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廝守
他捧著那串鈴鐺跪在了地上,胸腔處排山倒海的疼痛摻著血奔湧而出,眼淚滴在素色的和服上,暈開一片水漬。
他不過是一個,連衣服都穿不好的孩子。
他隻是他的昀昀。
他從破碎的視線中看到他光潔的腳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顫抖著伸出手死死的扯住了他的衣角,被血肆虐過的喉嚨輕輕發聲,悠太,悠太……
有潔白的雪櫻覆住了他猩紅的眼,那人彎下身小心翼翼的將他抱在懷裏,輕柔的吻如同花瓣一般宛轉綻放在他的唇角,是淺淺的櫻花色。
悠太,悠太,悠太……
他傷得很重,胸前被刀刃劃開一道深深的血痕,總不見好。
他便日日陪在他旁邊,給他念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寄來的信,目光偶爾擦過那柄折斷的刀,思緒會停頓片刻。
他將他的不安看在眼裏,某日在他起身取信的時候牽住了他的手指,聲音輕柔,“昀昀,摸摸它。”他引著他摩挲著落了金漆的刀鐔,他微微愣住,手指不自覺的蜷曲起來。
黑色的刀,赤紅的柄鮫因為殘破而彎曲起來,透著隱隱的危險。他仿佛被蠱惑了一般,緩緩推開了刀鞘,鋒利的刃即便是有了缺口依舊閃著明亮的寒光,有些晃眼。
他失神的拂過刀銘上的字跡,眼眶微微發熱:
和思守成則
胸腔處跳動著滾燙的血脈,衝擊著他逐漸失控的脈搏。
“哐當”!
手中的刀被他打落在地上,他望著破損的刀刃微微喘著粗氣,手撫上胸口試圖平息那陣躁動。
這分明不是他平日裏看到的文字,可是他為什麽認得?
他隻是他的昀昀啊!
床上的男子朝他伸出手來,眼睛裏流淌著很深刻也很堅決的眷念,“這是我的刀。”
他茫然的對上他的目光,卻不敢點頭。
不,悠太,這不是你的刀。
那日,在讀完了所有的信之後,他突然開口問他,“昀昀,你覺得現在的日子怎麽樣?”
他微愣,抬眼的時候是滿目爛漫的櫻花,他笑了,“我覺得很好。”
他盯著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將他的眉眼,一直看進心裏去。
他站起身整理那些書信,扭頭的時候正好瞥見窗台上被露水打濕的花瓣,他小聲問道,“悠太,你有沒有相信過一個人?”
他正擦拭著刀鐔的動作頓住,良久才望著他迷惘的側臉溫柔的點點頭,“有。”
“我相信過一個人,還為他險些丟了性命。”
無盡的黑暗裏,有人曾溫柔的抵住他的額頭,溫軟的唇擦過他的鼻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跟他說,我從不曾將弱點留給別人。
他回頭看向那把黑色的刀,輕輕閉上了眼睛。
悠太,我想起來了。
那是我的刀。
李泰容過來找悠太商量事情的時候,目光從坐在一邊吃糕的他身上掠過,極小聲的哼了一下,落在他的耳邊。
男人將散在一邊的羽織披在了身上,和衣坐起來。
瓷盤中的糕點還剩一塊,但是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李泰容的眉頭在他離開之後才終於有鬆動的跡象,“這戲是唱不下去了?”
床上的人彎起唇角不甚在意的笑,“泰容,西邊的戰況怎麽樣了?”
李泰容這才收斂起方才不正經的模樣,眉宇間一片肅穆,“打過來了。”
他將刀刃輕輕推進去,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中本悠太,一切結束之後,跟我打一架吧。”李泰容走過圓桌邊上將那人吃剩下的最後一塊糕放進了嘴裏。
他啞然失笑,又搖搖頭,“泰容,我的刀已經破了。”
李泰容隻覺得那塊黏稠的糕點就這麽不偏不倚的卡在了喉嚨的地方,他無比艱難的吞咽下去,皺著眉轉身往外走,似是沒聽見一般衝他擺擺手,“你這點心,甜的膩人。”
他沒說話,目光悠悠轉向窗外那樹已有凋落之勢的櫻花,嘴角上揚出一聲歎息。
不是他不答應,隻是他沒有機會了。
一直等在外麵的人推門走了進來,中本悠太在他純淨的眼神裏微微一笑,“昀昀,今天來了幾封信?”
他好像沒聽見似的,呆呆的看了他好久,開口之前眼淚已經先掉了下來,“悠太,櫻花要謝了。”
他哭得像個被搶了心愛糖果的孩子。
他也愣了,然後赤腳下床緩緩走到了他身邊,抬手將他擁入懷裏,“昀昀,不要哭。”
他抓著他的袖子泣不成聲——
他的書信裏夾著一封密報,封得實在不夠嚴實。
西邊領軍的董將軍,有一個獨子,取名董思成,字守則。
和思守成則
這是我送給你的刀。
悠太,它不是你的。
“你若是誠心想送我樣東西,我倒是有可討的物件。”
“你想要什麽?”
“你袖子裏藏著的那把短刀。”
武士的刀刃上流著一個國家的血,若不能守住信念,則取掌中短刀自刎。
董思成手中的那把短刀跌落在地上,看著搖搖晃晃摔在地上的男人,嘶啞著喉嚨開口問他,“為什麽?”
他心髒的位置被戳了一個窟窿,淌出的血浸濕了雪色的羽織,如同窗外大片大片嫣紅的櫻花。
“昀昀,你會過得很好。”他抬手拭去臉上的血汙,溫柔的笑容裏有淺淺的櫻花色。
他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撫上他的心口,淚水斑駁了清秀的麵龐,“悠太……悠太……”
鳥雀驚起的聲音很是刺耳,遠處傳來逐漸清晰的號角聲。
這是一切的終點。
“君上霸業將成,唯瀛洲西彈丸之地久攻不下。董將軍之子深入敵營,手刃西城將領,獲捷,封成安王。”
成安王受封的當天,歡歌載舞中有人潛入了王府,一把破折的太刀橫在那位小將軍的頭上,將人挾持而去。
“我不是來殺你的。”李泰容嫌惡的將那把破刀扔在了地上,又從草堆裏翻出一個錦盒丟給他,“這破爛玩意兒都給你。”
董思成微微垂下眼,看清那錦盒上鐫刻的花紋時身體輕輕顫抖起來。
李泰容等了片刻,見他不說話,很是煩躁的抬腳欲踢上他的膝蓋,最後卻隻是踢向了一邊的石柱,“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他低吼的聲音裏藏著蓄勢待發的怒氣,地上的那把刀在清寒的月光裏閃著犀利的光。
和思守成則
“你們第一天見麵的時候他就知道你是什麽人,隻是陪你演場戲罷了,誰知道這個混蛋竟然把自己賠了進去!”
“你栓在他身上的鈴鐺是為了掌握他的行蹤好讓你們安排的刺客下手,他明明清楚,還當寶貝似的天天戴在身上。”
“你那回在戰場上受傷,他廢了半條命將你拖回來,第一句話就是讓我救你。”
“陪你演了那場戲還不夠,還親自動手又寫了一出。”
他在黑暗裏深情的抵上他的額頭,“我從不曾把弱點留給別人。”
他是行兵布陣的將軍,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與他之間的這場戰爭,他必敗無疑。
日日送到他房裏的糕點,摻了催醒大腦的藥粉,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便是一場夢,終究要醒。
他問他,“你覺得這日子如何?”
他答,“我覺得很好。”
最後他一身是血的倒在他的懷裏,他說,“昀昀,你會過得很好。”
李泰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著離開了。
他在地上跪了很久,顫抖著手掀開了錦盒,溫和的月光將那層精繡的緞麵照得明麗動人,李泰容說他擔心他著涼,在信上囑咐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