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兩個人的談話
“說起來，你們還真是挺有默契的呢！五年不見，居然都能夠猜得到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尤其是他現在還是失憶後，把你們過去的一切都忘記了的狀態。”
聽出她語氣裏的自我諷刺和對我的調侃，我隻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在她這樣的話前，我保持沉默才是對她最好的回應，不刺激也不打擾。
然後，她開始對我講起了他們的故事。
講五年前她和季伯在海邊救下顧天澤，在他重傷瀕死的那幾天，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看著他身上的傷痕和冷峻的麵容，想象這個人有著怎樣的經曆和過往。
好不容易，顧天澤醒來了，卻又失憶了。
他們對他一無所知，隻能通過從他那裏聽到的隻言片語給他取一個名字，然後收留他在家裏。
“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想喜歡旭安的，因為不確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妻兒，可是感情這種東西，我卻控製不了，它一天一天地發酵壯大，最終，讓我沉溺其中無可自拔！”
她嘴邊始終掛著一抹自嘲的笑容，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還是什麽。
我卻大概能夠理解，顧天澤本來就是一個優秀的男人，除了外表之外，哪怕失憶，他的內涵和氣質也不會改變，自然會很吸引人。
他們兩個人，又沒有血緣關係，朝夕相處之下，季水仙又怎麽可能不會喜歡上他呢？
隻是她大概沒想到，自己曾經的擔心居然會在今天成為了現實，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感染上嚴重的肺結核，到今天這種無可救藥的地步。
我覺得喉嚨有些發幹的，澀澀的，想說點什麽來安慰安慰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隻得這麽靜靜地望著她。
這大概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一個身份算得上是我情敵的女人，在我麵前講述自己如何如何喜歡我的老公，我的愛人，但我卻平靜地聽著她的話，沒有生氣，沒有吃醋，甚至沒有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瀾。
或許
是因為我知道她命不久矣吧？
她又絮絮叨叨地很久，大概是想要把自己這五年和顧天澤在一起的經曆都講光似的。
而我似乎也能夠感同身受地，聽著她一字一句的敘述。
發現自己喜歡上顧天澤時的忐忑，看到他為自己出頭，給自己幫忙時的甜蜜和慌亂，被拒絕時的難堪和尷尬
從她的敘述裏，我仿佛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那些感覺，幾乎都是一樣的，甚至我那會兒的感受，比她的這些情緒還要更強烈一些，畢竟，那時的我和顧天澤，兩個人的關係比他們要複雜得多。
好在後來我們克服了那些過去的恩怨糾葛，選擇了相愛相守。
隻是沒想到造化弄人，婚禮過後，卻又平白生出這麽多波折而已。
不知道什麽時候，季水仙已經停了下來，而當我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正目光複雜地盯著我發呆。
“怎麽了？”
我疑惑地開口問道。
“啊？”
她怔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沒什麽，隻是我在想，我離開以後，應該給你做一些什麽囑托才好。”
“”
突然聽她提到自己的離開，我有些猝不及防地難受起來，卻聽到她繼續說：“等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盡快幫旭安恢複記憶，雖然我知道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其實這幾年，旭安還是挺想要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的。”
我點點頭，這件事其實不用他說我也會想辦法去做。
誰又會希望，自己深愛的人把自己遺忘呢？
“另外，我的身後事其實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但我還是想要再跟你說一遍。”她平靜道。
“嗯，你說。”
不知道是之前的一通話讓她想通了還是什麽，她這會兒，說起自己的死亡來，倒真的變得坦然了，眼神淡淡地，沒有絲毫閃爍。
我也就順勢藏起了自己的悲傷和同情。
在此刻的她麵前，我如果表現出對她的同情，那或許會是對她最不尊重的表現吧？
所以我也隻是抑製住自己內心的難過，靜靜地聽著她要跟我交代的事情。
其實，也沒有那麽多事情。
她不過是叫我記得提醒顧天澤，她不喜歡冷冰冰的墓地，所以不要選擇把她下葬，到時候把她的骨灰，撒向她從小喜歡和生活的大海就好。
還有她們家剩下的房子，她和季伯沒有親人，讓我幫助顧天澤在她死後把房子之類的財產賣掉，所有的錢都捐給當地的孤兒院。
還有
大多都是一些小事，我克製著想哭的衝動，一一擔心了下來。
然後，她低頭讓我幫她把自己脖子上掛的一塊玉佩取下。
“這是我們家的傳家玉佩，雖然不怎麽值錢，但好歹傳了好幾代了，對我來說意義還蠻重的，我不希望它隨著我的離開而湮沒在塵土裏，所以你可以替我把它交給旭安嗎？”
她輕輕地摩挲著玉佩，低聲說道。
停頓兩秒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在我死後。”
我忍不住問她，“你交代我的那些事，包括這枚玉佩，為什麽不直接找顧天澤呢？”
明明他們現在天天朝夕相處，她如果想的話，完全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一樁樁一件件地跟他交代清楚，我也相信，他會很認真很努力地替她完成這些事情。
但季水仙聽到這話卻沉默了。
她微微低著頭，讓我看不到她此刻臉上的表情，然而我卻敏銳地注意到，有眼淚大顆大顆地跌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濺起零星細碎的淚花。
隨後，我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蚊蚋般小聲，卻戳中我的心扉，讓我也情不自禁跟她一起落淚。
她說：“我我怕在他麵前，會控製不住自己我不想讓他傷心”
我嗚咽著，用同樣顫抖的雙手接過那枚玉佩，道：“好，我答應你，這枚玉佩，我會好好替你保管著，等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會交給她的。”
“謝謝”
她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那淚水漣漣卻又溫柔笑著的模樣，讓我的心泛起無邊的疼痛來。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對一個人有這麽心疼到快要窒息的情緒。
哽咽了好久，我才終於平複好自己激蕩的心情。
而當我從長椅上站起來，想要扶季水仙起來回病房的時候，卻聽到坐著的她輕聲說：“我可以最後再求你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