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病例
耳邊的風仿佛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連帶著所有的回憶一並在月光下飛揚,又不知道是從哪裏拍過來的一陣海浪,將好不容易拚湊起來的畫麵撞擊的支離破碎。
喬慕宜低著頭,恍惚中似乎想要借著月光去將那些片段撿起來拚好,但也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她連挽留的機會都來不及抓住,就已經被銀白的浪吞沒,消失在了海天交接的縫隙處。
“傅行周,也許你現在會難過,但是你的難過可能是一個小時,是一個晚上,或者是半天,”喬慕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到底是什麽時候染上了哭腔,可是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也已經遲了,她的脆弱和惶恐就這麽赤裸裸的暴露在了傅行周麵前,可是她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她隻是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可是我,我會難過很久很久。”
她早該想到的,傅行周患上的是情感障礙,很多時候他的情緒表達根本就隻是一時的頭腦發熱,他可以對你熱情如火,也可以對你冷漠如冰,但這些其實都跟他本身的情緒沒有任何關係,就好像他吻她,也隻是當時的那個瞬間接收到了情緒上漲的指令而做出的突然的舉動而已,對他本人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喬慕宜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節點對他動了心,如果她隻是愛上了某種病態下的傅行周,那麽她還是幸運的,起碼受到當時的某種心理暗示,那樣一個傅行周是有回應過他的感情的。
然而那也隻是傅行周的某種狀態而已,他可以在任何時候出現,卻不會在她想出現的時候就出現。愛上一個情感障礙的人,其實不過是愛上了某種自戀的人格,她隻是蒙著眼睛,假裝不知道真相,但終究還是騙不過自己。
傅行周手上還捏著之前用來威脅她的那對金鎖,但是此刻看起來顯得格外的蒼白可笑,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現在是在頭腦發熱的病態之下,他依舊能保持某種獨立的思考能力,所以他完全能明白喬慕宜的意思,而這,就是喬慕宜最無法接受的地方。
她始終還是愛上了一個虛無的靈魂,回憶起初見的驚鴻一瞥,依然會覺得動心,但是卻痛的更加真實。
“傅行周,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喬慕宜強撐著最後一絲破碎的勇氣朝他說出了這句話,然後站起來緩緩朝他走了過去,擦過肩膀的那一瞬間,她輕而易舉的拿走了他手上的那對金鎖,像是斬斷了同他的最後一絲聯係。
而傅行周,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反應,或許他還在思考喬慕宜的那番話,或許在重新評估自己的心理狀況,喬慕宜不知道,也不敢再去想,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傅行周全部的考慮裏,從來都不會有她。
她對傅行周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麽呢?或許也隻是偶爾上頭的某種消遣,她不該陷進去,更不該在認清現實之後還不抽身出來,反而放縱自己越陷越深。
大學的時候,她曾經跟著導師接觸過情感障礙的一個案例,是一個女人,在結婚後的第三年,發現丈夫對自己的態度很奇怪。她的丈夫在研究所上班,經常有做不完的實驗,但是最開始的時候反而是男方主動追求的女方,作為一個成天與冷冰冰的實驗器材的理科生,她的丈夫似乎像一個反常的存在,他是一個品味很好的男人,穿著永遠幹淨整潔,雖然表麵看上來一絲不苟,但是內心卻非常火熱,他是她見過最浪漫的男人。
於是很快的,她的心就被這個男人攻陷了,他望著她的時候,眼底永遠都寫滿了溫柔繾綣,這讓她感覺到自己是特別的,讓她覺得自己備受珍視,於是在某一個情人節,當男人捧著玫瑰花朝她單膝下跪的時候,她熱淚盈眶地答應了。
他真的對她無微不至的好,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覺得她找到了真愛,但是漸漸地,她開始發現丈夫的不對勁。比如有一天,她在大街上被一個陌生男人要號碼,一向溫文爾雅的丈夫居然直接朝對方動手了,但是到了警察局,他的情緒又突然間安靜了下來,跟對方商量過之後私下和平解決了,回到家之後她想跟丈夫好好聊聊,但是男人隻是不管不顧地吻了上來。
她心裏的那點顧慮一點點打消,盡管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可是她也真的以為,這隻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罷了。
後來她的丈夫就開始長期不回家,作為一個女人,她自然會開始疑心丈夫的情況,打給他的同事,也確實得到了他是在研究所工作的消息。她想不出是哪裏有問題,可是出於對丈夫的信任和愛,她還是選擇了安靜地等著丈夫回家。
然而他每次回家,兩個人總是說著說著,就開始親熱起來,他的精力過分旺盛,可能是因為長期待在實驗室憋的太久,他總是像極了一頭剛從牢籠裏放出來的餓狼,不知疲倦的在她身上索取著。
作為妻子,她沒有理由不配合。於是,盡管丈夫經常不回家,但是他們的感情依舊如膠似漆,讓她感覺到格外甜蜜,甚至都忘記了之前心裏的那點不對勁。
直到有一天深夜,丈夫突然回家,兩個人癡纏了一番,夜裏她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突然之間發現丈夫不見了,她立馬清醒了過來,開始在屋子裏尋找丈夫的身影,然後他發現家裏的大門沒有關,她連忙穿著拖鞋跑了出去,竟然看到了丈夫隻穿了一條內褲在樓梯間跳舞,她去喊他,卻發現他毫無反應,她看著完全沉浸在自己舞蹈中的丈夫,心裏除了震驚之外,還恍恍惚惚之中明白了一點什麽。
她就站在樓梯口靜靜的看著他不知疲倦的跳了三個小時,然後像是機械發條終於鬆了下來,他安靜地重新回到了家裏,麵色冷靜的仿佛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大腦一片空白,而後開始閃現出很多曾經的片段,他追求她時的狂熱,經常會在某個時候盯著她,然後突然開始說一些她聽不懂的情話,她之前以為這是理科生的浪漫,但是在這一刻,她腦子裏之前斷掉的某個鏈條突然就銜接了起來,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丈夫是哪裏出了問題。
於是第二天,她請了一天假,拉住丈夫試圖跟他好好聊聊,當她說出了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之後,丈夫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安靜了很久,然後告訴她說,自己之前被診斷出患有躁鬱症。
她沒辦法理解這個病名的深刻含義,於是她在丈夫的沉默裏開始在網上搜索相關信息,等到看了個大概之後,她的心忽然之間就變得冰涼起來。
“你愛我嗎?”她顫抖著聲音問他。
他望著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當然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