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聲音
眼前模糊的人臉慢慢現出熟悉的五官,他抓緊了身下的床單,借著旁邊的人伸過來的胳膊撐著坐了起來,蒼白著臉,倔強又茫然的眼神。
醫生很快過來做了一係列檢查,在那些哥哥的再三確認中點了好幾次頭,反複安撫他們說“隻是有點皮外傷,並不要緊”。
好不容易平息了顧慮,這些人又重新圍了上來,焦慮的發問聽得李東赫耳朵有點疼。他有些無措的舔了舔脫水的嘴唇,輕輕張合了兩下,呆滯的眼神從清醒的轉換中慢慢湧出洶湧的波濤,如同肆虐過境的台風。
“東赫,你說什麽?”
“先喝口水,慢慢說。”
他紅著眼睛接過了眼前的玻璃杯,晃蕩的水麵讓他恍惚著收緊了手指,舉起來一飲而盡。上下滾動的喉結急切而激烈,仿佛將要溺亡的魚,最後的掙紮。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漬,顫抖著手慢慢對上李泰容的眼睛,無聲的吞咽了兩下,最後緩緩張開了嘴唇。
李泰容困惑的睜大了眼睛,身子輕輕朝他靠過來,溫柔的聲音恍若淩遲,“東赫,你慢慢說……”
他低下頭將臉深深的埋進了被子裏,顫動的手指慢慢蜷曲起來,關節因為用力隱約泛出青白色,酸痛的麻木不斷衝擊著殘餘的感官,耳膜微微震痛,喉嚨裏的血腥氣仿佛飄入了鼻腔,泛紅的眼眶終於淌下了溫熱的液體,一片潮濕。
哥,我沒辦法發出聲音。
空氣逐漸凝結,他無助的哭聲從鼻腔中斷斷續續的溢出,聽上去絕望而孤獨。
跟著一並冷卻下來的還有淩亂的思緒,白色的陰影中倒帶出最後的畫麵——
李東赫記得很清楚,記得李馬克攬著他的肩膀往前走的時候掌心的溫度,記得夕陽下那家夥亂七八糟的笑聲,記得他跟他擊掌高喊著“加油”的樣子。
他還記得,拉開車門的時候羅渽民不停的抱怨“太慢了”,記得李帝努笑眼彎彎的抬起頭,記得樸誌晟手指敲擊鍵盤頭也不抬的跟著附和。
他記得所有的一切,也記得對麵那輛車搖搖晃晃的開過來的時候大家驚慌的叫聲,記得李馬克握住他的手時掌心潮濕的冷汗,記得翻天覆地一般的顛簸裏從刺眼的白光裏蔓延開的痛楚。
“李敏亨!”
他死死的抓緊了他的手,彎下身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肩膀,帶著捍衛一切的勇氣。
這是一場始料不及的意外,因為及時轉動方向盤才免去了無妄之災,大家都沒有受傷,而坐在窗戶邊上的李馬克被李東赫撲在座位上才避免了被穿透玻璃的鋼筋打到,隻剩下輕微腦震蕩的經紀人,以及突然失去了聲音的李東赫。
李東赫其實是一個很自卑的孩子,唯一引以為傲的隻有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和那副獨特的好嗓子。他很擅長揚長避短,所以在確定了往後要走歌手的路之後,就盡可能的將自己身上的優點發揮到淋漓盡致。
負麵評價他也聽了不少,不是不在乎,隻是沒辦法反駁——不好看,皮膚黑。這些都是事實,他隻能假裝沒聽到。很慶幸遇到了一群寬容善良的哥哥,總是無條件的包容他那些調皮搗蛋的戲碼,還有一個來自加拿大的傻小子,那人曾經盯著他的眼睛“wow"了好幾聲,“東赫真帥氣。”
李東赫看著他真誠的眼睛,能夠感覺到耳朵後麵的皮膚正在慢慢變得滾燙,但還是配合著“自戀”的揚了揚下巴,“這個不需要你再強調一遍。”
是什麽使星星如此明亮地發光,他覺得很納悶。
即使他不能看到那些星星,它們還在什麽地方發著光嗎?
他想,在我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比現在離星星更遠。
愛德華在海底的時候曾經思索過這個問題,李東赫發覺它不過是一隻傲嬌又膽小的瓷兔子,它不是不懂愛,它隻是不知道怎麽表達。
李東赫合上書,微微垂下了眼瞼。
如果,愛德華能開口說話的話,他一定會用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告訴阿比林,他愛她,就像愛著一顆遙遠的星星。
李馬克是在這時候進來的。李東赫聽著他過分小心的腳步聲,斂掉嘴角的苦澀抬起眼睛衝他笑了笑。
“東赫啊……”他微微愣了愣,輕輕坐在了他的床邊,視線從翻開的那頁書上掃過,黑色的眼珠不安的轉了兩下,最後猶豫著開口道,“還沒看完嗎?”
李東赫搖了搖頭,想了想又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敲下了一行字,“English is difficult!”
他在最後畫了一個苦惱的鬼臉,看得李馬克的眼角染上一抹輕快的笑意,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李東赫看在了眼裏。
“東赫,等你好了……”他頓了頓,抿了抿唇繼續說道,“等你好了,我會教你更多的單詞。”
李東赫眨了眨眼睛,翻出自己下載的韓文版遞到他跟前,又飛快的動著大拇指在手機上打字,“不需要!哼!”
李馬克無奈的笑了笑,望著眼前這人平和的表情,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東赫,在車上的時候,你是不是叫了我的韓文名?”
李東赫掀起的唇角有下垂的趨勢,最後停在了一道平直的線條上,他把手機遞給李馬克看:
“這個時候就不要計較對你直呼其名啦。”
李馬克愣了一下,正要開口說話,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李東赫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機,聽著李馬克的聲音,緊繃的神經有緩和的跡象。
“東赫,我得去公司了。”
李東赫衝他擺擺手,低頭繼續去看攤在腿上的那本書。
“間歇性失聲,應該是過分刺激導致神經性的聲帶停滯。恢複時間不明確,需要進一步觀察。”
不明確的意思大概就是,或許一覺醒來就能開口說話了,又或許永遠都不能再發出聲音。
李東赫聽到鄭在玹激動的聲音,“他可是要做歌手的啊!”
李東赫反倒沒有那些哥哥們激動,他很平靜,隻是有點難過。
嗯,隻是有一點而已。
“李敏亨!”
那時候歇斯底裏的喊聲一直在他的心頭回蕩,李東赫托著下巴在想:其實不能怪命運不公平,隻能怪他太貪心。
生死未明的一瞬間,就好像是突然之間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李東赫在那時候突然很想告訴他,我喜歡你,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死裏逃生已是萬幸,他怎麽還能奢望能跟他在一起?所以現在不能開口說話,應該是神的旨意,是警誡,還是懲罰?
李東赫不知道。
隻是難過的同時還有一點惋惜——李馬克,我可能沒辦法跟你一起站上世界的舞台了,這會是我永遠的遺憾。
李馬克說的“帥氣的東赫”是那個握著話筒唱歌的李東赫,帥氣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的聲音。
李東赫想起那隻被寵壞了的瓷兔子掉進海裏的心路曆程,突然覺得感同身受。
在我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比現在離星星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