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江湖二三事
這是有人要殺他啊!他渾身一個激靈,想要側身躲過,卻突然想起他的武功已經被廢了很多年了。
他借著那劍光看清了那出劍的人,這一看之下便呆住了。動也忘了動,癡癡呆呆的看著那熟悉至極的麵容。直到那劍刺進他喉嚨,他從喉嚨裏發出一句嘶啞的:“天兒……”
那少年長劍一抽,老者的身體應聲倒下。聽著那熟悉至極的稱呼,他的心頭大震。那是裘伯的慣來稱呼他的語氣,他死也忘不了。
那老者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了最後四個字:“天兒,別哭……”
他一瞬間反應過來了,他抱住那在大雨中逐漸冰涼的身體,靈魂都變得冰冷起來。他殺了最疼愛他的裘伯伯。
他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追問為什麽裘伯伯明明是四十歲的年紀如今卻蒼老成半截入土的老者,他沒有時間追問為什麽裘伯伯那麽高的武功被廢如今的身體連廢人都不如,他沒有時間追問為什麽裘伯第一眼認出了卻沒有怪他殺了他。
為什麽他沒有認出裘伯伯,裘伯伯卻在認出他之後原諒了他的那一劍刺喉。
對不起,他應該收手的。既然殺了程家滿門報了當年的滅門之仇,他就應該收手的。如果不是他執念太深,非要今夜殺了那個一眼看破他動機的人,也不會造成如此悲劇。
從裘伯伯那孱弱的身子,他便能猜想的出來這些年他過的多麽的辛苦。他如今活著為家族報了仇,可是卻也親手殺了待他如生父般的裘伯伯。
當年裘家滿門遭受滅門之災,三百多口人啊,皆在一個如同今日一般的雨夜裏被人殺了。因為娘親和爹爹的掩護,他有幸躲過一劫。爹爹和娘親當年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就是要他為他們裘家滿門報仇。
他當年才十歲,他的胞妹尚在繈褓,本來一家人正是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卻慘遭滅門之災。如果裘家沒有被滅門,他以後或許是個大家公子,娶個名門閨秀當媳婦兒,再生一對兒女,在家裏安安穩穩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哪是如今這般,四處漂泊流浪,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四處打聽當年裘家被滅門的真相。皇天不負有心人,十年了,他終於找到了滅門仇人。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取得了仇人的信任,甚至還娶了他的女兒。
但是這些都隻不過是為了他報仇做鋪墊而已,他告訴自己手刃妻子自己不會哭。可是當如今裘伯伯都死在他劍下的時候,他的一顆心涼的如同寒冰。
他隻是為家人報仇而已,他隻是遵守亡父亡母的命令而已,他有什麽錯?可是為什麽他的心那麽痛呢,尤其是當他知道死去的妻子已經懷了一個月的身孕,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來著,不料他一劍封喉,她再也開不了口了。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可是他沒有錯啊!他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他隻是為了這十幾年的恩怨做個了結,他何錯之有?
“哈哈,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做錯!”那棕衣男子在大雨中瘋子一樣的喊著叫著,他的臉上一片血淚模糊。分不清是他的血液,還是這雨水的顏色太深,總之,他瘋了。
“酒醉提劍笑世道,人心難測是非顛倒,惶惶不可終日兮,天地淚何滌此心!”那棕衣男子癲狂的大笑道。
臉上血淚齊下,看的出是真的傷透了心。
朗止水無奈的站在遠處,如同一個旁觀者。他知道這個男子的身份,裘天澤,裘家獨子,亦是裘家滅門之災中逃過一劫其中一人。
聽著他的肺腑之言,朗止水不禁唏噓一番。想不到這裘天澤長在江湖,文采倒比那些富家公子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這幾句因為由心而發才如此的感人肺腑。
目睹了這一幕的悲劇,朗止水不禁感慨萬千。若非趕盡殺絕,何必會落得如此下場。但這是他作為一個看客做出的評價,如果這一切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的選擇也會跟裘天澤一樣。
嗬嗬,人呐,往往都是在當看客的時候對一切都釋然,而當這一切都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會跟著心走的。
不說遠的了,就說前幾日他被人暗算下了眼兒媚,如果他要為自己報仇,他一定會手刃仇人,然後滅那人的全門。雖然犯錯的是那個人,但那個人的家人卻要跟著那個人一起付出生命的代價當做贖罪。
隻因為有一句話叫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斬草不除根,那跟白費力氣有什麽區別。既然花費了心力,為何不求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朗止水的善良跟冷血是成正比的,他越是善良,他的血液越是冷的。因為隻有血是冷的,才可以不被別人當做軟柿子捏。冷血的人,雖說人緣不會太好,但至少那些奸佞小人不會圍在他身邊。因為他不吃這一套,巴結也是白巴結。
嗬,想那麽多幹什麽,這隻不過是他過路時看的一場戲,哪怕這場戲再讓人撕心裂肺打動人心,畢竟不是自己的主場戲,他或許會悲歎幾句,或許會感慨幾分,但他的日子還是照樣過不是嗎?
他撐著那把油紙傘,一步一步的消失在了雨幕裏。他的歸途是在另一邊,他現在要回去了。哪怕他如何憂愁煩悶,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因為她是楚儀歡,他不能失去她,這一個理由已經足夠讓他做接下來的事了。
大雨一直在下,仿佛沒有盡頭,夜幕黑黑的,周圍隻有三三兩兩的小店亮著微弱的燭火。
朗止水一個人走在夜路上,堅定不移的踏著步子。遇到雨中突然而現的閃電,他眼也不眨一下,目光堅定的走向那個方向。他踏上那個歸途,一旦踏上了便不能再回頭了。
至於孰對孰錯,孰是孰非,就留給別人評說吧。他想要做的僅僅是想要救她而已,隻要她能跟之前一樣活蹦亂跳的待在他身邊,他做的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