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顧長風陷入虛無障后的第七天。
他還是沒有醒來。
而且狀態越來越差。
臉上已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嘴唇乾裂,氣若遊絲。
原本就清瘦的面孔,更是只剩了薄薄的一層肌膚包著骨頭。
雙眼雖然還在緊閉,但已維持不住盤坐的姿勢,只能躺在淚如雨下的洞幽子的懷中。
席劍吾站在遠處,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心中卻暗自嘆息:
顧長風突破成功的希望,已變得越來越渺茫。
對方若是喪命,自己也會消散在天地之間。
下一次轉世,便是另外的一個人,與此生再無任何關聯。
那些遺憾,再也無法彌補;
那些剩餘的心愿,也都再也無法實現了。
他心中雖然十分不甘,但更明白人力總有窮盡,命運無法抵抗的道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奈何!
奈何啊!
顧長風並不知道,自己距離身死道隕,只有咫尺之遙。
此時的他,正靜靜懸浮在浩瀚無垠的宇宙星空內,雙目緊閉,神情平靜。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更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
「長風,長風!」
這似乎是父親和藹的呼喚。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
似乎是母親嚴厲的斥責。
「掌門!」
「掌門,快醒醒!」
這又似乎是洞幽子、趙虎、蕭慕雪他們的聲音。
他想睜開眼睛,去看一看,卻覺得眼皮沉重如山,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用盡了全力,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縫隙。
父親、母親、洞幽子、趙虎、蕭慕雪……
無數人的面容,在眼前倏然而過,甚至那些在自己生命中流離而過的人,也都全部出現。
在他凝神想要看清楚的一個剎那,全部消失不見。
他這才知道:
在一路跋涉中,他們雖然被自己逐漸忘卻,卻始終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明媚如昔。
這是場盛大的告別,他們曾見證過自己所經歷的所有:
那些喜怒哀樂,那些年少輕狂,那些不明所以的茫然和哀傷。
是雨曖昧了夜,是飄舞動了風;
是失去銘記了擁有,是滄桑見證了從容;
是眾生度化了佛祖,是黑暗迎接了光明。
是他們,見證了自己的人生。
只有當自己經過了一切,失去了一切;記得了一些,忘記了一切的時候,終會驀然醒悟:
所有的一切,不過如此而已。
不錯!
一切儘是虛無。
活著本無意義。
當你覺得一切都是虛無之時,它便是虛無。
當你覺得它有意義的時候,它便有了意義。
活著的意義,不在外界,而是在心中。
只在自己心中。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記憶的面容逐漸模糊,所有往事灰飛煙滅。
自己盤膝坐在遼闊無垠的大地之上,天上兩輪太陽,相對默然。
洞幽子和席劍吾,不知所蹤。
但顧長風並未覺得任何的詫異。
他的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平靜、寧和、安詳。
而且緩緩漂浮著,向天外飛去。
大地越來越遙遠,在視線中漸漸顯露出了全貌,碩大的白色星球逐而變小,最終化為了宇宙星空中的一點塵埃。
無數恆星旋轉著碰撞,爆炸,消失,演化著宇宙的變幻,萬物的生滅。
星辰盡在眼中,光陰轉瞬即逝。
甚至這宇宙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暗,當他猛然掙脫出來之後,無數個宇宙撲面而來,像是無數個灰色的泡沫,浮在遼闊無垠的大海之中。
生滅都是轉瞬。
這大海也不是全部。
也在他的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變成了極其微小的水滴。
四周變得熱鬧喧嘩、豐富多彩了起來。
黑暗之中,兩串糖葫蘆盤旋扭曲在一起,綿延向了無窮的遠方,碩大的不明物體,遮蔽住了視線,無數細小的顆粒,飛來飛去……
但這一切也很快變小。
……
在無數次這樣的經歷中,他最終看到了想看到的,那顆蔚藍色的星球。
父親在廚房忙著做菜,剁得案板咚咚作響。
母親正在拖地,來來回回拖了好多遍,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趙虎在小樹林里賣力地練拳,額頭上的汗珠,映照著夕陽的光輝。
蕭慕雪在丹房裡煉丹,爐火將她臉龐照得通紅。
不止是他們,還有其他的無數人……
他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感受到他們的喜樂哀愁。
此刻。
他的身體變成了天地宇宙,心靈連通了萬物蒼生。
驀然間!
他再次睜開了眼睛,又看到了天上那兩輪太陽。
地面上,站著滿是錯愕之色的洞幽子和席劍吾。
顧長風向他們點了點頭,淡淡一笑,伸手指天:
「不過如此。」
轟然一聲巨響!
星河動搖!
整顆星球也隨之晃動起來,出現了無數的裂縫,萬丈的溝壑。
山巒崩摧,無數石塊轟然射向了他的身體,迅速消失不見!
洞虛境界!
大乘境界!
他的修為瘋狂攀升!
這顆星球上的無數靈石,為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供應,讓他毫不費力地突破至了渡劫後期!
洞幽子和席劍吾一邊慌忙躲避著這天崩地裂的場景,一邊望向顧長風。
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錯愕和震驚!
然而,一切還沒完。
顧長風的丹田之處,陡然出現了萬道的金光,身後出現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灑遍了星辰大地,蓋過了天上的兩輪太陽。
「不俗乃仙骨……」
「有情即佛心。」
他緩緩吟哦著,目光越向了宇宙更深處。
當我化為宇宙天地、萬物蒼生之時,又何必斷情棄欲?
這,才是唯我獨尊!
他靜靜懸浮在天地之間,左側是白晝,右側是黑夜。
身體被分為了黑白分明的兩半。
白晝之中,霞光祥雲萬丈,天音裊裊不絕!
黑夜之中,生出了一團直徑萬丈的黑雲,瘋狂翻湧奔騰。
金色的光芒,紅色的劫雷,交相輝映。
轟隆隆的雷鳴聲,不斷咆哮!
洞幽子早已承受不住這股強烈的天道氣息,神魂戰慄,苦苦支撐著,才勉強不至於癱倒在地。
席劍吾的臉上,更是顯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他現在!」
「到底是在成仙,還是在成佛?」
「這是截然不同的修行法門,他又如何能融會貫通?!」
以他如此廣博的見識,尚且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又遑論洞幽子呢?
距此數天仞之外的虛空之中,荒古霍然站起,目瞪口呆!
「不,不會的!」
「他應該頓悟四大皆空的禪心才對,為什麼,為什麼卻得了菩提之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更遙遠的地方,渾身上下傷痕纍纍的天雲子,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
而在雲霧繚繞的仙界之中,一個威嚴莫測的聲音淡淡道:
「又有修士位列仙班了,接引使者何在?」
但是緊接著,這聲音又顯出了幾許訝異:
「不對!」
「是摩尼幢的門徒!」
「也不對!」
「怪哉!」
「怪哉!」
虛空之中,一名身形乾癟的老者淡淡瞥了過去,面帶欣慰之色:
「昔日之因,終有今日之果。」
「正可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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