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隻當為了她
池靖卿自是察覺到了李元的目光,卻並無下一步,單叫他看著。待李元收回了視線,才語調緩慢的打趣著。
“先生莫不是幾日不見,覺得與本王麵生了些?”聲音戲謔,有意避開了李元方才探究的目光。
李元深知眼前的王爺,不似看上去那般簡單,卻不想他對自己,竟也顧左右而言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未給。
李元乃是三朝元老,若是因此便沉不住氣,那便正中了池靖卿的下懷了,但若沉得住氣,何故走這一躺。
“聽聞王爺不日回京,今日特來道別。”語氣帶著賭氣,話一出口,心中暗暗喊遭,到底還是被他給套了進去。
並非是李元沉不住氣,而是池靖卿生來便有這樣的能力,混淆人的判斷力,並牽著你的鼻子走,甚至讓你產生一種,占了便宜的錯覺。
池靖卿收了撫琴的手,站起身來。彈了彈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笑彎了雙眼。
“先生客氣了,既是道別,怎能少了酒菜作伴。還請先生雖本王去中堂小坐片刻,本王這便吩咐下人,準備吃食。”
好聽不出李元說話的語氣,池靖卿麵容帶笑,熱絡的引著路。
“王爺。”歎了口氣,裝糊塗,無人可及池靖卿半分。李元擺擺手,示意池靖卿不必周折,亦作了妥協。
“王爺,我今日並非來與你做戲,亦不是與你喝酒談天的。王爺若還當我是個自己人,便坐下聽老夫把話說完。”
顯然,被池靖卿三言兩語,挑得自亂了陣腳。來的路上,李元便在心中演習著,如何說服他,並已然將台詞熟練,有了五成的把握。
可現下,他竟覺三成不到,甚至隱隱有了放棄之意。
池靖卿眉眼帶笑,也不提問,重新坐回石桌旁。示意李元入座,後者坐下,麵對著他的笑臉,歎了口氣,又站了起來。
“先生有何事,這般急切。”語氣透著三分茫然,將琴收在一側,親自倒了杯茶,放到李元麵前。
“茶雖冷了,好在清涼。”聲音竟還添了幾分溫潤。
不知是池靖卿太沉得氣,還是李元太過著急。當下將涼茶一飲而盡,重重放下。
“王爺,老夫聽聞你要回京城,思量了許久,分析了利弊,仍覺王爺此次回京,實在是下下之策。”
李元麵露忠誠,不止是他覺得不妥,隻怕是知道池靖卿要回京城的人,皆覺得不妥。
這個時候京城亂得很,池靖卿不在山清水秀的瓊玉城,做他的閑散王爺,急衝衝的回京,趟著渾水作甚,莫非急著送死?
李元麵露不滿,池靖卿卻是麵不改色,緩緩說道:“先生也覺得,本王現下不宜回京嗎。”
“何止如此,王爺實在不應回去,說句大不敬的話,上麵那位,不會讓王爺在京城久留,亦不會讓王爺再回瓊玉了。”
言下之意便是,隻要你回去了,必死無疑。先前那塊石碑,惹皇上震怒,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皇上登基,下麵議論的聲音本便不小,更有人直白指出,池靖卿才是皇室嫡脈,皇帝之位實在不該由池靖遠所坐。
但說這話的人,不過半日,便橫屍街頭,是誰的作為,不言而喻。自從反對新帝的聲音小了許多,皇帝也更加忌憚池靖卿。
唯有池靖卿不在人世,這聲音才會徹底消失。皇帝怕是在夢中都想殺了池靖卿,但卻不可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池靖卿深知此點,卻不得不回。
“先生,您說人的生命之中,有什麽會與性命同樣重要,甚至更甚?”聲音平靜下來,臉上的笑意亦稍有收斂。
李元張了張口,到了嘴邊的“沒有”二字,在池靖卿清澈明了的眼神下,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得不轉話鋒。
“王爺,若因沈姑娘,老夫有句不當講的話要講。”不待池靖卿反應,續而道,“沈姑娘在京城之事,雖藏了風聲,但你查得到,老夫亦有辦法知道。沈姑娘既然已經孤身去了京城,王爺以為還有追回來的必要嗎?”
李元歎了口氣繼而道:“沈姑娘是個有主見的人,王爺即便是去了,恐怕也是於事無補,或者還會礙了沈姑娘的事情。若是王爺明白這一點,為何還要前往京城。”
為了池靖卿自身的安全來勸說,想必池靖卿也是不聽的,不如拿他此去的目的來勸告,或許他還會聽之一二。
池靖卿微怔,端著茶杯的手指動了動。半響,苦笑了一聲,卻是不答反問:“先生明知古人已不在,為何還要念念不忘?”
李元亦是個癡情之人,應是最能夠體會他現下的心情。出言阻止他,是為了他的安危,這是理智,但情感之上,素來沒有理智的位置。
李元怔神,口中愈發苦澀。似是想起了年少之事,似是深受感觸,握著茶杯,久久未能回神。
而待他回神之時,才發覺又被池靖卿擺了一道。也罷,若池靖卿不去一次京城,不見沈素期一次,亦無法死心。
池靖卿見李元麵色緩和下來,眸中清明了許多,便知他已改變了主意,當下笑道:“先生亦是性情之人,此次本王回京,先生可有何未完之事?”
京城之中,二王爺池靖卿即將回京之事,已是無人不曉。
沈素期素手拿著湯匙,緩慢機械地往嘴巴中送著熱粥,杏眸茫然,思緒萬千。
池靖卿來京城是為何事,莫非皇帝已容不下他,連個瓊玉城都不讓他留了?
若非是皇帝作祟,以池靖卿的精明,怎會在這種時候,主動請旨回京中。桃鄉之事取悅了皇帝,但與池靖卿給皇帝帶來的威脅來說,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沈素期千想萬想,皆想不到好端端的,池靖卿為何回京。碗中的熱粥早已冷卻,她卻毫無知覺似的,將一碗冷粥,慢慢喝完。
“表小姐,少爺請您到前堂。”
思忖間,婢子進門,低聲說著。
請她到前堂?沈素期眼波一轉,想到什麽,問道:“表兄可說了什麽,可是府中來了客人?”
若無事,閔瑞文應不會找她,然,當真被她料對了。
祁裕得知池靖卿要回京,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旋即便想到了閔瑞文的“表妹”。若是她,或許可以猜測出一二。
前堂之中,空氣似有千斤重,壓得人透不過氣。沈素期進門之前,便做了些心理準備,是故並無怯場之意。
低垂著頭,微垂眼瞼,緩緩跪下,唇輕啟:“素期見過祁……”
“二王爺回京,你可知道?”還不等沈素期行過禮,祁裕便質問出聲。
原本便沉重的空氣,似又稀薄了幾分。沈素期跪在地上,眼底生寒。
即便這幾日,她皆住在閔府,亦在之前與祁裕相識,算不得生分。但一旦遇到事情,便絲毫情分不顧,沈素期心中漸涼,收在袖中的手握了握。
“祁四公子,素期說過,二王爺可憐素期,收留了我一些日子,素期還未出閣……二王爺府上女婢甚少,素期一介女子,豈敢接近二王爺。”
沈素期雖低著頭,卻不難以看到她紅透了的臉色。
祁裕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眼神深邃。
沈素期因著池靖卿即將回京,遭到質問與質疑,同樣有人因他回京,遭受到了無妄之災。
瓊玉城剛下過一場小雨,雨後的空氣混著泥土的味道,雖不說味道有多好聞,但那街道也幹淨了不少。
麵具嘴巴裏叼著根草,倚在亭子邊的憑欄上,一張銀色麵具遮住了他的表情,隻可從他此刻微眯著泛著殺氣的眸子中,推斷出他此刻心情不佳。
池靖卿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而有規律地撥動著琴弦。上眼瞼輕顫,帶動著纖細濃密的眼捷,亦是輕輕顫動。
麵具沉著氣,聞著愈發悲烈的琴音,在心中歎了口氣,主角就是主角,這種情況下還能夠不急不躁。
但他天生配角的命,皇上不急他急。
若池靖卿還繼續彈,他便顧不得那麽多,上去將琴弦挑了,讓池靖卿也知道知道何為急切。
“沉不住氣了?”聲音響起,琴聲止住。
池靖卿手指仍搭在琴弦之上,說這話時麵色帶笑。麵具的焦急與殺意,他並非無所察覺,不過事情大概他已料到,此時更是急不得。
麵具見他未開口便先露了笑,一點不文雅的吐掉口中的草葉,沒好氣的說道:“是有人沉不住氣了。”見池靖卿仍不溫不火,嘖了一聲。
“李元這個老狐狸,阻止你回京城不無道理,老狐狸應是早便料到了你走不了,是故勸說了幾句意思意思,人家壓根就不擔心你走。”
池靖卿略微挑眉,略微思量,仍不得解,問道:“發生了什麽?”
麵具冷哼了一聲,極為不屑:“符相那個老東西,沉不住氣了。”語氣惡劣,絲毫不掩飾厭惡之意。
池靖卿少有的“嘖”了一聲,眸中暗影浮動。
兩日前,池靖卿請旨回京的消息傳開,各方勢力因此做出了相應動作,符相便在其中。
符相收到消息時,剛從皇宮回到丞相府,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便聽安插在瓊玉城的線人來報,池靖卿有意請旨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