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說服
顧明玉聽出他近乎吼出來的尾聲,搖了搖頭,不假思索道:“並非如此,倘若您不參與其中,朝中無可用之人,即便皇上想要平定二王爺,也弄不出什麽大動作,歸根結底,我不希望那個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人是顧將軍你。”
那必定要背上一世罵名,何況他自己餘生也會活在愧疚與責任的矛盾之中。
顧將軍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惱怒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略帶無奈地看著她,沉聲道:“你懂什麽?即便那個人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與其讓其他人帶著士兵打了敗仗,還不如本將軍親自帶兵,有些事情隻有親身去做才可放心。
明玉,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顧家世代效忠皇帝,這幾百年來皆如此,怎可到了我這一代竟出了個忤逆皇帝的不忠不義之人,顧家的名聲豈不毀在了我手裏,百年之後你要我如何去見顧家的列祖列宗。”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何況他所率領顧家近十萬大軍,他一人反了不要緊,那十萬士兵該如何自處?
顧明玉眉心一擰:“難道看著士兵自相殘殺,百姓因你們所謂忠義的行為害的無家可歸便揚名立萬了嗎?
顧將軍,你明知二王爺所行的才是拯救百姓之道,為何偏要背道而馳,那也是您的心願才是,現在醒悟一切都還來得及,莫要等到血流成河時才悔悟,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堅信著能夠說服他,且隻是時間問題,卻未想到他竟半點都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顧將軍凝視她半響,心中歎了口氣,臉上卻沒有一絲鬆動,緩緩道:“明玉,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皇命更不可違。”話音一頓。
他們各執一詞,意見相差太多,沒有必要再對峙下去。他轉過身不再看她,道:“我的事情無需你操心,反而是你,軍營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戰場更危險,趁還沒有離開京城太遠,我派人送你回去,不許再胡鬧,知道了嗎?”
他鮮少扮演嚴父的角色,顧明玉一時有些不大適應,但情況特殊,也容不得她多想,毫不猶豫地道:“我不回去,你不講理。”
顧將軍麵色愈發沉了,目光一轉,看得她直心驚,道:“我不講理?我手中握著十萬大軍的身家性命,他二王爺再仁義,手中有十萬人馬嗎?孰輕孰重,你應分得清楚。”
顧明玉微怔,她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不過氣勢卻半點未減弱,反之更勝,道:“二王爺手中可能真的沒有十萬人馬,可茯苓那幾座城池的百姓加起來不是個小數目。
再者顧將軍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士兵手中的兵器要對著外敵,何時竟變成了對準了自己人了?我長這麽大卻不知有這個道理。”
顧將軍一時語塞,士兵的劍應對著何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也沒有人比他更希望永無戰爭,但這並非一人之力可決定的。
他有難言之隱,她無法理解,也在情理之中。他沉吟一聲,道:“我言盡於此,你若不回去,便照顧好自己,與二王爺的交戰不可避免,你做好心理準備。”
言下之意,此次戰爭並不會因著她跟隨過來便做出改動,打殺避免不了,百姓家破人亡也是遲早要發生的事。
顧明玉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算什麽?她跟來了也改變不了什麽嗎?那她跟隨的意義在哪裏?
戚榮一進來,便見她愣在原地似乎還沒能接受現實,忍不住安慰著:“小姐,君命難違,顧將軍有多不想看見百姓流離失所,便有多無奈,連他都無法左右的事情,更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聲音一遲疑,或許什麽,他有些說不出口。
顧明玉冷笑一聲:“戚將軍,別自欺欺人了,一次沒能說服顧將軍,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無論如何,必須要阻止他。”
戚榮微怔,略帶自嘲地抿了抿唇,他的決心竟還不如一個姑娘。
顧將軍回到主帳,原地走了幾步,企圖平複心情。
忽地一士兵進來,到了近處又欲言又止,他耐心所剩無幾,連帶著語氣之中也有些不善,道:“什麽事吞吞吐吐的,講!”
士兵被嚇得不輕,忙跪在地上,低聲道:“啟稟、啟稟將軍,小的先前巡視時,看見了一隻海東青,朝軍營後方飛去了,似乎就落在軍營某處了。”語氣愈發的肯定了。
顧將軍忽地聯想到了什麽,眉一皺:“落在軍營了?確定是海東青嗎。”眼眸微眯,神色略有些複雜。
士兵忙點頭:“回將軍,小的雖不如您見多識廣,但海東青小的還認得。那海東青從小的頭頂飛過,不過一溜煙的功夫,又飛了回去,所以小的猜測可能是軍中有人……”說到這裏適時地收住了話。
領軍人物皆沒有使用海東青傳遞信箋,海東青卻出現在了軍營中,是何緣故可想而知。
顧將軍略微思索,道:“你先下去吧,這事兒先不要告訴別人,本將軍知道那海東青是怎麽一回事。”
士兵一愣:“將軍您知道,那……”見他神色不大對勁兒,話鋒一轉,“那是小的多心了,顧將軍若沒什麽吩咐,小的便先退下了。”
待人走後,顧將軍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顧明玉對飛禽向來感興趣,家中便養了幾隻海東青,現下軍營中莫名出現海東青的影子,恐怕與她脫不開幹係。若隻是這樣還好,倘若她今日那番話也是受人挑唆……
他一時沒有繼續往下想,臉色卻愈發沉了。
他與池靖卿還未見麵,便先較量上了。
仿佛意料之中,通往淮陽的官道上,池靖卿掀開馬車窗簾,朝外看了一眼,問道:“天黑之前要趕到淮陽。”
隻聽車夫應了一聲,但馬車非但沒有加快速度,反而停了下來。
車夫看著前方忽然湧上來的一隊流寇,忙用力拉住了馬,愣了一下,道:“二王爺,情況有些……”
這些流寇少說也有上百人。而他們一共也就四人,還算上了他這個臨時雇來的車夫,這一對比,實力過於懸殊,車夫驚慌也是正常的。
流寇首領手握彎刀,大喝一聲:“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池靖卿聽著粗獷的聲音,眉頭微皺,指腹在沈素期唇角仔細摩挲,許察覺了異樣,後者嘟囔了一聲,側過身仍熟睡著。她最近越來越多的時間都用在睡覺了。
麵具心中暗道這老套的台詞,拉著馬上前,嘖嘖了兩聲,道:“你們有手有腳,怎麽就想白白討要別人的錢,不勞而獲你們自覺很有成就感?”語氣略帶輕挑,隔著銀麵都可感受得到他臉上的玩味。
流寇頭子頓時惱怒,臉上橫肉一抖,一揚彎刀:“少廢話,這年頭連皇上都不仁慈了,我們還管什麽臉麵不臉麵的,能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實在的。
你別廢話,今兒個若不把錢留下,那就把命留下,兄弟們不能白白冒險出來這一趟!”
他話音一落,圍著馬車的流寇齊刷刷的將刀尖對準了馬車,一個個好像野獸見了獵物,凶殘又帶著興奮。
池靖卿從馬車中出來,便聽見了這番話,心下一動,緩緩朝流寇頭子走近,神態自若。
後者一看他這身穿著,這氣度,絕對是個有錢的主,心中一喜,惡狠狠道:“今天不把錢交出來,你們誰都別想從這兒過去,老子拿不到銀子,餓死也要拉你們陪葬!”表情更加凶惡,語氣跟著凶狠起來,不過更像虛張聲勢企圖鎮住對方。
豈料不僅沒有將人唬住,池靖卿更好似沒聽見一般,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皇上不仁慈?莫非你們被逼無奈才做了流寇?”話雖如此語氣卻莫名篤定。
流寇原本便是逃荒的人群所分支出來的,且如今這個世道,有些流寇土匪皆不稀奇,甚至說這群人的數量直線上升著。
倘若將這一群人利用起來,倒比那些沒有流離失所過的人好用得多。
流寇頭子一聽這話,臉上裝出來的凶惡頓時成了真,且還帶了怒意,沒好氣地道:“這還用說?這是什麽世道,沒有天災,卻盡是人禍,皇上不為百姓做主也就算了,竟還往死裏禍害百姓,一條生路都不給留,否則誰願意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抱怨了一通,見池靖卿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覺自己一時話多,暗罵了一聲多嘴,又道:“和你說這個也沒用,快點拿錢,兄弟們都餓了好幾天了,再沒東西吃可要吃人肉了!”
看得出,此言至少有一半真。
池靖卿仿佛未有發覺他的怒意,仍自顧自的道:“你說當今皇上毫不仁義,將刀尖對準了百姓,可你們如今此舉與皇上有何兩樣?”
麵對著他的質問,流寇頭子一時答不上來。池靖卿見他即將惱羞成怒,轉了話鋒,道:“與其為難窮困百姓,不如聚集力量,反抗導致你們變成這個樣子的人!”
低沉的聲音猶如鍾聲,沉重且敲擊人心。
流寇頭子一愣,反抗?他沒有聽錯吧?這個人竟然說要反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