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隨性
咖啡廳牆上的掛鍾顯示現在是下午一點半,距離換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李馬克收回視線的時候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對麵坐著的青年,正好跟他亮得不像話的眸子對上。
他有些不自在的擰了擰眉,手中的勺子跟杯子內壁撞在一起,“丁當”一聲響得清脆。
“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有些話想說清楚……”他清了清發緊的嗓子,試探性的開了個頭。
青年卻好像渾然不在意他接下來要講的內容,手肘懶洋洋的抵住桌角,撐著下巴盯著他,眼角被笑意壓的止不住上翹。
李馬克糾結的眉毛擰得更厲害了,他正了正身體,繼續說道,“你最近的這些行為,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希望你可以停止。”他說完之後似乎又兀自掙紮了片刻,接著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決定似的,抬起下巴跟麵前的青年對視。
“哦。”對麵的人表情沒變,漫不經心的笑裏全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李馬克皺著眉端起了麵前的咖啡,視線也跟著偏移,卻在下一秒迅速掀了上去,“我知道了。”——對麵的人如是說。
李馬克繃直的身體這才稍稍放鬆,捏著匙柄的手指隱隱有鬆動的跡象——他向來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對方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並主動知難而退?他在給這個人發短信之前想了很久,最後依舊沒有理清頭緒。
從淩晨三點到早上九點持續做了四台手術,他的身體明顯有些吃不消,以至於大腦發熱提前趕過來足足吹了二十分鍾的冷氣之後才終於稍微鎮定下來。
感情問題,是人際關係中最棘手的存在。李馬克對此懊惱不已。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男人,光是四目相對就讓他感到尷尬無比。不過也好在對方是個男人,幹脆利落倒也灑脫。
李馬克的表情終於有多雲轉晴的趨勢,那句禮貌性的告別語已經溜到了嘴邊,沒想到又被一陣積雨雲迅速彈了回去。
“那以後等你下班了我再來找你。”對方一臉善解人意的大度模樣讓李馬克瞬間語噎,偏偏這人還不會看臉色,剃頭桃子一頭熱的繼續追問他,“你今天什麽時候下班?”
“我,要,值,夜。”這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李馬克已經開始後悔了——果然是腦子不清醒,他居然試圖跟這個人講道理?
“這樣啊……”青年沉思了一會兒,眼睛又立刻亮了起來,“那我去陪你。”
“……”
“不用了。”李馬克有些頭疼的按了按眉心,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要浪費寶貴的午休時間來進行一場沒有懸念的單向博弈。
“為什麽?”青年有些奇怪的望著他。
李馬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必須調整戰術,盡管這與他心中最好結果的假設相去甚遠。於是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然後才在對方不解的眼神裏緩緩開口道,“抱歉,我不喜歡男人。”
青年眼睛裏的光逐漸消退,抵著桌角的胳膊肘似乎加重了力氣。
“我……”他有些局促的抿了抿唇,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嗓子——“你直接告訴他你有未婚妻了,下星期就結婚。”鄭在玹是這麽給他支招的。可是這會兒望著青年沉默的模樣,他卻半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果然,說謊這種事情,對他而言,還是太難了。——他隻能給自己找這樣的借口。
像是燒得沸騰的開水突然之間冷了下來,周遭的空氣安靜的不像話,李馬克揉了揉鼻子,盯著那人頭頂的旋發呆。
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有男人跟他表白,饒是李馬克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自己身上到底是有什麽地方吸引到了這個人的注意,他在鄭在玹意味深長的注視之下自證了無數次清白,甚至連斷子絕孫這樣的毒誓都立了出來,然而那人就是不信。
遲鈍如李馬克,一開始他還真沒注意到自己被人盯上了,是一起值班的護士不經意瞅到了他工作日誌上的名字,隨口提了一句,“這人怎麽一天掛了三次號啊?”
李馬克的記性並不太好,聽她這麽一說才去翻自己的記錄簿,果然看到一個名字早中晚出現了三次——李東赫……頭疼……胃疼……牙疼?
他一個胸外科醫生看什麽牙齒?估計是把這人當做粗心掛錯號的病人所以沒在意,但是當他翻完前麵幾天的記錄,看見這個名字前前後後一共出現了十六次之後,李馬克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李……李東赫?”第二天早上的第一位病人,李馬克一邊做記錄一邊跟對方確認,寫完第一個字就睜大了眼睛。
“嗯,是我。”對方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倒不像是門診記錄上顯示的二十六歲的樣子,健康的小麥膚色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朝氣,一雙圓圓的眼睛直溜溜的盯著他,漆黑的瞳孔閃著透亮的光。
“咳……嗯。”李馬克輕咳一聲提醒自己回神,唰唰兩下寫完了信息之後這才再次抬起頭問他,“哪兒不舒服?”
青年條件反射一般皺起了眉,“心髒……”
李馬克望著他手掌護住的地方,眼皮輕輕跳了兩下,“你心髒在右邊?”
“嗯?…嗯……”他怔了怔,輕輕垂下了眼睛。
李馬克站起身,走上去按住了右邊胸腔的位置,“是這裏嗎?”
他似乎是嚇到了,身體微微往後縮了一下,像是被碰到了觸角的蝸牛,李馬克笑著按了按他陡然間聳起的肩膀,“放輕鬆,別緊張。”
他的手掌貼著青年單薄的T恤布料摩挲了兩下,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你確定嗎?”
“嗯?”對方一臉茫然的抬起頭看他,堂皇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氣,隱約閃爍著清亮的光。
“你的心髒,確定是在右邊?”
“那個……”要怎麽形容這樣的表情呢?就好像是,榛子杏仁巧克力在盛夏的溫度裏逐漸融化的感覺——麵前的人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睛,緩緩綻開一個局促又明朗的笑容,“哪邊是右邊?”
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有些謊言不用戳破。李馬克吃完午飯回來在門診名單裏沒看到李東赫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麽鬆了口氣,又有些難以言明的心情。
他以為這隻是一個點到為止的小插曲,沒想到事情發展卻漸漸脫離了他的想象。
第一天在辦公室裏看到開得正好的的那盆茉莉時李馬克隻當是醫院安排,可是當每日不重樣的花盆擺在窗台,每次出去又回來之後看到整齊得不像話的辦公桌,以及神秘人留下的便利貼之後,李馬克終於有點覺悟了。
那天他照例出了辦公室的門,走到樓梯間故意等了一會兒才折轉了回去,居然看到一個黑色西裝的大高個兒在給他整理桌子,對方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大跳,手胡亂指來指去支支吾吾半天依舊沒說出個所以然,最後放下手中的東西丟下一句“對不起”就慌慌張張奪門而去。
後來新鮮的花沒有了,便利貼也沒有了,李馬克還惦記著欠那人一句謝謝。
再後來,他巡房的時候,病人都會塞給他一張紙條,字跡工整,像小學生臨摹字帖一樣認真——
我喜歡你,李馬克。
——From 李東赫
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