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片刻安寧
馬車所過之處愈發冷清,車身顛簸。
沈素期一開始本隻是閉目養神,久而久之,倦意襲來,素手掩唇,打了個哈欠,索性放鬆下來,漸漸睡去。
她竟有心思安睡?池靖卿麵色一沉,車內溫度急劇下降,然,她仍未有何反應。
片刻,馬車倏然搖晃起來。沈素期頓時睡意全無,瞪大了眼睛,忙扶住了矮幾。但見他恍若無事地、慢條斯理地收回手臂,這才發現他手中茶杯蓋子不見了!
顯然,適才他朝馬兒砸去個茶杯蓋子,馬兒吃痛受驚,不跳腳才怪呢。
沈素期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雙手一拍桌子,秀眉微蹙,暗暗心疼她拍疼了的手,美眸含怒,怒視著他,沒好氣道:“你瘋了!萬一馬車翻了怎麽辦?”
聲音提高了八度,語氣夾雜著責備與心有餘悸。池靖卿掃了一眼她的手,目光向上,打量著她發怒的樣子。麵帶薄怒,臉頰微紅,美目微瞪,杏眸中還依稀能夠看見他的身影。
唯有此時,她眼中無難民,無瑣事,隻有他。
見狀麵色稍緩,身體向後靠去,緩緩道:“手滑。”低沉的聲線很是平靜,語氣平淡。
手滑?沈素期輕哼一聲:“二王爺堂堂一大男人,連杯子都拿不住,看來要找個人隨身照顧你才行了。”
池靖卿像是自動過濾掉了她話中難聽的部分,一本正經應道:“隨身跟在本王身邊的人自始至終也隻你一個,由你來照顧本王豈不恰好。”
偏生她不僅不懂得照顧,反而處處逆著他的意來。
他身邊的人自始至終隻她一個,這話卻是不假。
沈素期抬手理了理鬢發,輕啟唇瓣:“恐怕要讓二王爺失望了,小女子一來不會做飯,二來不會梳發,自己尚且照顧不好,恐怕也無法照顧的好王爺您了。”
聲音懶洋洋的,眼中點點戲謔。
她本便不是很在意適才發生的事,不過一時脾氣上來,衝動了罷了。現下他無意爭吵,她豈會不依不饒。
她心下剛有些欣慰,池靖卿唇角微勾,意味深長道:“照顧自己不得當,照顧外人卻上心得很。”
話中所指,不必言明。
適才她去偷看核兒被他所發覺,他心中介意也在情理之中。沈素期未覺他有拘束自己之意,也未討好,隻端正了態度,道:“靖卿,那些患了時疫的人,並不皆是即將病死之輩。
我看到那男孩,除了身體較為虛弱,與常人無異,將他自己隔離開,會不會有些……”殘忍二字沒有出口,不過那孩子著實可憐,那些換上時疫被隔離開的人也著實可憐。
她心中在想什麽,他豈會不知,歎息一聲:“素素,那些染上時疫的人著實需要醫治,但與城中未染病的人比起來,不足為重,若城中有人繼續染病,將時疫過給更多的人,乃是最大的損失。
但青鍾也並沒有棄那些感染時疫的百姓於不顧,你今日親自去看了那孩子,有考慮過自己的安慰嗎?”聲音一頓,“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若是失去她,渡了天下蒼生又如何?
沈素期一時語塞,微微搖頭:“我這不是好好的……”聲音越來越小,心生愧疚。她隻想盡快將感染時疫的人醫治好,卻忽略自己在心係百姓時,也有人在掛念著自己。
她眼瞼微垂,抿了抿唇,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但即便是此刻意識到了,回去之後又定會再為百姓的事情奔走。
池靖卿歎息一聲,早知無法說服她,現下一試,也不過證實了罷了。
他伸出手,沈素期眼瞼微抬,看了他一眼,半響,搭上他的手,後者順勢一帶,將人帶入懷中。
沈素期任由他抱著,腦袋搭在他肩上,少有的乖巧。
他聽得耳邊響起均勻的呼吸聲,知她是真累了,低歎了一聲。
沈素期悠悠轉醒時,馬車桌上點著一根蠟燭,周圍暗了下來,她眼波一轉,倏然站了起來。
“砰”的一聲,腦袋撞上頂棚,身上的外衣滑了下來,顧不上撿衣服,一手捂著腦袋:“現在什麽時辰了?”
池靖卿略帶無奈地搖了搖頭,拉著她坐下,同時吩咐車夫驅車回去,旋即道:“酉時二刻,時間還早,睡了這麽久,餓不餓?”語氣平靜,未隨著她一同自亂陣腳。
沈素期適才還未覺餓,經他一提醒,摸了摸肚子,著實有些餓了,抿了抿唇:“是有一些餓了,城中百姓的晚膳有人做嗎?我一時忘了時間,這兩日時疫加重,幾個做飯的婦女染上了時疫,還不知晚上的粥有沒有人管。”
現下難民才是重中之重。她秀眉微蹙,麵帶焦急。
池靖卿不由失笑,閑散地靠在馬車上,低眉看著她,唇角微勾:“百姓若知有你這般惦念著他們,定然吃不下飯。”
沈素期心中仍擔心著難民的晚膳,一時未多想,下意識問道:“此話怎講?”
他眼含笑意,緩緩應道:“若他們先吃了,你豈不白白惦念了。”尾聲略帶戲謔。
沈素期微怔,半響反應過來,撇了撇嘴巴,聽他此言,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偏頭應道:“有二王爺在,百姓豈會受挨餓之苦。”她著實不應擔心,他亦不會放任百信不管不顧。
池靖卿刮了刮她的瓊鼻,輕笑道:“知道就好,有本王在,你擔心什麽。”
沈素期會心一笑,心底仿佛有什麽在一點一點塌陷,正因有他在,她才擔心。他日後乃是皇帝,三宮六院美妾成群,她如何立足。
眼瞼微垂,掩去某種思緒,拉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到了。”
段喃在前堂等候多時,聽小廝報二人回來,起身朝二人必經之路走去。
遠遠看去,一道頃長身影,負手站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
沈素期借著月光看清那人,眼中略有詫異:“段喃?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此處無景且避著月光,他站在此處,莫不是在等他們回來?
段喃眼眸微眯,將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在池靖卿臉上停留一瞬,移開目光,道:“路過,”頓了頓,“恰好有一事通知你,青鍾已經配製出了治療時疫的方子了,還未投入使用,今晚找了一人試用,若無不良反應,此事便成了。”
語氣平靜,仿佛說一件極為普通之事。
她隻看得見他所展露出的平靜,看不見他乍一聽消息時,激動得握不住茶杯。
並非因為難民得救,隻因她可安心了。
沈素期心中一喜,臉上綻放一抹甜美笑容,拉著池靖卿手臂,揚起笑臉,聲音掩不住激動:“真是太好了,難民終於有救了!”
池靖卿見她欣喜,唇角微勾,仍提醒道:“還隻是試用,結果還未出來,別高興得太早。”
沈素期笑容不見,偏了偏頭:“連你都承認青鍾醫術過人,那他的醫術定然了不得,且他做事周全著呢,若沒有把握,才不會教難民嚐試。”
青鍾若急功近利,池靖卿第一個便不會將人找來。
池靖卿在她光潔的額上一點,低聲的聲音淺帶笑意,挑眉問道:“青鍾做事周全,這下可以安心了?”
段喃唇抿成一條線,借故離開。
轉角之後,腳步緩慢且沉重。
池靖卿也並不如他想得那般小氣,原以為沈素期讚賞青鍾,他會吃醋,會不悅,但未見他有一絲。
池靖卿那般自若,是真的為她考慮過後的體諒,還是並沒有那麽在意她。
段喃眼底陰晦,唇角淡淡自嘲,他心中竟希望是後者。
身側傳來腳步聲,他收斂了情緒。
許大海快步上前,光線暗淡,且段喃掩飾極好,他未發覺異樣,臉上興奮半絲不減,顧不上行禮,聲音帶著激動道:“督查大人,適才青少主那邊傳回消息,治療時疫的方子有了效果。”
段喃心中出奇的平靜,幾乎在意料之中,正應了沈素期那句話,青鍾若沒有把握治好時疫,也斷然不會試藥。
半響,未得到回應,許大海臉上欣喜退去,麵帶錯愕,這才想起還未行禮,忙一作揖,低頭道:“督查大人,卑職失禮。”
段喃眉頭微蹙,淡淡道:“派人盡快成批熬製湯藥,患了時疫的人盡快服下,未患時疫的人也服下以此預防。”
許大海不知他為何看上去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又想到他這段日子除了對沈素期不同,對誰人也未熱絡過。
思及此,心中有了答案,略微思索,試探道:“督查大人,此事沈姑娘還不知,卑職這便去通報?”
段喃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手指收攏又握緊,淡淡道:“去吧。”
許大海略微遲疑:“大人,恕卑職多言,您親自過去,豈不更好?”在他眼中,段喃對沈素期特別,且後者也不反感,此番便是個表現的機會,由他前去,再好不過。
段喃眼神暗了暗,負手轉過身,邁著步子,道:“罷了。”他去了,反而自討沒趣。
許大海站直身體,見他背影帶著寂寥,隻歎了一聲,便匆匆過去通報。
翌日,辰時。
入了夏,天氣炎熱,偶爾拂過微風,也帶著熱氣。
今早治療時疫的方子製成的消息傳入難民營,難民除了乍開始的激動,便是一片死寂。
時疫的方子製成,但先前那些患了時疫火化的人,卻再無法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