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個地牢裏似乎沒有活人了。”何娜三人往前走了好長一段路都沒有再看見人, 整座地牢靜悄悄的。
但是不對啊,和他們一起進入副本的玩家絕對不止這麽些人,其他人呢?
難道都死了?
三導演並沒有將人都投放完, 還有一些他要留給接下來的劇情。
他臉色陰沉,本來安排在迷宮裏的人是要給林易添堵的, 結果都被那個神棍給殺了。
這個神棍前麵兩個劇本的表現沒有很突出,沒想到這個副本瞬間爆發, 完全打亂了三導演的節奏。
他暗自把這個神棍記在黑名單裏。
神父大概沒想到原本想引起導演的注意力, 結果引來的是導演的記恨。
這算是弄巧成拙。
畢竟玩家和導演的利益訴求不一樣。
導演想要拍出更好的電影, 那就需要演員, 自然希望演員間少點廝殺。
但演員為了搶奪戲份流血衝突再說難免。
畢竟看過電影的都知道,短短時間內隻有幾個角色擁有發光的機會, 其他的角色當觀眾走出電影院很快就會忘掉。
重要角色隻有那麽幾個,必須搶。
遊戲的規則就是不搶就會死。
從加入遊戲開始,它就誘惑著你一步步放棄底線, 成為被遊戲操控的魔鬼。
方荷就是這樣。
他臉色青白,從喝下修複藥劑恢複之後就一直是這樣。
如果說之前隻是妝容像鬼, 那現在就是從頭到腳都像是一隻豔鬼。散發著陰鬱不詳的氣息。
被吃掉的段谘的臉不停在他眼前亂晃。
那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盡管他們是敵人,他一直想殺了段谘, 但他從來沒想過——吃。
“嘔!”方荷突然扶著牆嘔吐起來, 食道和胃部劇烈收縮, 胃裏的酸液一股股往上湧,燒的嗓子火燒火燎一樣疼。
他弓著腰幹嘔, 似乎想要把整副內髒都吐出來。
何娜看了一眼, 不屑:“怎麽?懷上了?”
她從沒見過這麽柔弱的男人, 要是在現實世界她看都懶得看一眼。
方荷不說話,隻是吐,但除了酸水他什麽也吐不出來。
何娜皺眉,出於好意幫他拍拍後背。
這一拍方荷咳的更厲害了,幾乎是撕心裂肺。
“你怎麽回事?”何娜問,眼睛瞪大後退一步。
方荷吐出來一大口帶著血絲的黏液,黏液中躺著一截手指,在三人視線中,那隻手指還似乎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方荷的臉更加慘淡,靠在牆根大吐特吐,直到吐出一塊軟肉,他才捂著喉嚨緩緩蹲在地上。
那是他食道裏的肉。
何娜沉默地看著地上的手指。
半晌,輕輕拍拍方荷的脊背,感到手下的人顫抖的厲害。
歎息一聲。
這就是遊戲,一步步讓人泯滅人性,即使你想保留本心,它也有各種辦法讓你一步步喪失底線。
要在遊戲裏活下來,要麽是天生的瘋子,要麽就變成後天的瘋子。
神父看著這一切,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迷途的羔羊啊,不必苦惱,神會寬恕你的罪。”
方荷猛然抬頭,眼眶血紅一片:“我寬恕不了我自己,我覺得自己的胃裏都是厚厚的,讓人作嘔的油脂,我想吐,想把整個胃都吐出來,如果不是我還有理智,我會把手塞進嘴裏把整個胃都拿出來!”
他狂躁地抓住頭發:“更可怕的是這種感覺漸漸減弱,我看著你們開始回憶肉的味道,我感覺很癢,讓人發狂的癢,這種感覺催促我再次嚐嚐那種肉的味道。
有東西在吞噬我的理智,讓我變成一個怪物。
我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淵卻什麽也沒法阻止。”
他啜泣一聲。
呼啦,何娜看見他背後突然冒出一隻巨大的陰影。
千嬌百媚的女人身影扭曲著,長出了圓形的龐大腹部,腹部長出幾條長長的蜘蛛腿。
處刑者變了,這意味著方荷的恐懼源頭發生了變化。
方荷還在顫抖,神父走上前,手掌冒出聖光蓋在方荷頭頂。
方荷感覺到一陣太陽般的溫暖,他抬起頭,眼中倒映出神父悲憫的臉。
“神會寬恕祂信徒一切罪,當你信仰我主,你就是我主在人間的牧羊人。
牧羊人吃掉一隻愚昧的羔羊並不是罪過。
主原諒你。”
方荷麵部詭異地扭曲一瞬,臉上的肌肉像是活過來般有活力地跳動幾下,使他整張麵孔看起來極不協調,隱約間似乎有了點段谘的影子。
“真的?真主會寬恕我?”
他並不相信這個狗屁真主,隻要現在有個什麽東西可以緩解他幾乎發瘋的痛苦,他都會牢牢抓住。
“是的,真主寬恕他的牧羊人。”神父篤信。
方荷咬牙:“好,請向我傳授真主教義。”
神父神情高深莫測:“真主無處不在,包容一切罪惡。真主的信徒是祂在凡間的牧羊人,我們向愚昧的綿羊們傳遞真主旨意。主寬恕你我一切罪——”
方荷聽得認真,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似乎真的在神父平和的聲音中有所緩解。
何娜覺得自己正在親眼目睹□□傳教現場,她嘴角一抽。神?鬼信這玩意兒。
這個世界隻有拳頭大才是硬道理,她一直相信隻要自己的拳頭夠大,自己也可以成為神。
憑什麽信別人?信自己不好嗎?
神父單手放在方荷頭頂:“現在,向神講述你的罪,神會寬恕你,從此以後世界罪惡都無法沾染你分毫,你我都是真主的使徒,隻能由真主審判。”
方荷張嘴,卻突然猶豫了,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這是要講述自己的罪行,大庭廣眾下他有些無法開口。
何娜翻了個白眼:“放心,站在這的每一個幹淨,沒人鄙視你。”
神父麵帶微笑,此時的表情聖潔的跟廟裏的神像有的一拚。
“放心,真主正聽著呢,無論你從前怎樣,將來都隻是真主的信徒,從前種種不再相關。”
何娜怎麽聽怎麽覺得這神父信的神實在鬼扯,
別的宗教總會扯著造福百姓蒼生或者救贖某人心靈肉|體的大旗。
這個所謂真主,怎麽聽起來就這麽不對味呢?
原諒寬恕你的一切罪?信徒都是牧羊人,不信者就是愚蠢的羔羊隨便牧羊人處置?
牧羊人沒有罪惡,即使有罪真主也會原諒。
好家夥!
何娜一拍手,恍然大悟。
這個所謂的真主根本就是強盜邏輯嘛,什麽對錯全是真主說了算。
不信他的羔羊可以隨便處置,相信他的牧羊人即使犯了罪也會被原諒,又是幹幹淨淨一個人。
強,實在是強,反正所有解釋權全部歸真主所有,信他者得永生,永遠幹淨純潔。
感情好處全讓你占了。
何娜嗤笑,更加不齒這些所謂神明。
但現在方荷很明顯需要神明安慰,她也不會沒眼色地拆穿。
一個騙,一個樂意被騙,你情我願,壞人好事天打雷劈,她才不多管閑事呢。
方荷終於還是開口了。
“我有罪,我殺了人。”他低聲說。
殺人不算什麽,哪個玩家手上沒條人命?
“我殺的是我的校長。”方荷垂頭輕聲說:“他跟我母親有關係。
我媽媽就離婚,丈夫跟著年輕漂亮的新人跑了,丟下她一個人撫養我長大。
從小我就知道媽媽很漂亮,在我們那個小縣城,每次她接我上下學,同學的爸爸們都會很熱情地搭話,同學的媽媽們都會朝媽媽翻白眼。
我考上了市內最好的中學,媽媽陪我到市內上學,在學校旁邊餐館找了份工作。
學校的校長是個老頭,教授語文,對學生很和藹,尤其對我,經常叫我去辦公室。有時候送我一支筆,有時候給我一顆糖,還把學校的報送名額給了成績平庸的我。
我不知道校長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直到一次他來我家,我隔著門縫看見他和媽媽在一起。
老人臭爛的身軀在媽媽身上,像是惡心的蛆蟲包裹著珍珠。
我很惡心,我離開了家,我覺得媽媽無恥極了,我從書中學來的禮義廉恥讓我覺得她很惡心。她玷汙了我的書本和夢想。
我隻是她想報複那個男人的工具,她拚了命要我變的更優秀不過是希望以此向拋棄她的丈夫炫耀掙回顏麵。
我不需要這些。
我在外麵流浪了一個月,回到家時看見的媽媽的遺像和骨灰盒。”
方荷深深埋著頭,隨著講述,他的聲音逐漸穩定。
把過去的傷疤揭開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痛苦,似乎真的有那麽一個真主注視著他,可以寬恕他的一切罪,讓他感受到心安。
到現在為止似乎隻是一個單純少年認識到世界醜陋的故事。
如果沒有後麵那些事發生,結果大概是隨著時間推移撫平他的傷口,他按規矩讀書工作,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但接下來才是地獄的開始。”方荷平靜地說:“我被校長收養了,我討厭他害怕他,看見他長滿皺紋的臉和身體就想吐。
他依舊對我很好,像是把我當親孫子對待。
也許他隻是喜歡媽媽呢?當我這麽想,幾乎被他的溫情感動。
直到他突然對我說,你長的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方荷笑了聲,手指深深摳進地麵。
眼睛黑的可怕:“再然後,他不再給我買男孩子的衣服,買回家的全部是女學生裝。他會讓我穿好短裙襪子,按照他的指令做事,我不能反抗。
因為他手裏有錄像,他第一次,和我發生關係的錄像。一開始錄像隻有一卷,後來越來越多。
他是個變態,把錄像擺滿一麵牆,經常挑一些出來讓我親眼從頭到尾看完。”
他咬牙切齒,手握緊的幾乎可以聽見骨頭不堪重負的□□。
“從我十三歲到二十歲,我留長發,穿裙子,注射藥物。我已經徹底回不去了。我甚至從內心開始病態地喜歡這種感覺。
一次他帶我外出,我趁機把他推下山,三天後他的屍體才被找到,已經摔爛了。”
方荷說到這,神情有些病態起來。
他捂嘴輕笑,抽搐般地笑:“我開始打著幼女的名號和別人網聊,發照片給他們。
隻要那些男人上鉤——”
他臉色陡然陰沉:“我就用準備好的工具捅斷他們的直腸,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還會玩一些有趣的小遊戲。”
他講完了,神情輕鬆了很多,猙獰的殺意褪去,
“我總共殺了十六個人。這是我的罪惡。”
神父聽完,低聲說:“真主寬恕你。”
方荷彎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我願為真主拔除世間萬惡。”
說出這句話後,他冥冥感覺和什麽東西達成了協議,吃人肉後的惡心感負罪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蕩。
罪惡一筆購銷,是這樣的感覺?
是真的罪惡仿佛被吃掉了一般,他依舊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但卻不再有絲毫愧疚悔意。
一直以來沉沉壓在他心頭的山徹底消失了。
他真心說了聲:“感謝真主。”
何娜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那她之前豈不是——
“你也不是自願的,再說,一開始也是因為我的花粉,我們兩不相欠。”方荷擺擺手,露出抹笑。
“至於是不是真的,也許何小姐你自己已經有答案了。”
心靈迷宮,關押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罪人。
他們直麵的,是真實的,屬於自己心底深處的恐懼與罪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