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這場瓢潑大雨下了一天,衝掉了鄴城中所有的悶熱。當清晨第一縷陽光來臨前,天香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她隱約看見馮紹民正伏在她床前。她纖柔的手指眷眷撫上馮紹民的眉,再是她麵龐的輪廓。


  喉中幹澀無比,想去取案幾上的茶杯,可是背部傳來的疼痛,讓她的手顫抖的連杯子都拿不起來了,“哐啷”一聲,茶杯落地。


  馮紹民猛的驚起,看見天香睜著眼伏在床上,她此刻心中如刀割般陣陣地疼,昨日為天香上藥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香兒,你為了我和皇上撕破臉,你對我的好,我這輩子還不起。”她幾欲崩潰。


  “民,我說過,我現在隻有你,東方敬元她不配做我皇兄,他也不配做這個皇位。”天香耗盡最後的體力,再也說不動了,隻能伏在床邊喘息連連。


  “香兒,不說了,不說了,好好養傷,傷好了我就辭官,帶你去浪跡天涯,隻有我和你。”眼角的淚水滑落,一滴又一滴,漸漸如斛珠傾倒。


  天香能感受到馮紹民正在顫抖著,“民,我們走不掉的,這場紛爭我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的,因為我姓東方,而你是我的駙馬。”馮紹民怔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周遭太靜,靜得讓她們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該怎麽走。


  院子東角一座涼亭裏,阿元一襲黑衣,懶懶的躺在長凳上,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覆蓋一本醫書。


  杏兒幾步落在他身旁,“小屁孩,你整日來無影去無蹤的,都跑哪裏去了?”


  阿元似睡的沉,動也不動。


  “小屁孩,你聽到我的話沒?”


  醫書下的一雙眸子睜開,伸手將書卷派在杏兒的腦帶上,”公主姐姐傷的那麽重,你似乎閑得很。“


  杏兒苦著臉,“我們伺候在邊上也幫不上忙,駙馬爺臉色像黑炭一樣,也不敢去觸黴啊。”


  “那個人,就是一根筋,先生說的一點也不錯。她隻要碰到公主姐姐的事,就會失去理智。”


  “看樣子你還挺了解駙馬爺的。”


  “她能活著回來還有我一半的功勞。”


  “厚臉皮。”杏兒嘴角的笑卻很明顯地蕩開。


  三月轉眼就過去,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寒冷,天空飄著雨夾雪,那景色極美,輕紗薄霧般升騰起來。


  天香被禁足的這三月,不問世事,隻以逗睿兒和萱兒為樂,順便做個紅娘,撮合阿元和杏兒,這兩個人平時打打鬧鬧竟生出了感情。肅王,冰蘭和淩梓桑倒是經常來駙馬府做客,這日子過的倒也平順。


  自從被杖責以後,天香從未在馮紹民麵前提起過先皇的事,她不想讓她在朝廷裏更加為難。可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心底的滔天巨浪,再不會平息。


  朝局瞬息萬變,方容學因為崇恭的寵信,朝中勢力迅速崛起,馮紹民因為為官清廉,又素有威望,站在她這一邊的自然也不占少數,遂朝中馮紹民與方容學已成犄角之勢,但是最近,這把天枰已開始逐漸倒向了方容學,馮紹民倒是毫不在乎這些東西。


  翌日,天色大好,許久都是陰雲遮蔽的鄴城,金色的光芒灑落在駙馬府內,折射出異樣的光芒。


  天香和馮紹民剛洗漱穿戴完,宮裏就派了人過來,“公主,駙馬,皇上專門設了家宴,還請公主駙馬隨奴才進宮覲見。”


  “和皇上說,本宮和駙馬身子不適,不去!”


  馮紹民笑意淡淡,“還請公公稍等,我和公主說幾句話,一會就進宮。”


  太監識趣的到府門口等待,現在宮裏誰不知長公主和皇上關係不和,得罪這位姑奶奶,他小命還要不要了。


  馮紹民手臂一撈,將天香帶入懷中,貼著她耳邊呢喃,“香兒,就算再不想去,皇上的麵子總要給的,畢竟她還是你的皇兄。皇嫂也快臨產了,你我也該去看看她了。


  “民,你知道我不願再去看他虛偽的麵龐,那讓我覺得惡心。”


  “那就當是為了我,委屈一下行嗎?”馮紹民的聲音溫柔又寵溺。


  天香並沒有立刻回答,踮起腳尖,頃刻覆上她柔軟的雙唇,“好。”


  她們穿過重重宮闕,來到席間。鴻寧殿燈火通明,熠熠生輝,彼時正好是冬日飄雪的季節,殿內處處蕩放置著新開的梅花,芬芳異常。絲弦之聲不絕於耳,整個鴻寧殿仿佛沉浸在歡樂中。人員幾乎到齊了,崇恭坐在最高處,肅王坐在左側偏下的地方,肅王旁邊是東方冰蘭。天香則坐在右側偏下的地方,馮紹民挨著天香,可是在冰蘭身下坐著一個天香最不願看到的人,方容學。本是家宴,方容學也在受邀之列,可見崇恭對他的寵信。


  天香一襲淡橙色的長襲紗裙緯地,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邊角縫製雪白色的兔子絨毛,一條橙紅色段帶圍在腰間中間有著鑲嵌著一塊上好的和田美玉在段帶左側佩帶有一塊上等琉璃佩玉佩掛在腰間,一頭錦緞般的長發用一支紅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墜月簪在發箕下插著一排掛墜琉璃簾,更顯嫵媚雍容。天香端著酒杯,唇邊綻放微笑,“給皇兄請安。”


  崇恭愣了愣,望向天香,還是記憶裏那樣的笑容,卻再也不複當年的感覺,“皇妹三月不見,倒是大方得體多了,朕甚是欣慰。”


  “微臣敬長公主一杯。”


  天香笑容僵住,良久,刻板的笑一笑,“方大人有禮。”


  方容學見天香神情,眸中閃過光芒,亦是一飲而盡。


  席上歌舞漸起,舞姬一抬眼,一甩袖,露出無盡風情,眾人如癡如醉,氣氛十分融洽。


  幾巡歌舞過後,方容學上前恭敬俯首,“皇上,微臣不甚酒力,可否容微臣去禦花園醒酒?


  “方愛卿自便。”


  漫天雪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斷的飄舞著,紅牆綠瓦已經成了無限幽靜秀美的銀白色世界。


  少刻,方容學獨自一人朝禦花園走去,他轉過一彎,看到青楓亭中獨自站著的蘇冽。


  “蘇大人真是盡職盡責這麽晚還在巡邏。”


  “方相,身為錦衣衛自當守衛皇宮,保護皇上安全。”


  方容學揚一揚眉,“皇上有蘇大人這樣的忠臣真是大熹的福氣。不打擾方大人,本官告辭。蘇大人的靴子都有灰了,本官替你撣去。


  蘇冽避之不及,隻得任他彎腰,“怎麽敢勞煩方相。”


  方容學隻笑,“為蘇大人效勞,那是本官的福氣。”


  宴過半席,馮紹民看到了天香微微泛紅的麵色,擔憂道,“香兒,你還好嗎?頭覺得暈嗎?


  天香搖了搖頭,靠在馮紹民肩頭,“就是覺得有些烈,我想出去透會風。”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和我都走了,皇兄問起來就不好了。”


  馮紹民點點頭,隻得讓天香獨自一人出去。


  天香一人走到了溪湖旁,夜風起,吹得發髻有些鬆了,扶一扶發髻。


  不遠處,一道墨黑色身影看著這邊的天香,勾了勾唇角,朝天香走來。“長公主殿下,一個人也來欣賞這雪景嗎?”


  天香擰眉,“你來幹什麽?”


  方容學眼睛一眯,“天香,不要生那麽大氣啊,你可知,我早已對你傾心,馮紹民有什麽好的,不如你跟了我,我一定比馮紹民對你更好。”


  天香握拳,“你無恥,就算是嫁給別人,也不會嫁給你這個卑鄙小人。”


  方容學飛快攬過天香的腰,“我就是喜歡你這脾氣。”


  天香頭皮一緊,急的紅了眼眶,想出手教訓他,可是渾身使不上力氣,怎麽都掙脫不開,“滾開!”


  “天香,別掙紮了,這十香軟骨散要六個時辰才可以退去,今晚公主喝了不少酒,就讓我們雙宿雙飛吧。”


  “你放開本宮,再不放開本宮叫人了。”天香的雙手不停的掙紮著。


  “你們在幹什麽?”馮紹民擔心天香,隨後跟了出來,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天香愣了一下,轉頭看見馮紹民鐵青的臉色,立即推開了方容學。


  方容學笑意盈盈,“本官正好在此處遇見長公主殿下,就一道賞了禦花園的美景,駙馬爺不回介意吧。”


  “更深露重,公主身子嬌弱,不宜在這吹風,還是早些回公主府歇息吧,微臣明日再和公主一道去看皇後娘娘,這就回府了。”


  方容學眼波江流,“難得駙馬爺和公主還惦記皇後娘娘,微臣時長惦念,隻因後宮男子不得入內。這有快玉佩,還望駙馬爺和公主代為轉交給皇後娘娘。”


  “紹民定當交給皇嫂。”


  見方容學離去,馮紹民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公主和方大人真是有興致。”


  天香唇角一摸笑意,牽起馮紹民的手,白裏透紅的麵容落入柔色的月光中,令人移不開眼,“民,駙馬府該買醋了。”


  馮紹民瞳眸似乎帶著一些怒氣,“以後不準和別的男人輕近,不準誇別的男人。”


  天香瞧著馮紹民這般霸道的模樣,不由笑的更盛,“阿元也不可以嗎?”


  馮紹民眉眼一挑,“不行,如果娘子不答應,知道後果。”


  “好好好,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天香邁著虛軟的步子,馮紹民剛恢複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香兒,怎麽了?”


  “你還說,那個方容學在酒裏給我下了十香軟骨散,如果不是這個,我早就把他打的跪地求饒了,還輪得到你吃醋?”


  馮紹民直接把她橫抱起來,“那我抱著香兒去看皇嫂。


  漫天的寒風都抵擋不住她們眉眼之間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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