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景陽宮。
團子撅著屁股趴在涼席上玩泥人。羅青的徒弟手巧, 給團子捏了幾個五顏六色的泥人,有男有女, 有老又少, 極是惟妙惟肖。團子很喜歡,連著玩了好幾天都沒膩。
“這是娘親。”他手上拿著個粉紅漂亮的泥人說道。
“這是父皇。”
韓湘君今日不用上朝,坐在一旁的軟塌上拿著本書卷打發時間, 聞言, 瞥了他一眼,隻見他小手裏拿著的是個小胖泥人, 上頭眼睛還被他扣掉了一隻, 於是伸手過去撿起另外一個比較好看的給他, “這個才是父皇。”
“不對、不對, 這個是。”
韓湘君詫異, “為何?”
團子奶聲奶氣的解釋道:“有帽帽。”
團子之前看過一次韓湘君下朝的這樣子, 彼時他帶著冕冠,他覺得稀奇得很,對此印象頗深, 便固執的認為戴帽子的小泥人就是他。
韓湘君無奈, 嫌棄的看了那個少了隻眼睛的胖泥人一眼, 勉強同意, “行吧。”
蘇璃將將進門, 見父子倆坐在一處玩泥人, 心裏好笑。
“忙完了?”韓湘君問她。
蘇璃搖頭, “下午再去一趟,南苑那邊,人多事也多, 得處理好了。”
“事多就吩咐他人去做, 何須你親力親為?”
“正是需要我親力親為才好,我以前沒處理過這些,也想多了解了解,若是什麽都交給別人,萬一他們糊弄我我也不知道,豈不是顯得傻?”
韓湘君笑了笑,繼續看書。
蘇璃想起回來的路上心裏的盤算,猶豫片刻,跟他商量道:“我覺得南苑許多太妃都還很年輕,有些甚至才二十出頭,這麽美好的年華在後宮虛度太可惜了。”
“你有何想法?”
“我想問問,可不可以將她們放出宮去?”
韓湘君放下書卷,沉吟起來。
“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這些太妃都是先帝的妃子,出宮之後也不可能再嫁,況且她們在宮中衣食無憂慣了,出宮沒有謀生的本事,想必難。”
“為什麽不能再嫁?”
“何人敢娶?”
蘇璃不讚同這話,“我倒不覺得,也許一兩年之內無人敢娶,但等日子久了,遇上了真正喜歡的,也說不定。況且等她們出宮時,你下道旨意,讓她們再另行自由婚配不就行了?至於出宮謀生的本事,這些都是因環境而異,以前在宮中不需要她們自行謀生,但出了宮,環境所迫,自然會學起來。再有,放出宮這事,我也想好了,不是強迫,由她們自願,若是願意出宮的,可領一份錢財當作日後的謀生資本,若是不願出宮,也可繼續住在南苑。”
韓湘君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便尊皇後娘娘的懿旨便是。”
蘇璃剜了他一眼,也笑了。
……
忙完南苑的事,蘇璃困得不行,歇了一覺起來,便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現在什麽時辰了?”她問彩雲。
“已經酉時了,娘娘餓了嗎?”彩雲將她扶起,又給她簡單洗漱,換上衣裳。
“皇上已經走了?”
“皇上帶太子去了承安殿,聽說是朝臣進宮有事稟報,太子也跟著去旁聽了。”
蘇璃好笑,團子還這麽小呢,能旁聽什麽?他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娘娘,皇上說了,等會過來吃晚飯,不過晚飯已經按您吩咐準備好了,可要現在派人去說一聲?”
“我去吧,順便走走。”蘇璃肚子長得快,為了屆時好生產,太醫建議她多走動走動。
承安殿外,已經到處點了宮燈,一片亮堂。
蘇璃到的時候,朝臣們已經走了,殿內隻有他們父子倆安安靜靜的各忙各的事,韓湘君是批閱奏章,而團子也像模像樣坐在一張小矮桌旁邊,手裏拿隻毛筆,在麵前的宣紙上寫寫畫畫。
至於畫的什麽.……蘇璃走近一瞧,竟然是團亂麻。
團子也發現娘親進來了,抬頭嘿嘿一笑,小臉上還沾上了許多墨汁,像隻小花貓。
蘇璃趕緊拿出帕子給他擦,卻是越擦越黑,最後整張小臉都黑成了碳,簡直沒眼看。一旁的宮人們見了他這模樣都憋著笑,隻有傻團子不知怎麽回事,也跟著嘿嘿直笑。
“你怎麽來了?”韓湘君問。
“來喊你們去吃飯的。忙完了嗎?”
“已經好了。”他站起身來,一把抱起團子扛在肩上,一手牽著蘇璃出了殿門。
一家三口也不坐禦輦,就這麽從承安殿一路說說笑笑的走回景陽宮。
這一幕溫馨得令人動容。
團子玩了一天,吃過晚飯後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才下飯桌就由奶娘抱回去睡了。而韓湘君則牽著蘇璃在禦花園裏散步消食。
月色朦朧,樹影婆娑,晚風輕柔的拂過花叢。
兩人沿著小徑慢慢走著,一時氣氛溫馨甜蜜,誰也沒說話,就這麽靜靜的感受夜的寂靜美好。
“蘇璃。”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喚了一聲。
“嗯?”
“再過不久,我便要離開,但你放心,這次去邊疆,我定會盡快回來,至少趕在你生孩子之前一定回來。”
這是個略微沉重的話題,蘇璃當然想他快些回,但又不想他因此而太勉強自己。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她不想讓他做這般辛苦的承諾,隻要他最後能安全完好的回來就行。
“你要是實在忙得很,不回也可以的。”
話才說完倒是被男人用力捏了捏手心,“怎麽?你就這麽舍得讓我走?”
蘇璃停下來,轉身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不舍得。”
“那你為何還如此說?”
“我不想你太過辛苦,或許你會為盡快趕回而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那樣可能會透支你自己,我不忍心。”
韓湘君借著月光,看著這個因懷孕變得圓潤了些的小女人,她紅唇微嘟,眸子眷念,渾身散發著溫婉嫵媚的氣息。
令他心癢得很。
他看了看身後跟著的一眾宮人,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蘇璃不明白他何意,正詫異著呢,腰肢就被他摟住,隨後唇上立馬印上他的,氣息灼人。
兩人就站在假山旁盡情的吻著,許是環境所致,雙方格外動情。
韓湘君身上的變化很明顯,蘇璃感受到了,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她想停下,但男人沒放過她,繼續噙住那小嘴吃個不停。
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問道:“今晚可以嗎?”
因著韓湘君身子不好,蘇璃在這方麵謹慎得很,盡管自己也十分想了,可還是拒絕了他多次。如此這般,韓湘君是真的憋到快要爆炸了。
夜夜摟著香香甜甜的媳婦睡覺,卻是看得見卻吃不著,其中辛苦難以言說。
這會兒蘇璃見著他巴巴的眼神,就跟往日團子要零嘴時一個模樣,讓她禁不住好笑,又於心不忍。
於是,她緩緩點頭,“好。”
這聲‘好’可把韓湘君給高興壞了,當即便抱著蘇璃匆匆往回趕,後頭還跟著許多婢女呢,他這般舉動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惹得蘇璃羞紅了臉。
韓湘君將她抱進殿後,就立馬將門關上,也不讓任何人進來服侍。
蘇璃推他,“我還得沐浴呢,身上有汗。”
“我服侍你。”
他拉著人進了隔間,穿過暖閣,來到白玉石鋪成的浴池邊。火急火燎的脫了自己的衣裳後,又要去脫蘇璃的。
蘇璃都被他這副餓狼的模樣嚇怕了,趕緊退了幾步,攏著衣襟道:“我自己來。”
“行,你自己來。”他倒也幹脆,立馬放開手,隨後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怎麽還不脫?”他眼冒綠光。
蘇璃被他盯的心裏發毛,“你快轉過身去,別看我。”
韓湘君笑了,“你身上哪裏我沒見過?還害羞了?”
“閉嘴,快轉過去。”
她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但毫無殺傷力,反而惹得男人心間更癢了。見她磨磨蹭蹭,索性上前一把抱住,將人帶進了水裏。
“先洗,邊洗邊脫也可以,來,為夫幫你。”
他熱情得很,從頭幫到尾,也不知他是怎麽個幫忙法,蘇璃衣衫沒脫盡,他倒是幫她洗了個遍,直洗的她氣喘籲籲,淚眼盈盈,在他懷中軟成了一灘水。
“小心孩子。”她的心都緊張到嗓子眼了,就怕傷到腹中胎兒。
“你放心,我收著力道呢。”
蘇璃心下暗暗翻白眼,這也叫收力道?她都快累得站不住了,反手往後頭捶他,催促道:“你快些。”
“好好好。”男人口中敷衍。
總之,最後的最後,帝後兩人愣是在浴池磨蹭了近一個時辰才出來。等回到正殿時,蘇璃已經累得在他懷裏睡著。
韓湘君杵著頭,側身看她甜美安靜的睡顏,幫她佛開額邊的發絲,輕柔的笑了。
半晌後,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
溫馨的日子總是短暫,沒多久很快就到了別離時期。韓湘君早已集結大軍駐紮城外,此次帝王出征意義與上次不一樣,這次,鏟除了韓湘徵黨羽,以鐵血手腕震懾了朝廷內外,豊國上下,空前團結一致,將士們士氣高昂。
蘇璃站在東城門的城牆上,由彩雲扶著,看著不遠處站著高台誓師的韓湘君。他一身銀甲長.槍,風姿煥發。高台下的眾位將士看著他們年輕的帝王,熱血沸騰。呐喊聲一陣又一陣,直衝雲霄,響徹震天。
“娘娘,外頭風大,您先進去歇一會兒。”蘭英走過來說道,她們身後是城牆角樓,裏頭鋪設了軟塌,專門設給蘇璃歇息之用。
蘇璃已經站了多時,此時卻是腿酸,況且,她站在這裏,高台上的男人時不時望過來,還得分神操心她這裏,讓她心裏難安,便索性進了角樓。
過了一會兒,外頭的呐喊聲停了,隨之而來的是眾人談話的聲音,蘇璃知道,這便是誓師結束了。她將將才闔眼假寐片刻,就聽得外頭有人喚彩雲,便睜眼看去,見彩雲站在門邊臉紅得很。
“有何好害羞的?你快去送送他,別讓他等久了。”蘇璃說道。
“可外頭人這般多,且秦家的人也在呢,我怎麽好意思?”
“都要分別了,還顧忌這個做什麽?他也想見你了,難道你不想見他?”
彩雲猶豫了會兒,就出去了。
沒過多久,韓湘君忙完後蹬蹬瞪上了城牆,門口站著侍衛和婢女,他朝他們比了個禁聲的手勢,隨後悄悄的進了屋子。
蘇璃今日起得太早,這會兒有些困,原本隻打算闔眼假寐的,卻沒想到,眼皮子越來越沉重,才沒多久,這會兒已經會周公去了。
察覺到有人幫她掖被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你回來了?還有多久出發?”
“現在就要出發,我讓人先送你回宮。”
“這麽快?”蘇璃想坐起來,然而肚子太大,顯得十分艱難,韓湘君趕緊扶住她。
之前一直膩在一起倒沒覺得什麽,此刻突然這般快就要分離,蘇璃驟然不舍起來,她緊緊箍著他腰身,埋在他懷中,努力吸取最後的溫暖。
此時此刻,帝後兩人相擁在角樓窄小的矮榻上,各自靜默無聲。直到外頭的號角吹起,蘇璃再不舍,也要分別了,她眼眶紅紅的囑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回來,不許受傷,不許不喝藥,不許……”
囑咐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嘮嘮叨叨的小嘴瞬間被男人堵住,眷念的咬了一口,才回道:“我知道,都聽你的,我一定好好回來,等我,嗯?”
“嗯,我和孩子都等著你呢。”她推他出門,“你快去吧,可別讓將士們都等著你。”
韓湘君捧著她的小臉在額頭上重重的親了一口,這才轉身出了屋子,很快就消失在門口。
蘇璃適才努力忍著的淚,撲簌簌的往下落,她實在太舍不得他了。
蘭英進來看見她這模樣,遞了塊帕子過去,問道:“娘娘可否要出去看一眼?就在城牆上看看也好。”
蘇璃搖頭,她不敢看,怕看了忍不住要跟著去。
不一會兒,大軍的車馬聲音整齊劃一的響起,蘇璃知道,這是他們啟程了。她一邊落淚一邊聽著,直到那聲音漸漸變若,她才瘋一般的奔出屋子,趴在城牆邊遙望遠去的隊伍。
密密麻麻的人群消失在天際,她此時已快看不清最前頭那人的身影。
許久許久之後,直到最後一點黑影徹底消失,她才巴巴的收回視線,歎了口氣,“走吧,我們也回宮,太子估計等久了。”
今日她們都起得早,團子還正睡著呢,蘇璃也不想他麵對離別,索性便讓奶娘陪著他。如今出來了這麽久,團子應該也醒來了。
整個皇宮其實隻是少了一人而已,但蘇璃卻覺得驟然冷冷清清起來,突然不習慣了。她回到景陽宮神情蔫蔫的,也沒精力陪團子玩,哄了他一會兒便讓奶娘將他抱出去,自己窩在榻上沉沉睡了一覺。
夢裏,她看見韓湘君打了勝仗回來,令她高興不已。
“才走呢,怎麽就回來了?”
“戰爭勝利了,就回來了。”
她想,那就做個辣鍋子慶祝一下吧,自己要親自下廚,嗯,還得逮條魚,片著吃,屆時蘸醬味道極好。她正將那條肥魚摁在砧板上準備宰殺呢。便有人喊她了。
“娘娘?”
蘇璃煩得很,沒見她正忙嗎?不想醒來。
“娘娘?”那宮人又喚了一遍。
她氣得睜開眼睛,“到底有什麽事?”
那宮人手上捧著一碗安胎藥,“該喝藥了。”
蘇璃醒來看見空蕩蕩的大殿,夢裏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心裏失落得很,接過碗悲壯的一口喝盡。
“太子呢?”
“太子正在廊下玩呢,對了,齊國公府蘇老夫人和二夫人來了,也在廊下陪太子玩呢。”
蘇璃皺眉,她們來做什麽?準沒好事。
“來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了,聽說您正在歇息,也沒敢打擾。”
蘇璃起身下床,換了見鵝黃薄衫便出了內室。
外頭,蘇老夫人和二夫人正由宮人領進來,見了她,兩人紛紛行禮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起吧。”蘇璃沒什麽心情應付兩人,神色淡淡的問道:“老夫人進宮有何事?”
蘇老夫人本來還想寒暄幾句的,沒想到一來就問正題,索性便杵了杵二兒媳的胳膊,讓她說話。
“皇後娘娘,”二房的夫人正是蘇瑤的母親,以前在齊國公府時對蘇瑤母女倆嚴苛,如今卻是有求於蘇璃,驕傲了大半輩子的她,此時也覺得麵色尷尬不已。
“皇後娘娘,臣婦本來不想進宮打擾您休養身子,可這也是沒法子了,”她突然跪了下來,“臣婦求娘娘,救救蘇瑤吧。”
韓湘徵造反被誅殺後,連帶著翼王府女眷也全部下大牢,因韓湘君顧念這蘇璃肚子懷著孩子不宜過多造殺孽,便下旨將女眷通通發配邊疆充當軍妓。
這道旨意簡直讓蘇瑤生不如死,她想方設法的給齊國公府通信,希望自己祖母和母親能看在她是齊國公府血脈的份上,去求一求蘇璃,請她高抬貴手。隻要她一句話,她隨時能免於充軍的下場。
但蘇璃聽了二夫人的一番哭求,無動於衷。
“夫人。”她沒再喊她母親,而是疏離冷漠的一句夫人,倒是令二夫人身子冷顫。
“蘇瑤之事,是皇上決定的,天子旨意又豈可隨意更改?”
“娘娘,天下誰人不知皇上寵著娘娘?隻要您一句話,皇上定然會同意。”
疏離都要笑了,先不說她根本不想救蘇瑤,就說這改變聖意之事,她難不成還幫外人來打自己夫君的臉?讓天下人知道他是一個旨意朝令夕改的皇帝?
也不知是這二夫人蠢,還是這二夫人覺得她蠢好糊弄。
她冷冷的嗤了一聲。
大殿裏頓時安靜下來,過了許久,蘇老夫人才開口道:“娘娘,蘇瑤怎麽說也是您姐姐,我也知道你們從小結了各種恩怨,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哪能記仇呢?蘇瑤如今也得了這麽個下場,怪是可憐的。娘娘,您一句話便可救她一命,何不……”
蘇璃打斷她,斬釘截鐵的說道:“罪臣家眷,當按國法處置,莫不是蘇老夫人覺得我一句話便可以淩駕於國法之上?”
“這.……”蘇老夫人被堵得臉色難堪,繼續道:“蘇瑤怎麽說也是你姐姐,你就看著她去那種地方被人屈辱嗎?”
蘇璃笑了,覺得人與人之間果然不能相比,嫡女是人,庶女就不是人,她就不信當初她被蘇瑤兄妹倆送進軍營時她這個老夫人並不知曉,可這會兒卻來說這種話,真是令人膈應得慌。
她實在不想再應付這兩人,起身吩咐道:“蘭英,代我將蘇老夫人和二夫人送出宮,我今日乏了。”
那二夫人立馬匍匐了幾步,攔著她道:“娘娘等一等,臣婦還有一言。”
蘇璃轉身看去。
“娘娘,蘇瑤讓臣婦給娘娘帶一句話,”她看了眼殿內的婢女,意思是想讓人先出去。
蘇璃不知她肚子裏賣的什麽葫蘆,揮手讓人出去,隻留下彩雲陪在此。
“你說吧,是什麽話?”
“鳳棲深宮,人魂未知,逆天換命,人命危淺。”
話音一落,蘇璃身形一頓,微眯著眼看她,“蘇瑤與你說的?”
二夫人不知這裏頭是何意,懵懵懂懂的點頭,“正是。”
“她還說了什麽話?”
“說隻要娘娘去牢中見一見她,著其中玄機自會知曉。”
……
入夜之後,大理寺監獄陰森寒冷,狹窄的甬道上,四麵高牆,幾乎遮住了月光。
一個內侍提著宮燈在前頭走著,蘇璃攏著披風跟在其後。
“皇後娘娘。”大理寺少卿迎過來行了一禮,低低說道:“裏頭的人已經清理幹淨,下官帶您進去。”
“好,有勞蔡大人了。”
蘇璃被領進了一個屋子,屋子的後方通向一座地牢,此地向來關押重犯。她隨著大理寺少卿入內,果然見裏頭已經空空蕩蕩,衙役們都已經退了出去,外頭守著蘇璃的侍衛,沒讓任何人進來。
蘇璃進得裏間,四麵皆是生硬的石壁,壁上還掛著許多刑具,上頭幹幹淨淨,顯然許久都沒用過。拐過一個小道,便來到一間房門前,門上一把大鎖,鎖得嚴嚴實實。
大理寺少卿躬身開鎖,片刻後,門便打開了。
蘇瑤被關在一個籠子裏,籠中還有鐵鏈鎖著,原本她倒不是這般模樣,隻不過大理寺少卿為了皇後娘娘的安全著想,特地給她關進了籠中。
開門的聲音吵醒了蘇瑤,她睜開眼睛,蓬亂的頭發間一雙眼睛惡毒的看著蘇璃,蒼白的唇笑得陰森,“你果然來了。”
蘇璃沒理她,看了看大理寺少卿,說道:“還請菜大人先出去。”
“這.……”
“無需擔憂,她沒法傷害我,另外,我的婢女在此,菜大人盡管放心。”
大理寺少卿遲疑的出了門,彩雲過去將門關上,又拉了把椅子過來給蘇璃坐下。
蘇璃打量著籠子中的人,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女,此時在她麵前成了階下囚,她滿身狼狽,想必是多日未曾沐浴,身上甚至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蘇璃懷孕聞不得這些,她欲作嘔,果然也嘔了幾聲。
那廂蘇瑤看見 ,雙手握著欄杆,氣得發抖,“蘇璃,你別欺人太甚?”
“我何時欺你了?一直以來不是你在欺我嗎?”
“一直?”蘇瑤瘋子似的笑了起來,笑了半晌之後,才說道:“你就別裝了,你不是她,根本就不是!”
蘇璃此刻倒是很冷靜,她今日能過來,無非是想知道蘇瑤知道的到底有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但至於她知道的真相其他人會不會知曉,又或是有沒有人相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誰會信一個關在獄中的女人說的瘋話?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
“蘇瑤,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到底是誰?”蘇瑤不答反問。
“你連我是誰都不清楚,那你讓我來做什麽?聽你廢話?”蘇璃說道。
“你根本不是蘇璃,你是野鬼,你是來路不明的野鬼!”她眼神惡毒,笑得瘋癲,仿佛自己抓住了蘇璃的把柄,就此能讓她大驚失色。
可很快她就失望了。
蘇璃聽後內心毫無波瀾,臉上也無任何表情,倒是好整以暇的從袖中拿出一塊白帕擋在鼻間,嫌棄之意明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蘇瑤,如果費盡心思的讓我來就是聽你胡言亂語,那我就走了。”
蘇瑤停了下來,目不轉睛的打量她,問道:“你就不怕我將此事說出去?你就不怕韓湘君知道後斬殺了你?”
“我怕什麽,就評你口中的瘋言瘋語?就算你說了,誰又會信?”
“你承認了?”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
“蘇璃,你本來就早該死的,皇後之位本來也該是我的,可你卻平白無故占據她人身子,逆天換命,你遲早要遭報應!”
蘇璃自從穿來這個地方,就不信報應不報應這些事,這本來就是本書中的故事,人物劇情都已經安排好了的,既然她能穿過來,那就是另有安排。起初不知道什麽安排,但現在知道了。她都當上皇後了,也改變了韓湘君的命運,想必這就是她穿來的價值所在。現在來跟她提報應,她隻覺好笑。
她果然也笑出聲來,“你是還在做夢嗎?什麽皇後是你的?韓湘徵已經被誅殺,他當不了皇帝,你也當不了皇後,勸你趁早清醒。”
“蘇璃你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的事便能知道其他的事,今日讓你過來,可不是說這些的,而是讓你放我出去的。”
“哦?你憑什麽有自信讓我答應放你?”
“就憑你兒子的性命。”說完,她瘋狂笑了起來。
蘇璃定定的看著她,似乎在判斷她話中真假,半晌,冷冷的問道:“蘇瑤,想讓我救你,那就把話說清楚。”
“你終於承認了?”她近乎瘋魔的說道:“你終於承認你鳩占鵲巢了?”
蘇璃緊躥著手中的巾帕,努力使自己鎮定:“你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不久以後,你的兒子必死。”
“你如何知道?”
“我活了兩輩子,自然知道,況且你本來就不是這個世間的人。”
“所以呢?你如何知道我兒子的命運?”
蘇瑤一頓,目光閃了閃,本來以為說出此時,定然讓她勃然色變,卻沒想她竟然半點都不曾驚慌。
“我知道就是知道,難道你還以為我騙你不曾?”
蘇瑤剛才的細微變化,蘇璃也發現了,她突然勾唇笑了,說道:“你想詐我?我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不會救你,你死了這條心。另外,你也別想拿我兒子的性命說事,我不會信。”
原書中原本就沒有韓曄這麽個人,蘇瑤也根本無從得知他之後的命運。況且,既然他已經存在,那麽隻會一直存在下去,蘇璃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其他人的命運,照樣也可以。
蘇瑤被揭穿了計謀,心裏大恨,使勁搖晃著欄杆,罵道:“蘇璃,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蘇璃懶得看她發瘋,站起身徑直出了門。走了幾步後轉身看彩雲發白的臉,笑著問她,“你害怕?”
“娘娘,奴婢不懂你們到底再說什麽。”彩雲搖頭。
“不懂就好,她瘋了,胡說八道的。”
出了大理寺監獄,蘇璃在大理寺少卿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後就回了景陽宮。
次日,一則消息傳出,翼王妃蘇瑤夜裏在獄中自縊而亡。
與此同時,一封密信也從上京悄悄的送了出去,直達邊疆韓湘君的手上。
……
九月一過,天氣就開始迅速冷了下來,蘇璃也畏冷,幾乎每天都待在景陽宮殿內給團子說故事。這個時代,兒童讀物匱乏,奶娘給小孩說的故事反反複複也就那麽些,團子都聽膩了,有一天開始抱怨起來。蘇璃知道後,突發奇想要自己寫兒童故事。
也果然寫了幾個短篇故事,有自己編撰的,也有從現代照搬過來的,比如《小蝌蚪找媽媽》、《龜兔賽跑》之類的。
團子最愛聽娘親講故事,每日睡前聽她輕輕柔柔的聲音,就喜歡得很,也總是愛問“為何呀?”、“到底為何呀?”
小孩子的問題無窮無盡,思維散發的厲害,蘇璃發現,她已經沒法糊弄這個聰明的兒子了。有時候他還會自己佐證,讓蘇璃心虛不已,半點也不敢再敷衍了事。
得閑的時候,蘇璃也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高樓上,望著北邊的方向出神,那個人走了四個月了,也不知現在如何。她雖然常常收到他寄來的信箋,可每次都是報喜不報憂,再說些遇到的瑣碎趣事。但蘇璃卻並不放心,她之前在綏州時在軍營住過一段時日,很是清楚軍中環境惡劣,到了冬天,更是疾苦,連吃的也單一得很,擔心他身體營養跟不上,又擔心他晚上睡覺受寒著涼了,又或者因戰事勞累徹夜不眠等等。
有時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擔憂得太過,但懷孕之後,許多思想情緒實在難以控製,想來想去,她覺得還是自己太閑了,應該找些事做才好。
於是,她又開始將韓湘君的字帖拿出來,照著臨摹,準備練一練字,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對於用毛筆寫字很是不耐煩,有時候能省則省,甚至幹脆用一些符號或圖畫來做記號,代替一些語言。沒別的,就是覺得自己的字太醜,難以見人,所以就不大想寫。
既然現在得閑,她索性就耐心的練一練,跟著團子一起,他在一旁畫烏龜,她就在一旁練字。
日子,也就這麽慢慢的過著。
直到十月底,她的肚子終於發動了。
彼時,她正在軟塌上吃甜羹,吃著吃著,肚子墜痛,連碗也拿不住,啪嗒一聲掉渣地上。因著之前生過團子,此時的疼痛,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倒也還算鎮定。站起身喊人準備熱水,讓人去將穩婆和太醫都叫來,自己則在扶著肚子在殿內來回走動。
如此動靜,景陽宮瞬間就沸騰了起來。
彩雲如臨大敵,看著蘇璃高聳的肚子擔憂不已。她以前也見過蘇璃生產,但彼時肚子並沒有這麽大,那時候早飯才吃沒多久她喊肚子疼,她跑去請穩婆的期間,她就自個兒在床榻上生了,快得不可思議。
可這會讓不一樣,想必是蘇璃身份不一樣了,皇後娘娘,天底下第一尊貴的女人,如今要生產,自然是讓人格外擔憂的。光看外頭眾人忙亂的腳步就知道,大家都緊著心了。彩雲自然也受感染,心也高高的提著。她看蘇璃由兩個宮人扶著轉圈走,竟然還有說有笑,便出了門,見羅青羅公公老遠的小跑過來。
“娘娘此時如何了?”他往殿內瞧了一眼。
“還沒生,不過也快了。”彩雲回道。想起一事,又問:“皇上那邊.……”
羅青也急,他也不清楚皇上到底能不能及時趕上,半個月前,聽說皇上親自帶兵與蒼齊交戰。這小半年來,跟蒼齊大大小小戰役打了不下十次,但這一次聽說是最後一戰,也是規模最大的一次。也正是因此,皇上才遲遲沒有回來,想必是被戰事給拖住了。
彩雲見羅青也沒個準話,心裏歎了口氣,她知道,娘娘是一直盼著皇上能好回來的,她雖然口中沒提,但每日拿著皇上的字帖看來看去,有時候傻笑,她就清楚,娘娘整日都想著皇上呢。
這時,太醫們已經跑了過來,一來就問,“娘娘在裏頭如何了?”
“還沒生呢,也快了。”
太醫趕緊進去,讓蘇璃先坐下把脈,“娘娘這胎甚好,興許胎兒有些大,但也莫擔心,屆時尊穩婆囑咐,配合著用力生即可。”
蘇璃點頭,她看眾人如臨大敵,覺得好笑,喝了碗熱粥之後,就開始坐在一旁攢力氣了。
眾人等了許久,直到掌燈時分,蘇璃才被扶進產房,最後婢女們關門時,她朝門口望了一眼,神色間淡淡的失落。
約莫一個時辰後,蘇璃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兒,小丫頭嗓門賊大,一出來就呱呱哭個不停,蘇璃早已經累得精疲力盡,最後意識昏沉之際看了眼女兒,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緊緊握著她的手,大手溫暖有力,倒是令她很舒適。隨後又感覺到有個溫熱的東西貼上了她的額頭,帶著濕意。她微微睜開眼,見到的卻是思念了無數遍的人,他正坐在床榻邊,一身風塵仆仆,顯然是才來不久。
“你回來了?”蘇璃笑了起來。
韓湘君握著她的手不斷親吻,“回來了,我回來了。”
“累不累?”她又問。
“嗯。”
見他瘦了許多,蘇璃都心疼壞了,她反握住他的手,又問,“見過孩子了嗎?是個女兒。”
“見過了,很像你。”
蘇璃噗嗤笑了,“才出生呢,眉眼都還沒長開,怎麽就看出來了?”
“氣勢很像。”他又笑道:“斜眼淡淡睨著我的模樣,像極了。”
蘇璃有氣無力的剜了他一眼,但心裏高興,她將人拉近了幾分,撫摸他眉頭,說道:“陪我睡一會兒吧?”
“好。”
……
三個月後,豊國大將穆珅領兵大敗蒼齊的消息傳來,朝中內外,熱血沸騰。皇帝親征,先是收腹桓東,後又大敗蒼齊,之後堰國也開始遞上國書願臣服於豊國。
至此,天下六國皆入了韓湘君的囊中。
眼下,豊國再添一喜,那就是,懿安公主已經滿一百日啦。
團子高興,蘇璃高興,韓湘君更高興,得了女兒的他覺得人生圓滿得不行。每每下朝回來都要抱著女兒親親臉蛋又親親小手,恨不得親了個遍才將她遞給奶娘。
愛女如癡的他,在白日宴這天縱請群臣一同慶賀,皇宮上下,絲竹歌舞不絕於耳,熱鬧得如過年一般。
蘇璃也喝了點小酒,微醺,此時正坐在聽雨閣望著月色醒酒。
不一會兒,身後覆上來一人,胸膛堅硬暖和,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
“怎麽回來了?朝臣們都走了嗎?”
“沒有,他們還在喝酒,但我先回來了。”
“為什麽?”
“我想你了。”
他將她輕輕抱在懷中,一同望著窗外月色。
“蘇璃。”
“嗯?”
“蘇璃。”
“怎麽了?”蘇璃轉頭看他,“你有話想說?”
韓湘君想起幾個月前收到的那封密信,裏頭提到的事,很想問一問她,翼王妃說的那番話是何意。
可此時此刻真真切切的將她抱在懷中,卻又覺得,那些已經無足掛齒。
不管她是誰,也不論她從何而來,她今生都是他的妻!
見他搖頭,蘇璃對他笑了笑,窩在她懷中闔眼假寐,許久許久,直到韓湘君以為她睡著時。她突然開口道:“韓湘君。”
“嗯?”
“我很慶幸來到這裏遇見你。”
韓湘君靜靜的摟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不屬於這裏,卻陰差陽錯的成了齊國公府的庶女,還成了你的皇後。”
“你後悔了?”他問。
“你說呢?”蘇璃明顯的趕緊腰上的手一緊,故意說道:“在我原來的世界,很美好。”
韓湘君嗓子發緊,緩緩問道:“那你想回去了?”
蘇璃笑著看他,“暫時不想,至於以後嘛,看情況。”
“看何情況?”
“你若是對我不好……”
他趕緊接話道:“不會的,我這輩子也隻對你好。”
“你說的,要說話算話。”
“帝王一諾千金。”
“萬一以後你老了忘記承諾了呢?”
“沒有萬一。”
“如果你又遇上了更好更年輕的女子了呢?”
“沒有如果。”
“但是你……”
“沒有但是。”
話沒說話,男人趕緊堵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