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久別重逢
微風拂過,淡粉色花瓣搖曳,飄落在石桌間。
池靖卿麵色未改,話鋒一轉,道:“戚將軍昨晚可歇息好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請戚將軍見諒。”說罷,打了個手勢,八名婢子依次上前上菜。
昨晚談話仿佛還在耳邊,戚榮語氣多有悲涼道:“二王爺客氣了。”話鋒一轉,“卑職今早外出,見街上行人甚少,仔細打聽,才知百姓如今的處境。”
他久在京城,安樂之中待久了,便以為處處皆是安寧的,甚至昨晚還以為池靖卿的話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今日親眼所見,才知百姓現下竟到了如此地步。
池靖卿掃了一眼桌上餐食,淡淡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戚榮心中一怔,久處於奢華之中的人能夠有此覺悟,實乃不易。
他心中信念更是堅定,起身移步到他身側,道:“二王爺昨晚之言可還作數?若卑職撤兵,撫平縣的起義……”他雖憐憫百姓,但也顧忌皇上的刑罰。
池靖卿未起身,黑眸清明,沉聲道:“隻要朝廷能夠放過一方百姓,百姓何苦冒死謀一條活路。”語氣略帶歎息。
言下之意,隻要朝廷撤兵,戚榮謊報軍情,撫平縣定不會再生出事端。
戚榮道:“二王爺可以保證?”
池靖卿實在不適應有人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緩緩起身,與他四目相對,一字一頓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戚榮虎口一震,眼眶一熱。若可保撫平縣一方百姓,這個險值得!
此事敲定,比想象中順利,池靖卿卻無絲毫輕鬆之感。
這隻是一個小縣城,那些大的城池中的百姓,還不知是何等模樣。
他目送戚榮離開,便見周柏自另一條小路走了過來,看了一眼戚榮離開的方向,走進涼亭,道:“戚榮答應隱瞞實情了?”雖知此事多半能成,仍有些心驚。
池靖卿未反駁,走到涼亭邊,負手而立,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道:“軍隊離開,撫平縣也莫要再傳出起義之消息,這隻是預熱,真正的改革還未開始。”
這話便是給周柏提了個醒,即便對池靖遠仍有恨意,也莫要再以撫平縣為戰地。
周柏還未思索,便應了下來,猶如服從命令般。池靖卿立於天地間,宛如神袛,無需舉動,便叫人心生臣服。
周柏見他久久未言,斟酌半響,問道:“撫平縣之事作罷,敢問二王爺下一步有何打算?”未有質疑,更多是追隨之意。
池靖卿轉過身看著他,良久未應答,在他以為無果之時,才緩緩道:“去涼城。”
涼城乃是四大城池之一,在撫平縣不過小打小鬧,若占領了涼城……
周柏現下才意識到,眼前之人不僅有悲天憫人之心,更是野心勃勃。
三日後,涼城出城之路。
兩匹烈馬飛馳,所過之處,塵土飛揚。
趙子威靠近沈素期的馬,高聲道:“素素,你身體虛弱,馬太過顛簸了,我們不急於一時,你慢些也無妨。”
疾風呼嘯而過,聲音被風聲碾碎,到了沈素期耳中,已然零碎不成章。
她也未去確認,更未應聲,待趙子威漸漸慢了下來,才放慢了速度,靠近了問道:“有狀況?”且四下看了看。
趙子威聽出她話語中氣不足,且見她麵色發白,劍眉微皺,道:“素素,我們不急於一時,你單乘一騎便罷,若縱馬疾馳,你的身體定會吃不消,若路上耽擱了,豈不是適得其反了。”
若單單是為了她的身體考慮,她定然聽不進,若提到耽擱行程,她且會顧及一二。
果真,沈素期略微思量,緩緩點頭:“我總覺與他越發的近了,一時心急,平白叫你擔憂。”說著,放緩了速度。
二人策馬而行,忽地,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一抬眼,便見迎麵三匹馬疾馳而來。
二人靠在路邊,沈素期睜大眼睛看去,但見馬上一抹人影極為眼熟,越是看著,便越覺在何處見過,心頭莫名騷動起來。
待那一行人靠近,她神情一恍惚,雙手收攏,看清為首那人,心頭咯噔一聲。隻匆匆擦肩而過,一行人朝涼城揚長而去。
她望著三人遠去的方向,良久,未回過神。
趙子威見她看得怔神,還當她身體不適,問道:“素素。你……”
沈素期搖了搖頭,拉著馬回身,喃喃道:“不必走了。”鼻尖一酸,吸了吸鼻子,仿佛失了神,緩慢朝涼城而去。
趙子威仔細回想適才那三人的麵孔,雖未看清,但秦如旭那明晃晃的麵具卻惹眼得很,莫非那幾人是……
心中一怔,沈素期尋到了池靖卿,他為她欣喜,卻為自己落寞。
跟上她,緩緩道:“既然尋到人了,便不急著趕路。”如此,他們二人獨處的時間還可延長一些。
沈素期許是聽了進去,許是未聽進心中,隻怔怔的點了點頭。
涼城。
街道四麵通行,店鋪鱗次櫛比,花瓣鋪路,人群熙攘,好不熱鬧。
沈素期回了城中,將馬送出,徒步在城中尋找那抹掛念已久的身影。
趙子威隨行,見她額上冒出細汗,心下疼惜,虛拉著她的胳膊,道:“素素,池靖卿初來乍到,多半在客棧留宿,且他不缺少銀錢,應不會住簡陋客棧,我們去幾家較為出名的客棧……”
話還未說完,沈素期便動了身。趙子威歎息一聲,壓下心頭不適,快步跟上。
夜幕初臨,華燈初上。
迎客居,乃是涼城最為上好的客棧,非非富即貴之人難以留宿。
一樓乃是酒樓,現下過了晚膳之時,隻零散坐了幾桌客人。
靠窗一桌坐了三名男子,其中一名麵帶銀色麵具,靠在椅子上,掃了一眼窗外繁華之景,道:“素來聽聞涼城繁華不遜於京城,果真如此。”
現下若按現代時間來計算,也有八九點鍾了,外麵人流雖不比白日,卻仍是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周柏留意著四處情況,聞言不由插了一句:“臨近端午,民間慶祝佳節,自然熱鬧。”
池靖卿無心理會外麵,隻品著果酒,心中隱隱覺得有事情即將發生,難以平靜。
麵具稍微一留神,便察覺他有異樣,還未開口,便察覺到有人靠近,一轉眼,看清來人,心頭驚愕,一時忘了提醒池靖卿。
來人一心撲在池靖卿身上,未察覺到被麵具發覺,見了池靖卿,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上前道:“你……”聲音便卡在喉中。
她雙手握緊,手心潮濕,見他竟未有回應,心頭一陣苦澀,久別重逢之感頓時消散,反而平靜許多,續而道:“不知可否與閣下共用一桌?”尾聲帶著輕顫。
麵具心中嘖嘖了兩聲,品酒觀戲。
池靖卿聽聞聲音從身後傳來,未轉頭,且充耳不聞。
氣氛頓時凝重起來,麵具看了沈素期一眼,見她麵色發白,且池靖卿仍未理會,輕咳一聲。
池靖卿察覺身側之人還未離去,眉頭微蹙,抬眼看去,道:“空閑桌位多得很,姑娘……”
呼吸一滯,手一抖動,酒杯中瓊液顛出些許,他放在桌上,竟忘了起身。
意外、驚愕、欣喜、愧疚、悲痛,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他緩緩起身,強壓下將人攬在懷中的衝動,淡淡道:“素素,好久不見。”語氣平緩,好似從未分離。
見她麵色發白,眉眼憔悴,幾月不見,消瘦了許多,眼底掠過一絲疼惜。
沈素期點了點頭,見有外人在,淡淡道:“我有事與你談,二王爺可否行個方便?”神情淡淡,她的久別重逢之感,皆在他未察覺到自己的氣息時,煙消雲散了。
池靖卿看了麵具一眼,見後者並未在意,從桌邊移開,道:“去樓上坐坐?”半點不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何不妥。
沈素期無心多想,跟在他身後。
趙子威有意跟隨,卻被麵具攔下了腳步,隻得作罷。
二人回了池靖卿的房間,後者關上房門,一雙眼打量著沈素期,上前半步,負在身後的手收攏又鬆開,反複幾次,才將心頭衝動壓了下來。
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水遞過去,見她垂著眼瞼,不由問道:“素素,你身體不舒服?近日可有再毒發?趙子威他……”
句句關切之言,沈素期唇角微勾,淺帶自嘲之意,淡淡道:“二王爺憂心國事,素期一介草民,何足掛齒。”自嘲轉為苦澀。
池靖卿眉頭微皺:“素素,我們許久未見,你還在……”
沈素期不待他說完,搖了搖頭,道:“二王爺,素期此次找上你,並非為了懷念往事。素期前幾日得了一物,留在手中隻會徒增是非,便想著物歸原主,還請二王爺笑納。”
說著,一手伸進袖中。
還未拿出,池靖卿心思一轉,料到是何物,道:“素素,此乃令尊生前視為比生命貴重之物,我本無意爭奪,你若不願拿出,我也不會勉強。”低沉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溫情。
沈素期動作未停頓,拿出天龍經放在桌上,推到對麵,旋即起身,淡淡道:“這本便是池家的東西,沈家代為保管,如今沈家不複存在,此物也應奉還。”
見他神色未因此書出現而變動,眼底複雜,續而道:“東西交還,素期無其他事,叨擾二王爺了。”說罷,毫未猶豫,邁開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