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傳聞
杜禾說,你這是報複。
渡笑笑,不予回答。
小女孩叫杜禾,她不太記得是為什麽到了這裏。
渡曾經聽一個婦人說過,這是絕望的人到的地方。渡不知道什麽叫絕望,也許像南那樣——江水真冷。
有人問她,“你是死神嗎?”
她的表情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淡漠,“不,我隻是,這座橋的守護者。”
她隻是這座橋的守護者,即使沒有她,或者在她還不曾來到這裏不曾接過那冰冷的木槳之前,總是會有別的人,做著她正在做的事。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的人過不去,他們的靈魂無處安頓,需要有人帶他們過河。渡覺得,這忘川河水,一定很冷,不然,為什麽她隻是看著,就覺得寒氣逼人?
杜禾問她,你要不要坐船?
渡遲疑了。一時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胸腔跳動起來,許久未曾沸騰的血液灼的她肌膚有些疼,像是久遠的陌生的卻不曾離開的呼喚,一聲一聲都在竭力想要抓住或者挽回什麽,倉促,急切,卻緩慢,如同人臨終的呢喃。
渡還是上了船,隻是這一次,劃槳的人,不是她。
“我好像記得什麽東西,想起來卻總是模糊不清。”杜禾的船劃得真慢,但是很穩,渡坐在她身邊聽她說話。“也許過不久就再也記不起來了。”杜禾頓了頓,騰出一隻手捋捋額前的碎發,之後便是沉默。
渡這段時間總是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她曾經載過的那些客人,想起樹陌生的問候,想起南的笑臉,想起老人,孩童,少年,婦女。回憶起來的時候總是帶著生硬的疏離感,偏偏又是說不出來的熟悉,似乎她曾經在某個地方,做著相似的夢,然後一直醒不來。
“你為什麽不肯渡河?”
“你知道的。”
渡低下頭。
她不知道。
清和在楚安城待的太久了,要是有人問起他楚安的好,一時半會兒竟然什麽也答不上來,支吾半天最終也就是隻言片語,一帶而過。不像靳安,可以帶上一瓶桂花釀,絮絮叨叨說上老半天。
楚安並不大,四十九座橋連起的水鄉,將整個小鎮掩映在秀麗的山水中。清和的茶樓在楚安住了好多年,穿過第十七座橋,拐過一個長廊便可以看到,裝修有些陳舊,但在這湖光山色中,倒也難得添了一抹古色古香的韻味。靳安經常坐在臨水的亭榭裏,看著下邊脈脈無言的流水發呆,這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天,靳安並沒有跟著太陽一起離開,而是一直待到了打烊。清和走過去,順著他的視線望向下麵的水,清清涼涼的,倒映著萬家燈火,不知道在靳安的眼睛裏會是什麽景色。
“有酒嗎?”
“我開的是茶樓。”
“我聞到了。”靳安抬起狹長的眼望著清和笑,嘴角的弧度在暖黃的燈光下被暈開,像是有光灑進來。
清和的茶館確實有酒,藏在地窖裏,是家裏祖傳的桂花釀。金秋的時候,庭院裏的桂花樹搖曳著一身芳香,叫人心醉,但若是拾集起來,釀成酒,封存在罐子裏,重見天日的那天,必是要驚豔滿堂。
清和這麽多年第一次喝醉。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卻又難得那份恰到好處的默契。今年冬天,清和第一次跟人看了楚安的雪。
整個楚安城在一片蒼茫的白色中竟然顯得那麽渺小,清和的鼻尖凍得有些泛紅。風刮過來的時候,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搖搖欲墜,他們都不自覺的縮了縮肩膀,似乎這才多了幾分恍惚的真實感。
“真寂寞啊。”
“什麽?”清和側過頭看靳安,他臉上的笑容很淡,如同頭頂清冷的陽光。
靳安不說話,背著手朝裏屋走,留給清和一個落寞的背影。
冬天快要過完的時候,靳安來跟清和道別。
庭院裏的桂花樹還是保持著風雪之後的蕭索,觸上枝幹的時候有隱隱的涼意。
靳安說,清和,你這個人真是無趣。
清和也不惱,隻是笑笑,“下次再來,給你留一罐桂花釀”。
以前總覺得人生雖然漫長,但細想起來卻也是短暫的稍縱即逝,一個人也這樣過來了,但若是某天突然習慣了另一種陪伴,生命似乎也變得不那麽索然。——人真是俗氣。
清和笑笑,他知道為什麽靳安說他無趣了。
楚安城裏的茶樓小老板,在冬天的末尾,關了一天的門,抱著一瓶桂花釀,躺在亭榭的長椅上,睡著了。
古人說君子之交,當淡如水,不訴離愁,不問歸期,該是最好的結局。
清和沒有想過會再遇見靳安。
“真是奇怪,我走了那麽遠,卻總是惦記著要回這裏看看。”靳安的笑容依舊禮貌而疏遠,卻叫清和覺得安心,這也是人奇怪的地方,但是清和並不想去追究。
“你或許隻是惦記我的酒。”
靳安不置可否的笑笑,隨性的往欄杆上一倚,“以前總覺得,走得遠了,看得多了,心就不會空了。”
“這是你說的寂寞?”清和想起雪地裏那個落寞的背影,隻覺得眼睛有些發疼。
“不,是古往今來,天地悠悠的寂寞。”
靳安在桂花飄香之前就離開了,清和遺憾沒有邀他看一場桂花雨,但也隻是遺憾而已。
深秋的時候,清和一個人在樹下一朵一朵撿起掉落的花,突然間就明白了靳安說的話——
一個人啊,走的地方遠了,看得多了,心卻越來越空了。
靳安再次回到楚安,伴隨著一場大雪,小城的茶樓換了模樣,他站在門口,卻是一眼認出了清和,倒也沒錯過門口的停業告示。
“怎麽了?幹不下去了?”
“我三叔托人帶來消息,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清和的笑容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麵那般溫和無害,卻滲著隱隱的陌生。
“我怎麽覺得,你有那麽不一樣了呢。”靳安抬手替他拍去發梢的碎雪。
“我對它們有感情。”清和低下頭,那些未融化的霜還凝在他的眼角,如同那晚倒映在水上的光,清清涼涼。
靳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清和的目光穿過這一場寂靜的大雪,落在長廊外的流水上,仿佛帶著很深刻,很深刻的眷念。
“保重。”靳安拍了拍清和的肩膀。
無需多言,他仿佛知道了,清和和自己一樣,結束了或者正在結束,一件事情,一段人生,往事的每一幕混亂的在他的腦子裏無休止回放,他對每一幕都有感情,好的壞的,慶幸的後悔的,所有的一切,在最後一刻,都具象化了,變成風和雪,從他眷戀的眼中平地而起,然後銷聲匿跡。
這一次,靳安待得比任何時候都久。
那座小小的茶樓,店麵上落了鎖,後來鎖上生了灰,再後來生了鏽。他好像停滯在某一個時間點,無動於衷的杵在湖光山色裏。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