研究人員看一眼方成雲,覺得他知道,但他專程帶來的人肯定不知道,便解釋道:“這裏麵有隔絕措施,裏外是不互通的,他得經過好些遍消毒才能出來,請問你們需要和他見麵,問問那個人的情況嗎?”
方成雲搖了搖頭,讓研究人員先回去,轉頭看向問星河。
問星河歎息一聲,問:“你的人……怎麽不早點找到她?”說完,他就發現自己的要求過分了。劉依純並不是方成雲害的,傅鑫蘿自作自受,卻害了自己的女兒,方成雲能在自己病到那種程度的情況下,依然想辦法找到她,並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實驗室救治,已經是仁至義盡。
方成雲卻沒在意他的語氣,淡淡道:“我那個時候病得很厲害……公司也是一團亂。王秘書忙著幫我處理那些事,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傅鑫蘿的下落。我不能確定她除了傅閡勝的女兒之外還有沒有感染其他的孩子,但我覺得和她一起離開的劉依純不太可能是完全幹淨的,所以讓王秘書到處尋找她們的下落。王秘書實在分身乏術,隻能將這件事交給別人,這一次次的轉手,接手的人就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尋找也不夠盡心,等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以後了。”
好幾年以後,傅鑫蘿以劉依純的身份回到劉晨身邊,方成雲的人才發現了不對勁,畢竟新的“劉依純”身份根本經不起推敲。他們順藤摸瓜,總算找到了真正的劉依純,她被母親拋棄,自身的器官由於毒素作用快速衰竭,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
他們將劉依純從那個糊裏糊塗的看守老婦手中帶了出來,經過一些特殊渠道,送到了這間實驗室。盡管有方成雲陷入完全昏迷之前留下的藥物配方,讓他們延緩了她的衰老,甚至在一段時間內令她的年齡倒退,但那維持的時間根本不夠,藥物似乎還是有缺陷,以至於她從七八十歲的模樣退回了五十歲左右的模樣,卻在一次睡眠後就再也沒有醒來。
聽完後,問星河默然。
奎斯瑪咯素是非常霸道的毒素,它刺激激素分泌器官,促進器官的加速生長與衰老,除了克瑞斯瑪自己消化器官中的巴羅坎迪素可以拮抗外,沒有任何生物和化學製劑可以與之抗衡。
即使是冰皮星種,也隻是能在受害機體被刺激製造更多激素的時候協助進行平衡,並不能解決毒素本身。唯一的辦法,就隻有等待它在機體內逐漸降解排出。
“那隻克瑞斯瑪身上的毒素隻夠救一個人,我讓她選擇,我以為她會選擇她的女兒……這種毒素在兒童身上發展極快,在成人身上明顯效用減弱,她等待十年也沒關係的,最多會顯得老一些,等解毒後就會回到原貌,並沒有太多影響。我也告訴了她這一點,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方成雲說。他就是覺得這個小偷需要一個教訓,結果接受了教訓的人是他自己……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選擇自己的孩子,她甚至都沒有想起那個孩子。
問星河訕笑。在傅鑫蘿訴說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有意避開了這種毒素對孩子影響極強卻對成人影響較弱的問題,堅定地指責方成雲才是造成問題的元凶。
“送到傅閡勝家裏的冰皮星種,是我忽略了。不過問題不大,過幾年,他女兒會恢複健康的,但劉晨的女兒……”方成雲搖頭,他的心裏滿是歎息。
劉依純治療得實在太晚太晚,她的老化太徹底了。等他們救回她的時候已經不能再用冰皮星種,否則隻會抽幹她已經近乎衰竭的生命激素,她會當場死亡。所以根據方成雲留下的指示,研究人員們使用了第二方案,類似於巴羅坎迪素的人造配方。可惜,那不是真的巴羅坎迪素,所以在成功將她的機體年齡退回五十歲左右後,就不再回退,而且奎斯瑪咯素和那種不完美的人造製劑綜合起來,很可能造成了機體上的巨大傷害,所以她才會昏迷不醒。
問星河撓了撓頭,想起什麽,拿出了一直裝在黃色布包裏的東西。
那個透明的克瑞斯瑪。
他的包包是空間折疊的產物,不太適合生物生存,不過克瑞斯瑪的生命力很強,這會兒也隻是半死不活地纏繞在他手上,身體有一點點枯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已經快十年,這個克瑞斯瑪的內髒應該長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要怎麽用吧。”
方成雲點頭接過了克瑞斯瑪,正好旁邊有一個透明的箱子,他便將它塞了進去,蓋上了蓋子,又按下幾個按鈕。裏麵很快開始騰雲駕霧般地散射出水汽和煙霧,應該是培育營養素,克瑞斯瑪在其中肉眼可見地豐滿了起來。
“嗯……我還有一個問題。”問星河看著克瑞斯瑪舒服地展開長足,摸著下巴說,“你當初,為什麽要把這玩意兒貼在畫上,把它放在書房裏?”如果不是他警覺性那麽差,如果不是他把好東西放在了賊人眼皮子下,那兩個孩子到現在肯定都還好好的。
方成雲沉默了一會兒。
問星河:“……你還是不知道對吧?”
方成雲搖搖頭,茫然道:“我記得,那個時候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的。”
問星河:“但你不知道對吧?”
方成雲點頭。
“就像你一點也想不起來為什麽知道我會來,但還是造了個陷阱給我一樣?”
方成雲:“……”
問星河真想翻個白眼。如果他的人造身體能做得出來這種動作的話。
問星河還想再說什麽,方成雲的電話卻突然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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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雲,失憶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