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女人一身紅色長裙, 皮膚很白,纖長手指上塗著一點淺紅指甲油。
她從衣櫃裏拿出衣服給正揉眼睛的男孩穿上。
男孩白淨的臉有點泛紅。
“害羞了?”女人笑:“你以前不是最黏媽媽了嗎?”
“媽媽我想自己換。”男孩拿著衣服,不知道為什麽, 他難以撲進媽媽懷裏撒嬌。反而有一種難言的防備感。
媽媽明明應該是他最親近最依賴的人,他卻有種麵對陌生人般的疏離感。
女人揉揉兒子發頂:“小易長大了。”
她笑著走出去:“以後可不要吵著非要跟媽媽一起睡哦。”
門合上, 房間內陷入黑暗。
男孩坐在床上,滿臉怔愣。
小易?
自己的名字是小易嗎?
好像哪裏不對, 這個名字很耳熟悉, 但是卻不是自己的名字。
絕對不是。
聽到小易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在叫自己, 而是在叫一個熟人。
小易——小易, 他是誰,這似乎不是全名, 全名是什麽?
男孩捂著頭蹲下,感到腦內一陣刺痛。
他扶著床慢慢走到房間內的鏡子前。鏡麵中倒映出男孩白皙俊秀的臉。
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臉頰還有點肉感, 穿著身淺藍色睡衣。
一雙狹長眼尾上挑的鳳眼很是好看。
好在這張臉還是熟悉的。
他鬆了口氣,隻是看著鏡子又陷入迷茫, 我是誰?
怎麽一覺醒來這個世界處處充斥著不對勁的氣息?
外麵的女人又在催了。
“小易,好了沒?吃早飯了。”
這次還有一個陌生男孩的聲音:“哥哥是大懶蟲, 太陽曬屁股了!”
弟弟?他突然有了點安定感,他記得自己好像是有弟弟, 隻是年紀有這麽大嗎?
——
手術室亮著刺眼的燈光, 門大大敞開, 急診兩個紅色血紅的刺眼。
裏麵手術台幹幹淨淨整整潔潔,覆蓋著一層白布。
靜悄悄的。
外麵走廊燈光明亮, 卷毛男孩蜷縮在椅子上, 似乎是睡著了。
突然, 他睫毛一陣顫動,從椅子上坐起,左右看看。
奇怪,手術室燈亮著,裏麵卻一個人都沒有。
等等,我為什麽知道手術室亮燈裏麵就應該有人?
卷毛男孩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這裏幹什麽?
他下意識摸摸下巴,我叫什麽名字來著?
想著想著頭就開始疼起來。
嬰兒肥臉蛋皺成包子:“不想了不想了,管我是誰,這不重要。”
他敲敲腦門,往前走,站在手術室門口往裏張望,確實沒人。
“誰把我丟在這的。”他找了個盤子照照,光亮的盤子中映出一張可愛的臉蛋。
明明是個男孩留著卷卷的短發,圓圓的貓眼,眼尾微翹,有點狐狸眼的雛形。天生卷毛垂在白嫩臉頰上,看起來像個洋娃娃。
“我真可愛。”男孩看著盤子擦擦口水,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這麽可愛果然是我。”
隨手把托盤放在一邊,他圍著手術台轉了一圈,又趴在地上往地下瞅了一眼。
什麽也沒有。
“有人嗎?”他有氣無力喊一聲。
空蕩蕩的,死寂。
這裏是醫院,醫院裏應該有病人,怎麽都不應該這樣。
“像鬼片似的。”他摸起一把手術刀慢慢往外走。
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是一扇鎖死的門。
卷毛男孩扒著門框墊腳往外看,門後是一間育嬰室,麵積很大一眼望不到邊,成行成列擺滿育嬰箱。
每個育嬰箱裏都擺滿嬰兒,有的白胖有的瘦弱,都緊閉雙眼,睡得香甜。
卷毛男孩趴在玻璃門前看著,突然,他從玻璃上看見了一個倒影。
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背後,正彎著腰和玻璃裏的他對視。
視線交匯,卷毛男孩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他擠出乖巧笑容:“內那,我走丟了,你是醫生嗎?我想找爸爸媽媽。”
他轉過頭才看清,這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身材瘦削,白大褂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像是一個鬼魂。
當然,是相當俊美好看的鬼魂。
不知道為什麽,卷毛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醫生一言不發地推開門:“你想看看?”
看什麽?卷毛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上,他敏銳捕捉到這人語氣的熟稔,我們認識?
醫生見他走的磨磨蹭蹭,麵無表情說:“你不是要找爸爸媽媽嗎?什麽時候你也會開玩笑了?
不過也好,男孩子是應該活潑一點。”
卷毛心底突然冒出某種不好預感。
這該不會就是我爸吧?
可是他肯定自己老爹不長這樣,那長什麽樣?
該死,腦袋又開始疼了。
卷毛強迫自己停止思考自己老爹到底張什麽樣這麽問題。
醫生又開口了:“你很喜歡弟弟妹妹?”
卷毛思索一陣,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反正一想到弟弟妹妹,他就一陣反胃,想吐。
自己一覺醒來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也不知道弟弟妹妹到底給自己留了什麽陰影。
醫生轉頭,他們走到一個育嬰箱邊,醫生把手放在育嬰箱上。
他的手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像是長久不見光。
育嬰箱裏的嬰兒正在睡夢中吃自己的手指。
醫生冷漠的神情微微柔和。
該死,卷毛悚然,這該不會也是他的孩子吧!
我的弟弟?
他看見育嬰箱上的標簽,上麵有嬰兒的姓名。
p—387.
編號。
左右看看。
p386,p388,都是編號,見鬼了,
這些嬰兒的五官細看都很類似,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卷毛馬上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這些嬰兒該不會都是這個醫生的吧。
怪不的我失憶了,怪不得一想到弟弟就想吐!
卷毛搓搓臉頰。
“你是我老爸?”他問醫生。
醫生波瀾不驚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看卷毛像是在看傻子。
“不是我是誰?“
可是我跟你長得一點也不像,恕我直言,也許你可能接受不了。
但是也許你該問問你老婆認不認識一個姓王的男人。
卷毛在心底嘀嘀咕咕,當然不敢說出來,要是說出來恐怕要挨打。
“可以冒昧問一聲咱們家的財產狀況嗎?”卷毛掰著手指頭算賬。
“這麽多弟弟妹妹,咱麽家養的起嗎?將來還有多少財產可以分給我?
要是我將來要撫養弟弟妹妹的話,老爸你現在就把我的東西給我,我準備離家出走。”
他仰頭看著醫生,滿臉真誠:“也許這麽說你會傷心,但是老爸,我們還是把賬算明白,要養這麽多弟弟妹妹我將來恐怕連老婆都娶不到,還不如現在就去討飯。”
醫生的眼神漸漸怪異,抬手,擱在卷毛額頭上,似乎在試探他有沒有發燒。
不然一向沉穩安靜的兒子怎麽會說出這樣的瘋話?
“別這樣看著我,我沒瘋。”卷毛嘟嘟囔囔。
“斐然,站在外麵幹什麽?”一個同樣穿著白大褂,單手牽著個小女孩的女人從育嬰室盡頭一扇門內走出。
她長得秀美,氣質跟醫生如出一轍的冷淡,鳳眼,嘴角有顆痣。
卷毛聽她衝自己叫了聲小青。
我還小白呢,湊一出白蛇傳。
卷毛心理活動豐富,不停吐槽。
要是有人可以聽見他的心聲估計會被他煩死。
這就是我的爸媽?
跟我都不像啊。
我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卷毛的視線落在女醫生身上,女醫生也很消瘦,生了幾百個孩子身材還沒走樣?
不對!最不對勁的不應該是什麽人可以生這麽多孩子?
女醫生看起來三十歲出頭,就算剛出生就開始生孩子,一胎十個,也生不了幾百個啊!
卷毛撓撓頭,拉拉醫生的一角:“有錘子嗎?”
“要錘子幹什麽?”醫生疑問。
“我覺得我還在夢裏。”卷毛認真說:“據說在夢裏死了就可以醒過來,我準備用錘子敲腦袋。”
醫生嘴一抽:“用不著錘子。”
他一巴掌呼在卷毛後腦,冷聲說:”醒了嗎?”
卷毛後腦一疼,仰頭看著醫生露出笑容。
“再打一下。”
這個動作好熟悉,好像經常有人這樣拍自己後腦勺。
自己一定很喜歡那個人,所以想到就會笑。
醫生定定看著他,臉色突然冷下來:“明薇,給小青檢查一下。”
他再遲鈍也發現了兒子哪裏不對。
女醫生看丈夫臉色不對,點點頭,把女孩推到醫生身邊,拉起卷毛的手往育嬰室後麵走。
女醫生的手很冷,卷毛卻覺得很適應。
他記憶裏恍惚有一隻塗著淺紅指甲油的手,形狀完美,很溫暖。帶著甜甜的香氣。
也很恐怖。
隻要看見那樣一隻手,他一定頭也不回掉頭就跑。
他總覺得有種難以言述的違和感,卻不知從何而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即使潛意識告訴他這對男女是他的父母,但那種陌生感始終揮之不去。
卷毛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
現在的情況怎麽看怎麽可疑,一覺醒來過去的事情怎麽都想不起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像極了某種恐怖片裏的場景。
他一暴露說不定那些人就會變成鬼把他當點心吃了。
總之他決定裝傻混過去。
看看這對男女究竟想幹什麽。
明亮的三層小樓,裝飾溫馨,充滿生活氣息。
穿戴整齊的男孩從樓上走下來,餐桌邊紅裙女人正在給一個不停說話的男孩擦嘴。
聽見腳步聲,男孩抬頭。
一張嬰兒肥的臉蛋咧開大大的笑:“哥哥。”
男孩扶著扶手,死死盯著對方圓圓的貓眼。
不對,不對。
他記憶力好像有這樣一雙相似的眼睛。
隻不過是淺淺的琥珀色。
那人有一頭天然卷發。
眼前這個叫哥哥的孩子頭發卻是柔順的直發。
熟悉與陌生的倒錯感讓他一陣眩暈,頭又開始疼了。
“你是誰?”
圓臉蛋男孩笑眯眯:“我是小衡啊哥哥,我隻是把你的玩具弄壞了,幹嘛要裝作不認識我?我好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