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十三年的痛
媽媽說過,她一定會帶著爸爸,一同回來給她過生日。
媽媽說的話,她從來深信不疑。
教堂建在南城藺山的一個山腰上,四周青山連綿,竹林深深。白雪覆蓋下,這裏翠竹依然青青。
小雪兒從中午就開始站在寒風中,眼巴巴地望著盤山公路從山的那一頭,蜿蜒至另一座青山之間,小臉兒被吹得通紅。
直到夕陽餘暉,山坡上也沒有見到媽媽的影子。
正在失落之際,小雪兒無意地一瞥,瞥見不遠處竹林掩映的牆根那,有一個染著與夕陽一樣色彩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往竹林深處跑著。
站在原處定定地呆了片刻,她還是忍不住鑽進了鮮有人跡的竹林裏。
那一晚,她沒有迎來爸爸媽媽,卻還是度過了人生中不同尋常的生日。
那晚許多畫麵她已經想不起來,到如今,她隻記得雪地上,那位忽然出現在她生命中染血的少年,和那枚交在她掌心上碧綠通透的玉佩。
生日過去,太陽又升,日複一日,小雪兒依然過著等媽媽接她的日子。
隻是小小的心頭,偶有少年的身影掠過,慰藉著她孤獨的心靈。
除此之外,除了落寞,更是落寞。
送走了冬雪,迎來了漫山遍野的春花,又聽見了初夏的蛙鳴,在教堂鍾聲陪伴下,小雪兒在藺山待了足足有五個月之久。
久到院長每每看到她執著地站在門口,就忍不住落下眼淚,將她擁入懷中。
院長安慰她,媽媽不會拋棄她,上帝也不會允許媽媽欺騙她,媽媽一定會來接她回家的。
小雪兒心中也是這樣篤定的,但眼裏還是蓄起了失落的淚花。
五月的一日,公路上,一輛轎車從山腳下駛過,開到中途,停了下來。
從車上下來一個女子,一頭美麗的卷發披散肩頭,俯下身子查看汽車哪裏出了故障。
“媽媽?”
一見那女子的背影,山坡上的小雪兒邁著小短腿,就疾步往山下跑。
山坡上的路,九拐十八彎,明明覺得眼前人近在咫尺,小雪兒卻覺得遠在天邊,怎麽追都追不到。
剛下完一陣雨,又是下坡,小雪兒滑了好幾個跟頭。
可是她每次都迅速爬起來,心頭的信念強烈地指引著她向前跑。
終於跑到了山腳下,隻要過了馬路,她就能抓住媽媽的衣角。
正在此時,卷發女子上了車,等小雪兒好容易衝到馬路對麵,汽車已經啟動往前開。
“媽媽——”小雪兒一邊奔跑,一邊在車後頭大聲喊著,喉嚨都喊到沙啞。
汽車越開越快,她的小短腿與汽車的距離越來越遠,隻有不停落下的淚水與她一起飛奔。
她的一隻小紅鞋跑丟了,手裏的娃娃也不知何時落下地,漸漸地,她覺得精疲力盡,滿是傷痕的腿忽然一軟,倒在了公路上。
或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也或許是副駕駛座上的小男孩在後視鏡裏發現了車後倒下的小身影,那輛車,在公路盡頭即將轉彎處,終於停了下來。
小雪兒短暫地恢複了些意識,感覺到有雙輕柔的手將她抱起,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她睜著模糊的視線看著抱著自己的女人,彎彎唇角,喃喃著,“媽媽······”
再後來,她醒了,卻是身處一座陌生的城,一個陌生的家。
離她熟悉的南城,距離千裏之遙。
她的床邊,站著一個四歲點大的小男孩,用棒棒糖擱在她的唇邊,告訴她,他叫杜星宇,是她的弟弟。
一對夫婦緊跟著站到了她麵前,其中那位卷發女子,就是她誤認為的“媽媽”。
她叫白瑜,身邊的男子叫杜恒,他們告訴她,從今往後,她便是他們的養女。
在杜家的第一年,夫婦兩的確對她視若己出,也很和善。跟她說,已經通知了孤兒院院長,院長同意他們暫且收留她。
另外,他們夫妻倆動用了所有關係,會盡快將她媽媽找到。
小雪兒卸下了心防,努力與杜家人融入一家,對杜星宇也是像姐姐一樣的嗬護有加。
一年後,她與杜星宇被杜家人帶到杭城一座祠堂,她見到了許多所謂的杜家長輩。
她和杜星宇跪在蒲團上,大人拿了兩張紅色的紙張,讓他們兩分別按下自己的手印。
她從杜星宇嘴裏無意中知道,她當時按下的,是一張婚書,從今往後,她便是杜星宇的童養媳。
不明白婚書、童養媳是什麽,她隻一心企盼能早點與媽媽相見。
她努力學習,勤儉節約,凡是見過她的人,都誇杜恒夫妻兩好福氣,夫妻倆也是笑意滿滿,充滿自豪。
直到三年級開始,雪兒已經能閱讀古典文學,大量閱讀後,她才漸漸弄明白,什麽是婚約什麽是童養媳。
她心頭暗自傷心,失落,但沒有去質問杜恒他們。
第二天,杜家人像往常一樣送她去了學校,等司機離開後,她背好書包,悄悄離開了學校,直奔火車站。
然而由於沒有身份證,她沒能買到去往南城的火車票。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想以高價讓對方送自己去南城。
結果不該碰到好心人的時候,她碰到了。
司機師傅看她背著個包包,一看就是離家出走的小孩子,一邊答應著送她去南城,一邊把車開到了警察局。
正好警察局剛剛收到白瑜發來的求助信息,說自己女兒從學校出走了。
這下,雪兒不僅沒能去南城,反而讓白瑜他們多了警惕。
那晚回到家,白瑜打完一個電話後,便扯掉多年的偽裝,跟她說,她媽媽早就不要她了,根本不可能再來接她走。
雪兒自然不信,哭鬧了好一陣,徹底與杜氏夫婦翻了臉。
然而第二天,白瑜卻主動說帶她去南城。
起初她還懷疑白瑜騙她,但是當汽車到達她夢裏無數次夢見的地方時,她傻眼了。
隻見昔日的教堂大門緊閉,鎖孔鏽跡斑斑,曾經的翠竹白牆,被野草和藤蔓覆蓋占有。
當年在這裏工作的一個老師接見了她們,老師對冷落雪說,院長一直患有心疾,幾年前舊疾複發,倒了下去。
療養院裏,隔著窗戶,冷落雪見到了三年未見的院長,對方雙眼緊閉,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個植物人。
老師拿出了院長寫的一張證明,證明冷落雪的親身母親拜托院長給冷落雪找個好人家收養,還證明院長身為代理監護人,同意杜氏夫婦收養冷落雪。
冷落雪當時整個人都不可置信,可是在這世界上,除了媽媽,便是院長對她最好了,她又不得不相信。
回到杭城後的第二天,白瑜告訴她,杜星宇要接受良好教育,一家人都要搬到f國。她已經給她和杜星宇安排了最好的學校。
就這樣,還沒有從院長成了癡人的打擊中走出來,雪兒又被迫離開了中國,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國度開始了學習生涯。
一切,似乎離她的意願越來越遠,她的人生,也好比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小船,不知何方是彼岸。
從此,她沉默寡言,性情冷淡,隻在學業上發奮圖強。
十六歲那年,冷落雪偷偷報考了國內京城某名牌大學。
然,她根本沒想到的是,白瑜竟然動用了關係,把她填寫的自願悄悄改了,原本被京城錄取的她,最後一紙通知書下來,竟是玉城的大學。
白瑜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在玉城,有杜恒那個當大官的哥哥杜永。
這就是杜家人的目的,表麵上支持她回國,實則是換一個人監視她罷了。
當晚,冷落雪表明態度,她不會去玉城。
似乎早就預料到,白瑜不慌不忙,拿出了一枚紅寶石項鏈,在她麵前晃了晃。
這項鏈,冷落雪自然記得,那是媽媽當年留給她的唯一掛念,也是她尋找親生父親的唯一線索。
她記得項鏈吊墜裏刻著兩個字,隻是當年她太小,上麵的小篆文她看不懂,如今,上麵寫的是什麽,她已經記不起來。
白瑜在當初抱走她時,這項鏈就一直被她代為保管,那麽多年,也沒有拿出來過。
看著項鏈,冷落雪自然對白瑜是滿心痛恨,恨不能上前與對方打一場,將項鏈搶回來。
但是,她不能。
雖然,多年的離散,讓她對自己的母親傷心失望,她卻還想再見到母親,親口問她一句:當年將她放在孤兒院,是母親真心要拋棄,還是另有隱衷?
這也正是她報考國內大學的原因。
冷靜下來後,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與杜氏夫婦麵對麵。
相比較白瑜,杜恒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和善。
杜恒對她說,在玉城,已經拜托杜永買了一套別墅,用來給她居住。
冷落雪沒理會,她不需要別墅,她更願意住學校。
杜恒又拿出一份合約給她看。
合約上說明,杜氏名下公司的15%股權及玉城別墅一套贈予冷落雪。另外,銀行有筆七千萬的定期存款是她的。在她讀大學其間,每月都會打五萬塊生活費給她······
冷落雪自然不相信有這麽好的事情等著她,讓杜恒還是把話說清楚。
杜恒未語,白瑜接過話,慢條斯理地跟她說,他們也可以不逼她嫁給杜星宇,但是,這些都有個前提。
他們已經為杜星宇辦理了轉學手續。而且,杜星宇說了,自己的媳婦在哪裏讀書,他就在哪裏,等杜星宇高中畢業,以杜星宇的成績,將來考大學,也隻會報考她同一所大學。
所以,在杜星宇大學畢業前,在她還未滿二十周歲時,冷落雪都要全方麵的照顧杜星宇,與杜星宇同吃同住。否則,她不僅拿不到以上那些財產,連同這根項鏈也休想拿回。
聽完白瑜的條件,冷落雪已是無語至極。
她一點兒也不稀罕房子和錢,沒有親情的溫暖,再好的別墅,對她而言都是牢籠。
但是不能不要項鏈。白瑜就是抓準了這點,逼她就範。
然而杜星宇大學畢業後呢,杜氏夫婦就真的會如約放過她嗎?
接下來,白瑜說,她不著急等她回複,明晚有個上流社會的宴會,她希望女兒能陪她一起去。
那次宴會上,冷落雪竟意外地看到了魂牽夢繞的母親。
現實再次給了她重重一擊,自己魂牽夢繞的母親,竟然和一個公爵結了婚,還死不肯認她。
說她隻是個私生女,怕她壞了她公爵夫人的名聲。
那晚,冷落雪哭了一夜。
翌日清晨,她,簽下了協議,和杜星宇一起回到了國內,從此在玉城開始了大學生涯······
臉上一片冰涼,冷落雪一摸,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月影西沉,冷落雪擦去淚水,自嘲地一笑,轉身往客房走去······
一夜亂夢無數。
冷落雪早早地醒了,梳洗完畢,赫連暮森照例陪她去吃早餐。
兩個人都是屬於性子冷清的那種,麵色淡然,似乎昨晚的對話,隻是一次夢境而已。
吃過早餐,赫連暮森對冷落雪道:“上午我有空,我帶你到附近走走。”
冷落雪擦了擦嘴,露出一抹微笑,“好啊,難得赫連先生有空陪我,卻之不恭。“
赫連暮森幽深地看了對方幾眼,然後起身,直接牽起對方的手,走了出去。
沿著美人溪上遊而去,是一座秀麗的山峰。
溪水潺潺,悅耳動聽,兩個人一路很少交流。
行到半山腰,有座古色古香的涼亭。二人站在涼亭內,向下而望,赫連大宅的輪廓建築盡收眼底。
冷落雪看的是一覽眾山小的景致,赫連暮森卻看著身邊的風景。
天氣稍熱,加上爬山運動,他看見,冷落雪額上有細汗滲出。
他掏出一條帕子,為其自然拭去汗珠,從額頭,到鼻尖,再到白到發光的頸脖。
冷落雪穿著一件牛仔刺繡背帶短褲,T恤領口為了清涼,稍稍敞開的有些大。
那帕子,便順著頸脖延伸向下,在溝壑上方遊移。
冷落雪臉色羞紅,想拍開對方的手,“我自己來。”
可是對方的動作力道卻加深了些,一陣眩暈,冷落雪被赫連暮森一隻手圈住腰身,抵在了亭子的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