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女對峙
翌日,寅時三刻。
池靖遠站在皇宮城牆上,一身戾氣,仰望著腳下千軍萬馬,麵帶陰鷙,鷹眸寒意乍現,厲聲道:“顧將軍乃朕的肱骨之臣,軍中之棟梁,此番南下,必定要為朕平定戰亂,清除池靖卿為首的餘孽!
朕在皇宮等你們凱旋而歸,一同慶功!”聲音蓋過眾人,最後一句話咬了重音,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鍾聲從不遠處傳來,沉重且延綿。千軍萬馬,氣勢浩蕩,此情此景之下,就連退伍多年的老兵都不禁熱血重燃,何況一身戎裝、手持兵器的將士們!
顧將軍一身玄色戎裝,沉穩威嚴,久戰沙場的殺戮之氣與統領千軍萬馬的領袖風範,此時在他身上凝聚,且展現了出來。
大軍出征,陣勢浩大,擊鼓鳴鍾,百姓列在道路兩邊相送,看著軍隊中親人,無不淚眼婆娑,跟在隊伍之後,大有要相送十裏的架勢。
此次一去,誰又知自己是馬革裹屍還是凱旋而歸。
吉時到,沉重的城門朝兩側敞開,一條寬闊的官道不知延綿到何處。
千萬士兵隨著顧將軍踏上一條同類相殘的道路。
顧明玉跟隨在軍隊之中,緊握著雙手,眼眶發紅,她定會阻止這場本就不該發生戰爭。
顧將軍帶軍南下一消息傳開,百姓各執一詞,卻鮮有讚同之聲。
涼城,山頂別院。
麵具在書房找到池靖卿時,他正與沈素期不知談到什麽,臉上盡是融融笑意。
隔著銀麵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待二人注意到了自己,才大步上前,看了沈素期一眼,欲言又止,雖隔著銀麵,這欲言又止皆被擋住了。
不過沈素期何等聰明,看出有事,作勢起身,池靖卿略微猶豫,到底沒有去攔。待人走後,看向麵具,道:“什麽事?”
麵具麵露些許錯愕,看來他這來的不是時候。但見他神色沒有半分異樣,又鬆了口氣,在適才沈素期坐過的椅子上坐下,道:“顧將軍今早帶著大軍出發了,他的女兒顧明玉也跟在了隊伍裏,但似乎顧將軍對這件事都還不知。”
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他的神情。
沈素期竟想到了向顧明玉求助,不得不說這想法有些冒險,但這也是他們所意想不到的。
池靖卿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緩緩道:“若顧明玉當真可以說服顧將軍,也省了許多兵戎相見,沈素期能想到她,定有其道理,也並不影響我們接下來的部屬。”
這算不算為沈素期開脫?私自與敵軍通信,若換了一人,他還會不會說出這番話。
麵具猶豫半響,終未開口提醒他什麽,隻點頭應了一聲,掃了一眼書案上的地圖,一挑眉:“我們在涼城等著顧將軍?”
池靖卿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說他明知故問,手指在地圖上一點,神色一正,道:“淮陽,離涼城不遠。一來調兵方便,二來顧將軍直奔這裏,若離得太遠,豈不是要讓他再費些功夫了。”
顧將軍若不可為己用,必要鏟除,顧家軍遲早是個威脅。
此點二人都心知肚明,也無需過多說明。
沈素期回房之後,才發現窗台上落了隻海東青,犀利的鷹眼正四下看著,見她走近,高傲地別開視線。
上前取下海東青腿上的信箋,仔細讀下來,唇角微勾。顧明玉在信中表明,已然跟隨軍隊出發,找到機會便會嚐試著說服顧將軍,叫她放寬心。
從前不覺得多交朋友有何用,現下才知當初閔文瑞的話是對的,正當的朋友有益無害。
一日無話,夜幕降臨,月黑風高,此等天氣不宜行軍,顧將軍軍隊在平陽城暫駐。
安營紮寨後,天色反而明朗了些。
士兵在陣地來回巡視,雖無敵人,腦子裏的死教條便使其如此,無論何時也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忽地,一聲細微的聲響從遠處傳來,一巡視的士兵頓時停下腳步,朝四下看去,最終看向天空。
“什麽東西,適才我怎麽看見天空中有一道影子飛了過去。”
“影子?該不是你看錯了吧,這麽大的風,有黑影也不過是風吹過來的樹葉罷。”
“算了算了,誰知道是什麽呢,走吧,這一片都太平著呢。”
一開始發現異樣的士兵仍覺得哪裏不妥,朝天空又仔細望了望,但見同行的士兵皆繼續走著,也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戚榮帶著顧將軍在軍營中散步,隨便談些乍一聽事關全局卻又沒有什麽意義的話題。
顧將軍聽得久了,爽朗一笑,一拍他肩膀,道:“好了,戚榮,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麽說什麽,你也無需打馬虎眼,時候也不早了,說完我得回去喝點酒呢。”
行軍艱辛,顧將軍每每身體勞累之時,皆要借著酒勁兒才可入睡。這在軍中算不得什麽秘密了,不過每每他營帳中需要酒水,士兵們便能料到他勞累失眠,皆不由心酸。
戚榮被看穿意圖,不敢對上他的目光,四下看了半響,確定無人後,輕咳一聲:“將軍,那個……”
在顧將軍近乎將自己看穿了的目光下,不自在地低下了頭顱:“還請將軍贖罪!”
顧將軍負手看著他,半響,略微歎了口氣:“你跟在我身邊多年,應知道我是個什麽性子,有事便直說,無需顧慮其他,倘若連與我說話都不能痛快,留在軍中實在委屈你了。”
這話說得嚴重了些,戚榮心中一慌,站直了身體搖了搖頭,略有為難,哪兒還敢再猶豫,忙應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末將一時惶恐事情砸在手裏才想仔細著些,可沒有半分異心。”
顧將軍神色稍正,看了他半響,道:“既是受人之托,更要盡快辦好事情。”
戚榮一愣:“將軍您不惱火?”
萬一他所受的托付是對此次行軍不利的……顧將軍多少也應表現出點什麽才是啊。
晚風擦著臉頰吹過,夾帶著絲絲涼意,已是夏末,燥熱的天氣不多了。
顧將軍爽朗一笑,夜色中看不清的他是何神色,隻聽他朗聲道:“你的性子我知道,若是對行軍不利之事,也斷不會答應,好了,先說說看。”
戚榮稍微別開視線,他如此直白,倒顯得自己有些忸怩了。索性幹脆些,一咬牙,道:“將軍,我將小姐帶來了,還請您贖罪!”
這話說完,空氣一下凝結了起來,顧將軍先一愣,臉色一凝:“你說什麽?”連語氣也沒了適才的從容。
戚榮心中發怵,不敢去看他的臉色,低聲道:“將軍,末將擅自做主,未及時阻攔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末將的錯,還請將軍責罰!”
眾所周知,顧將軍對顧明玉有所期盼,看重且溺愛,真真正正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否則豈會允許一女子自幼習武,還屢次三番地帶去軍營。
顧將軍麵色一沉,且帶慍色,聲音略帶慍怒沉聲道:“戚榮,你向來辦事穩妥,這次怎的如此胡鬧,放縱她跟來?”
戚榮在他帶著怒意的目光下猶豫了半響,隻低著頭,也不為自己開脫。
顧將軍麵帶慍色,道:“她現在人在何處?帶我去見她。”
戚榮一愣,下意識問道:“顧將軍,您不怪末將自作主張?”倘若顧明玉打仗之時出了什麽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二人朝某一方向走去,顧將軍目光落在遠處,重歎一聲,若有所思道:“不怪是假,你將她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我自然怪你。”話鋒一轉,“但明玉的性子我最清楚,那個倔勁兒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還總自作主張,像極了她娘。
仔細一想,還好你帶上了她,否則以她的性子,還不知之後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想通了此點也就怪不著你了。”語氣略帶感慨。
顧明玉若想要跟來,連他這個父親都不知能不能說服得了,更別提戚榮了。
戚榮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隻悶頭領著路。
一軍營中,顧明玉剛放走了海東青,查看了信箋,坐在桌邊剛要寫回信,便聽門口傳來腳步聲。
忙收起了信箋,起身低頭站在一側。果真,來人是戚榮,且還帶了一人。
戚榮邊往裏麵走著,邊向他使了個眼神。顧明玉看清他帶了那人時,頓時便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顧將軍沉著一張臉,見她低著頭,更為不悅,聲音帶著怒意道:“你還知道做錯了?”
顧明玉看了戚榮一眼,後者搖了搖頭,借故退了下去。最後的救兵也走了,她隻好幹笑了幾聲,不過隨即又想到自己為何跟了過來,稍微正了神色:“爹……”
豈料顧將軍不等她解釋便打斷,麵色不悅:“這裏沒有父親,隻有將軍!”斬釘截鐵,全然一將軍訓士兵的架勢。
他一嚴肅起來,顧明玉先愣了一下,不由心虛,旋即下定了決心,神色一正,深吸一口氣:“顧將軍,我來軍中的確未與您商量,但也是迫於無奈,我再不來,便再無人能夠說服您了。”
軍中將士皆對顧將軍惟命是從,大多認為此次平定二王爺起義乃天經地義之事,絕不會有人想到說服他,是故她若不跟來,便當真無人能夠阻止了。
顧將軍並未因著她煞費苦心而動容,反之而為惱火。眉毛一抖,道:“你以為你來了就能夠改變什麽嗎?這隻要二王爺仍與皇上作對,這場戰爭就避免不了,你來了又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