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提防
且不論京城中人,皆是做戲的高手,即便是身邊那幾人,沈素期亦未覺得可以完全信任。
他們之所以會走到一起,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閔瑞文看向沈素期的目光,略微停滯了一下。
同沈素期相處這麽多天以來,若往深處想,便是她現下誰人都未相信,亦不會將自己暴露於世人眼光之下。
而她剛剛那句話是在提醒他,無需多管閑事嗎?亦或是在提醒他,從祁裕那兒套不出的話,無人可以套得出。
起初便知沈素期不簡單,相傳桃鄉付之一炬,乃是二王爺的手筆,沈素期在二王爺府上住了些時日,知道此事,卻未對池靖卿做出衝動之事,可見此人懂得隱忍,城府也極深。
“既然你知道,暫時莫要獨自出門了,不安全。”之前不知沈七為何人,他們什麽都調查不到。
但沈素期這個身份,要想查出什麽,卻是不難。
沈素期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出來,為得是要祁裕對她放下戒備之心,告知他們,自己同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但也因此,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堂兄府上新奇之物頗多,素期喜歡得緊,哪裏舍得離開。”語氣放鬆了幾分,麵色亦緩和了下來。
言下之意,便是答應了閔瑞文,不會擅自離開。
目送閔瑞文離開,沈素期再翻開《四國誌》,卻全然無法平靜下來。
方才閔瑞文所提醒她小心,絕非是小心京城這一池渾水。她已置身其中,怎有辦法做到真正的小心。
那便是小心周遭之人了,可會是何人呢,祁裕?
沈素期素手拂過書頁,微搖著頭。沒有理由,祁裕雖城府頗深,性子亦叫人難以琢磨。
但今日那番試探,足以證明他若當真要拿自己開刀,閔瑞文哪還會有通風報信的機會?
換句話說,她值得叫閔瑞文為了自己,違背多年的兄弟情義嗎。
沈素期尚有自知之明,深知絕無可能,既然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身邊那幾個人,還有誰會比祁裕還要危險。
沈素期百思不得其解,放下書,微微歎了口氣,起身朝外走去。
一時想不到,索性不去費心,該來的怎麽也逃不掉。
沈素期之名在祁裕之人之間公布,池靖卿若要知曉她的行蹤,易如反掌。
得知她住在閔瑞文府中,一向從不把表情表現在臉上的池靖卿,笑容略有龜裂。
“閔瑞文與祁裕關係匪淺,祁裕又是國公府中舉足輕重之人。國公府有意扳倒新皇,沈素期亦奔著報仇而去。極有可能,素素已與他們這一行人,達成了共識。”
池靖卿稍作冷靜地分析,更是覺得沈素期現下的處境十分棘手,或許她知道,但為了報仇,不計代價,又或許她不知道,那便更是危險。
麵具銀麵下的眉一挑,肚子裏轉了幾個彎,略帶驚訝地脫口道:“那沈素期豈不是成了炮灰了?”
他穿越來這一趟,生怕一不小心變成炮灰,但現下女主怎麽朝著炮灰的方向發展了,這劇情不太對啊。
池靖卿眼眸深邃,隱現一絲輕蔑:“國公爺老謀深算了大半輩子,祁裕亦不是個簡單的,忍辱負重了這麽多年,絕不會叫自己的心血輕易毀於一旦。素素即便是炮灰,也會用在刀刃上,再者祁裕也不可能會這麽快便讓素素置身於險地。”
但也是時間早些晚些的事情。
“祁裕?國公府的四公子嗎?他有何隱忍的,國公府對外的事情皆由他經手,國公府的幾個少爺,參軍的參軍,雲遊的雲遊。祁國公這不是明擺著,要將國公府交到祁裕手上嗎,祁裕白撿了個大便宜,他這算哪門子忍辱負重?”
這場景放在現代,就是一官二代,經過家族鬥爭之後,繼承官位的奪位之途,隱忍這些不可能出現的。
麵具自顧自地想著,卻見池靖卿唇邊笑容漸冷:“如旭,你若留意京城的動向,便會看出一點。”
麵具思量了片刻,並未察明池靖卿話中的那一點是什麽,剛要開口請他指點迷津,便聽他繼續道來。
“國公府大不如從前了,新帝即位,國公府便幾見衰落,大勢已去。國公府那幾位公子,真正能夠獨當一麵的,唯有那出身卑微的四公子祁裕,祁國公深謀遠慮,若是將來國公府真的沒落,為了自己的幾個孫子不受牽連,才將他們送走。你當真以為這是疏離。用人之際,將幾位公子遠送,這才是為了幾位公子生命著想。”
不然,國公府的罪名一旦經查出,必定是株連九族。祁國公這一步走得好,算為祁家留了後。
麵具心下一涼,祁國公將自己的幾個孫子送走了,卻獨獨將祁裕留在了身邊。說他看重祁裕?純屬扯淡,這種關頭留下來,基本沒有活路了。
祁國公當真偏心,祁裕難道就不是他的孫子了嗎?
池靖卿心中冷笑連連,祁國公留下祁裕,自是有他的道理。這個時候或許還可以叫國公府免過一劫的人,也隻有祁裕了。
麵具沉吟了半響,恍然大悟地一拳打在手掌上:“照你這個說法,祁裕這個人豈不是很危險,沈素期在這樣的人身邊,豈不與虎謀皮,隨時有危險。”
這才是重中之重,國公府暫時還威脅不到他們,他們暫時也不急著對祁國公采取行動。但沈素期成了變數,事情便無法按照預計中的發展。
當真是計劃比不上變化,任誰能夠想到,橫空出現了一個沈素期。
池靖卿卻是笑著看了麵具一眼,看得麵具頭皮發麻,心道沒什麽好事,便聽他幽幽說道。
“如旭,許久未回京城,本王十分懷念京城之人。近來無事,便回京城探探故人罷。”
所謂故人,兩人心知肚明,京城等著他們的,不止是一池渾水,還有日日想著如何名正言順,弄死池靖卿的新帝。
麵具聽罷,咂咂嘴。先前池靖卿便有意去京城尋回沈素期,不過現下再去,便不單單是為了沈素期了。
京城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麵具能躲多遠躲多遠,更別說去了,那水深得可怕,一不留意便被淹死。
更何況京城乃天子腳下,池靖卿實在不應回去。
隻是現下池靖卿心意已決,勸說也不過是徒勞。麵具歎了口氣,問道:“帶多少人回去,要不從天雲莊調些人手過來?”
池靖卿輕笑著搖頭,朝外走去:“天雲莊絕不能暴露在池靖遠眼皮子底下,另外此次回去,人多目標大,他若一個罪名扣上來,徒增麻煩。”
天雲莊的老莊主撐不了多久,這個時候斷然不應再給老莊主添麻煩。再者,池靖遠若是抓著天雲莊不放,池靖卿也就多了些棘手之事。
麵具卻是不認同,京城對他來說絕對是個噩夢,比爆破的危險指數還要高,搖了搖頭,當下反駁回去:“池靖卿,這事馬虎不得。你若拉不下臉求老莊主,那我便去,你皇兄可等著你自投羅網,往你身上扣屎盆子,沒準回去的路上,派一群大內高手將你哢嚓了。這事兒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命連帶了大多性命,太多東西。”
瓊玉城這地方,好便好在了偏僻,許多事情皇帝難以查證,也就那麽算了。但京城不同,到處是皇上的眼線,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皇上的眼睛。
池靖卿此次回去,可謂是堵上了身家性命。麵具忍不住在心中暗問了一句,沈素期有那麽重要?
池靖卿臉上的笑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旋即大笑著:“如旭,你說話的風格一如初見,隻有你是不會變的。”說罷,一連笑了幾聲。
麵具滿頭黑線,這話明煲暗貶,他卻無從反駁。
池靖卿說話方式雖不文縐縐,但怎麽也少不了要繞些彎子,優雅尊貴,這是骨子裏帶著的東西。麵具骨子裏亦帶著東西,不過是浪蕩不羈,文雅不起來罷了。
池靖卿有意岔開話題,麵具若再堅持著,便是自討沒趣了。即使清楚他決定了的事情,輕易難以改動。
王爺回京,本不是藏著掖著的事情,況且池靖卿回京城,那是要上報皇帝的。
這一上報,事情也便等於公眾於世了。
幾年前,被皇帝貶到了鄉野之地的王爺,竟主動請旨回京了。這一消息,如同瘟疫,迅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蔓延。
消息一傳開,有人便再坐不住,有人提防了起來。池靖卿還未回去,京城的水便渾濁了起來。
李元得知此事,已是翌日下午。當下便沉不住氣,立馬朝王府奔去。
池靖卿每日撫琴,來王府若是找他,先去他撫琴的亭子便可。李元趕到時,果真見一抹身影靜坐於亭中,琴聲斷斷續續。
李元心急如焚,大步上前,無心去聽曲子好聽不好聽,高昂或是低沉。他不是麵具,亦不會顧及池靖卿是否厭煩被人打擾。
邁入亭中,琴音仍在繼續,李元一手揮開衣擺,作勢要跪。
卻聽琴音止住,清冽的聲音隨後響起:“先生不必多禮,本王未遠迎先生,是本王失禮了。”話雖如此,卻未起身去扶李元,麵色帶著笑意,卻似隔了層薄薄的紗。
雖知他在笑,卻覺這笑得不真切,叫人琢磨不透他所笑是何。
李元亦未與他多禮,聞言站直身體,先是探究地在他臉上看了半響,最終收回了視線,心中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