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
皇帝的萬壽節乃舉國同慶之大事,女眷在後宮給皇後請安後,一同前往前殿。聖壽宴場麵很大,教坊藝人歌舞不絕。樂人先效百鳥鳴,內外肅然,隻聞半空和鳴,馮紹民與肅王等皇親國戚坐於殿上,群僚和外使隨員坐於殿外兩廊。
由於皇上和攝政王現在微妙的關係,底下的人也是很好奇今晚的壽宴會不會發生什麽事情。
萱兒跟著馮紹民坐在一旁,睿兒跟著天香。席間,馮紹民一舉一動都像一個慈父一般,真是寵萱兒寵得不行。
“爹爹,萱兒要告訴爹爹一個秘密。”萱兒嘴巴湊到馮紹民的耳邊。
“萱兒要告訴爹爹什麽秘密呢?”馮紹民好奇,這小丫頭又聽到什麽話了。
“舅母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妹妹,萱兒以後有妹妹可以一起玩了。”
馮紹民微愣,詢問的眼神迎上天香投來的目光,天香點頭。
“這話誰和萱兒說的?”
“是一個大姐姐,大姐姐說宮裏的太醫說舅母懷的是個公主。”
馮紹民搖頭,示意天香不要著急
“皇妹,聽說你給皇兄準備了厚禮,朕很是好奇啊。”崇恭目光投向天香
天香起身,緩緩道:“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個大阿福,如今皇嫂正懷著龍種,恭賀皇兄皇嫂。”
“還真是合適宜,朕就希望皇後這一胎能平安。”崇恭今天心情極好,各家送來的壽禮真是讓他臉上的笑容都沒有停過。
馮紹民一直把玩著手裏的酒杯,時不時給萱兒夾點菜肴,逗逗她,萱兒直往馮紹民懷裏蹭,這兩父女仿佛這一切和她們沒有關係似的,一心隻吃美食佳肴,兩耳不聞窗外事。眼尖的人看見梅竹一直在吃辛辣之物,心中泛起了嘀咕。
蘇冽適時在身邊提醒崇恭,“皇上,皇後娘娘該請平安脈了。”
崇恭點頭,一個太醫背著藥箱走到崇恭跟前,請過安以後便開始號脈。
“皇後娘娘懷有龍種,真是天佑大熹,如果是個皇子,那江山就後繼有人了。”
崇恭神情漸漸冷寂,銳眸掃向那個方才說話的人,工部尚書,樓雲天。這工部是紀君塵的,樓雲天這話是諷刺崇恭沒有子嗣嗎?
崇恭強壓這怒氣,等著太醫的回話。
須臾,那太醫起身去給崇恭回話,“脈象平穩,母女平安。”
這句話不啻一個驚雷響在耳邊,崇恭覺得控製不住自己暴怒的脾氣,喝道:“來人,把這個庸醫給朕拉出去杖斃。工部尚書樓雲天殿前失儀,革職留用,以觀後效。”
馮紹民登時站起身來,大喝一聲,“昏君!”
崇恭勃然大怒,拿起酒杯就丟向馮紹民,“放肆!”
崇恭氣急,拂袖而去,桌案前的菜肴被打翻在地,連著湯水淋淋瀝瀝滴了下去,那碎瓷片也飛濺起來。
“皇上,臣弟有話說。”
肅王嘴角揚起,忽的開口,阻擋了崇恭離去的步伐,崇恭重新坐了下來,長眉緊蹙,“五弟有何話要說?”
“姐夫是女人的謠言雖然已經瓦解,但是還是有不少小人在背後議論,臣弟這有個證據,足可以證明姐夫的確是男子,而非女子。”
馮紹民眉梢微挑,坐了下來,筷子夾起麵前一道冷菜,慢慢咀嚼,品嚐它的味道,雖平淡無味,但也十分爽口。
“什麽證據?”
肅王恭敬拱手,“請容臣帶一個人進殿。”
崇恭揮手,“準!”
一個穿著宮裝,大腹便便的女人走了進來,怯怯的跪在地上,“奴婢見過皇上,見過皇後。”
馮紹民微眯雙眼,冷笑一聲,在這兒等著她呢。
崇恭見狀,不由寒聲,“五弟,這是何人?”
崇恭話音剛落,那女人就拖著沉重的身子匍匐到馮紹民桌前,“王爺,您不能不要奴婢啊,奴婢可是懷著您的孩子啊。”
“本王怎麽不記得有你這個人?”馮紹民眼神對過天香,兩人都明白,這肅王要幹什麽。
“奴婢是您六個月前在宮裏寵幸的小月啊,你怎麽能不記得奴婢呢?”宛月說的傷心,讓在座的人為之動人,心裏想著這攝政王是嫌棄這女子的身份,拋妻棄子啊。
“攝政王,這怎麽回事?”
馮紹民起身,“回稟皇上,微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是微臣酒後亂性。”
“你!”崇恭指著馮紹民,咬牙切齒,冷聲道:“你和天香跟朕去鴻寧殿,今天你要是不把這個事情說清楚,讓你滾回江南去。”雙眸掃過宛月,“將她帶去後宮,沒有朕的允許不準離開半步。”
馮紹民作揖,“臣遵旨。”
幾人跟著崇恭一同回到了鴻寧殿,崇恭屏退了所有人,隻留著蘇冽在一旁伺候。
崇恭已褪去了龍袍,落座在龍椅之上,麵色冰冷,雙眼森寒冷酷,“給朕跪下!”
馮紹民雖然察覺到了異樣,可是現在崇恭仿佛不能控製自己的脾氣,這個時候不能刺激他,若有差池隻怕不能收拾,馮紹民撩袍跪了下來。
“馮紹民,誰給你的膽子敢在外麵酒後亂性的,你當天香是什麽人?”
天香欲要開口,被馮紹民一個眼神頂了回去,“微臣該死。”
“你是該死,該千刀萬剮!”拿著桌案上的水杯,就丟了過去,馮紹民沒有閃躲,碎片掛到馮紹民的額間,瞬間有鮮血湧了出來。
“微臣就算再該死,那也沒有皇上昏庸糊塗,隨便就杖斃宮人,這不是一個明君所能幹出的事。”
崇恭氣急,氣血上湧,狠不得立刻殺了馮紹民,取出掛在柱子上的佩劍,就要刺過去,那劍抵住馮紹民的胸口,崇恭沉身,“你就不怕死嗎?”
馮紹民一臉鎮定,“如果微臣的死能換回皇上的人性,微臣死而無憾。”
“好!朕就成全你。”
劍要刺下去的那一刻,崇恭突然腦袋一暈身子一軟就暈了過去。
阿元趁著崇恭一門心思都在馮紹民這裏的時候,銀針入穴,崇恭就睡了過去。
“蘇冽,快!將皇上扶到床榻上去。”
蘇冽和阿元立刻將崇恭抬回了內殿,天香隻是麻木地伸手去觸摸馮紹民的額頭,手指觸碰到一片濕潤,奪目的鮮紅如萬道鋒芒直刺她的眼
馮紹民拉下天香的手,“別去摸,這血還要做給那麽些人看,小傷,別擔心。”
梅竹走至跟前,“王爺,還是請個太醫看看吧。”
馮紹民搖頭,打趣道,“破不了相,先去看看皇上。”
蘇冽鋪了褥子,替崇恭脫去了靴子,阿元已經開始診脈了,片刻,阿元茫然搖著頭,驚愕的說不出句話來,不可思議的看著馮紹民。
“哥哥,你來看看。”
馮紹民讀出了阿元的眼神,崇恭的毒非比尋常。她立刻趕至跟前,伸手去號脈,號完脈的神情和阿元如出一轍,這怎麽可能?這完全不可能啊。
阿元驟然清醒,“百清是不是給你留了東西?”
馮紹民從袖中掏出百清給的東西遞給阿元,阿元打開一聞,果然是解藥,倒出兩顆給崇恭喂了下去。
馮紹民緩步挪回到桌旁,怔怔的坐了下來,天香不敢去問,因為方才阿元和她的神情已經告訴了她。
馮紹民一動不動,有陣陣酸楚湧上喉頭,她很想忍住,可是淚水卻毫無預警的滑落,染濕了衣襟。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拭去眼淚,淡淡的道:“阿元,你去一趟吧。”
阿元皺眉,眼底劃過深沉的異色,他望著馮紹民那還留有血跡的容顏,幽幽歎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馮紹民的肩頭,緩緩道:“我替你去一趟。”
殿內靜的連窗外風聲都聽不見。
馮紹民打破沉默,“香兒,我去外頭跪著,這戲還要做足了。”
天香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她雖然不知道她和阿元發現了什麽,但是這結果肯定讓她很痛苦,天香極力忍著眼淚,顫顫巍巍說著:“好。”
天香沒有辦法去幫馮紹民承受,但隻能站在她背後,默默支持她想做的事。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半彎月亮掛在柳樹梢頭,透著霞影窗紗映照殿內,朦朦朧朧,仿佛籠了一層乳白色的薄霧。
馮紹民就這樣跪在鴻寧殿外,緊閉雙眸,隻覺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出玩笑,彎彎繞繞,竟也走了這麽些彎路,在知道自己流著南疆聖女一脈的血,覺得父皇殺自己是因為這個,如今想來,怕是因為現在這個原因吧。
膝蓋上的痛楚早已經麻木,因為她的心已經徹底麻木了,她就這麽跪了整整一夜。
馮紹民跪了整整一夜,天香就在殿內站了一夜,視線從未離開過馮紹民。不知不覺,窗外已經大亮,晴光如絲綢飄散飛揚。
她望著馮紹民,隻道:“她心裏苦。”
梅竹站在身旁,也是歎氣,“駙馬的苦沒人能比,公主,她隻有你。”
“我會一直陪著她,就像皇嫂會一直陪著皇兄一樣對嗎?”天香側頭凝著梅竹。
“是。”梅竹回答的肯定,“去看看皇上吧,阿元走之前說皇兄今早就會醒來。”
天香一步三回頭的透過窗幔看著馮紹民,神情黯然。
崇恭已經醒了,他隻覺得頭腦脹痛,一點也想不起來昨晚發生的事。
“梓潼,皇妹,你們怎麽在這?朕這是怎麽了?”
梅竹坐到崇恭身旁,“皇上,你昨晚差一點殺了攝政王,現在攝政王還在殿外跪著呢。”
“這。。。。。。這怎麽回事?”崇恭滿臉竟是怔忡之色,“朕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想殺人。”
“皇兄,你現在感覺如何?”天香十分關心崇恭的身體。
“朕現在感覺一身輕鬆,也沒有要惱怒,失控的感覺。”
梅竹和天香聞言,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沒事了,馮紹民那一茶盞也沒白挨。
“皇兄,紹民說這戲還得演下去,既然有人已經給皇兄下毒,想控製皇兄,那皇兄就讓他們得償所願。”
崇恭頷首,腦中突然記起昨晚的事,“妹夫有沒有傷到?”
天香黯然,“被皇兄用茶盞打到了額頭,不過不嚴重。”眼神不自覺的就向殿外看去,五弟既然想把宛月放在我和紹民身邊,那就放吧,在眼皮子底下,也好迷惑她。還有紹民說,皇兄要下旨把她的攝政王給罷了,讓我們過了母妃忌辰滾回江南。”
“我明白,隻是委屈你和妹夫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是她常說的一句話,望皇兄謹記。”
很快,革去馮紹民攝政王尊榮的聖旨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