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
“爹爹!”門剛打開,睿兒一頭撲進馮紹民的懷中,迎麵而來的天香正要彎腰逮他,小二兒左右閃躲藏到紹民後做著鬼臉,調皮的不行。
天香停下喘息,麵對泥鰍般的小鬼搖著頭,“我不行了,有用的,交給你了。”
馮紹民見睿兒滿頭大汗,頭發濕漉漉的,不禁皺眉,手伸到孩子身後一抹,在瞥見天香沾滿泥土的雙手,“你這個做娘的帶頭教壞孩子。”
“得得得,說不過你這個狀元爺,睿兒,走,娘親給你洗澡去。”
睿兒跳了起來,嚷嚷道:“不要!不要!我要爹爹給我洗。”
天香一攤手,一臉無奈,仿佛就是你看,不是我不給孩子洗,是孩子不要我洗。”
馮紹民牽著睿兒的手走出房門,與天香擦肩時,天香眼角一眨眼,睿兒一臉壞笑。
哼,馮紹民看我今天不好收拾你,居然隱瞞了我那麽多事。
親自體會了才知道,給孩子洗澡真不是件容易事。
馮紹民也不知道睿兒今天怎麽了,非要她一個人給自己洗澡。一個大木盆,一邊玩一邊往她身上潑水,嘴巴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還需要回答他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爹爹~”忽而,睿兒柔軟的小身子依進馮紹民懷裏,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手臂,“爹爹,為什麽娘親說你睡覺的時候要啃她?”
馮紹民聽聞,臉都黑了一半,這個天香又在給孩子講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馮紹民:“這個額。。。。。。”
“爹爹是肚子餓了才要啃娘親嗎?娘親身上有好吃的肉肉嗎?”
馮紹民:“。。。。。。。。”
“爹爹,你以後不準欺負娘親了,娘親總是在半夜默默的哭。”
馮紹民對天香的愧瞬間湧上心頭,眼眶淋濕,“睿兒乖,爹爹以後不會欺負娘親了。”
“好耶,又可以和娘親去捉泥鰍了。”
“馮紹民:“。。。。。。”
夜幕降臨,銀月將柔光傾灑一地
前廳之中,圓桌上已經備齊了一桌酒菜,最顯眼的就是那道紅燒豬頭。天香坐在桌旁,兩條腿上坐的是粉嫩的萱兒,她吻了一吻萱兒的額頭,“駙馬爺怎麽還不來,再不來本宮和小姐都快餓死了。”
杏兒福一福身答道:“駙馬爺在給公子沐浴,聽說公子把駙馬爺折騰的夠嗆,現在正在換衣服,一會就來。”
半柱香後,馮紹民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走了進來,她故作冷淡道:“吃飯。”
她自顧自坐著,慢條斯理的夾菜,又忍不住抬眸覷了天香一眼,見她滿麵春光,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心裏想著晚上一定好好收拾她。
“爹爹,你給弟弟洗澡了,我要爹爹給喂飯飯。”
馮紹民眸底寵溺四溢,“好,爹爹給喂。”
好家夥,給萱兒喂飯比給睿兒洗澡還累。萱兒邊吃邊玩邊說話,這簡直就是一次體力,智力活。
啪嗒!碗筷落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天香抬眸望著她,一臉狡黠,“怎麽了,不好吃嗎?”
馮紹民眼神都快凍出冰來了,“萱兒,好好吃飯,別像你娘坐沒有坐象,吃沒有吃象,食不語,寢不言。”
天香氣鼓鼓的瞪著馮紹民,用力嚼著菜故意發出響聲。
啊切,萱兒突然鼻子癢,一個朝天噴嚏,嘴裏含著的飯菜盡數噴到了對麵天香的臉上,一張臉從青紫到煞白,卻礙著本來想好好懲罰馮紹民的,極力隱忍著怒氣。
“哈哈哈哈哈哈,娘親成大花貓了。”萱兒樂的前俯後仰,將天香氣得摔盤離去。
馮紹民無奈的搖搖頭,捏了捏萱兒的鼻子,“你這個小壞蛋!”
不行不行,這兩個孩子可不能在讓天香給帶壞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教他們規矩,教他們讀書識字。
燭火搖曳,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似乎要將周遭的一切都籠罩在迷蒙裏。天香獨自沐浴後躺在床上,及腰長發鋪滿床,如同一幅精致的水墨畫
這時,寧靜的夜空中,空曠的駙馬府庭院,一縷潺潺琴音響起,那樣的輕柔,那樣的清澈明淨,如同來自深穀幽山。
天香起身朝屋外走去,清涼的夜吹起她淡紅色曳地水袖對襟紗衣,在暗夜中漫天飛舞,她一步步朝著馮紹民走去,如同著魔般。
馮紹民渾然不覺她靠近,隻一味彈奏,糾纏千裏,琴音繞叢林,心在顫抖聲聲猶如鬆風吼,湘江湘水碧沈沈,未抵相思一半深。
她亦將所有的苦痛與情感化作一曲夜琴。
天香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那個碧波蕩漾的夜晚,她的智慧,她的情懷,她的身影從此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在無法揮去。她從不被感情束縛,可是她愈縛愈緊,愈陷愈深,無法自拔。這個榆木腦袋也許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她也隻能認了,誰叫她東方天香愛慘了馮紹民。
一曲三回,漸漸而止。紹民徐徐站起,轉身看見天香立在身後,“打擾你休息了?”
“民,夜涼了,回屋休息吧。”
馮紹民一驚,“民?”她從未聽過天香喚她這個名字,見她凝神不語,天香又喚她:“民?”
馮紹民如夢初醒,上前拉住她的手,十指緊緊相扣,永不分離。她拉著天香朝屋裏走去,兩個長長的影子映在路上,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個人。
天香傾國傾城的容顏在燭火的映照下,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她細長的手指觸向馮紹民白的衣領,解開衣衫,一件,兩件。
天香抬眸,對上馮紹民攝人心魂的眼,“民,我想看看你的傷。”
馮紹民緩緩褪去她的衣衫,和天香般白嫩的皮膚,一寸寸露在天香眼前,天香淚水滑下,濕熱的液體無聲莫入衣衫。
這樣一道傷痕,她會有多痛,還有那腿傷。
俯身,天香的唇輕輕覆上她的傷處,輾轉流連。她的熱淚滾燙,滴滴落在她的胸前。
馮紹民利落翻身,天香已置身身下,薄唇已被她俘獲,攻略城池,由淺至深,她的身體滾燙,隨著她,沉淪,再沉淪。
夜半三更,天香窩在馮紹民力的頸下熟睡著,她溫柔凝視著天香熟睡中的容顏,手指拂過她光潔的臉,小心翼翼。
狂風怒吼,暴雨劈啪下著,雨點密集,隨風飄來。等候在屋外的餘倫,見馮紹民出來,“爺,林之兄的飛鴿傳書,那晚刺殺王閣老的不是墨寒閣的人。”
“他確定?”
“是,他與回京途中刺殺肅王殿下的人交了手,不是。下官查了,墨寒閣暫時與天延國沒有往來。”
馮紹民略略頷首,“我與墨寒閣做交易本也為試探。”
“墨寒閣是敵是友著實分不清,聽聞他們給錢就辦事,江湖幫派,性子摸不透。”
馮紹民伸手捏了捏眉心,神情略顯疲憊,“公主一心要查先皇的死因,隻怕公主和皇上的關係會越來越僵。”
餘倫低歎一聲,“如果真的是皇上,也難怪公主會如此。”
隻有無情的人,才能在那個位置坐得住。
天邊才泛起一絲魚肚白,馮紹民早早的起了身,正準備上早朝,天香拉著她的手,“走,上早朝去。”
“香兒你。。。。。”
“我說過回京以後陪你上早朝。”
“這不合規距。”
“鬼知道皇兄又在想什麽陰謀詭計陷害你,我陪你去,看他能把你如何。”
馮紹民的手憐惜的按在她手上,聲音溫柔,“香兒,謝謝你。”
百官早已到宮門前候著,宮門打開,魚貫而入,朝暉殿裏有序地列成兩隊。
馮紹民的位置空著,其他官員都在竊竊私語,“駙馬爺平時都是第一個,今日怎麽了?”
“聽說駙馬爺此次去曲白鎮遭人暗算,受了傷了。”
“你們不知道吧,暗算駙馬爺的正是曲白鎮的知府林俊,當年欲仙幫倒台,駙馬爺奉旨清除餘孽,這個林俊當時可是被當今皇上從駙馬爺手裏救下來的。”
“那照你這麽說,要殺駙馬爺的豈不是皇上。。。。”
忽然聽的外頭一聲,“長公主殿下到。”
眾人齊刷刷的將視線移了過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矚目下,天香一身素服扶著馮紹民踏了進來,滿殿鴉雀無聲。
自古後宮不得幹政,若沒有皇上允許,就算你是長公主也是不能擅入朝堂的。
天香隻顧著扶著馮紹民,對旁人的目光絲毫不理會。
內裏一聲皇上到,百官下跪,山呼萬歲。崇恭示意眾人平身,眉頭深皺,“天香,你放肆!誰讓你上朝的,趕緊給朕退下。”
“皇妹上朝自然是保護駙馬,誰知道皇兄又準備密謀什麽置駙馬於死地。”
此言一出,滿座一片嘩然,誰都知道天香的話是什麽意思。果然曲白鎮駙馬遇襲是皇上受益的。
崇恭不語,雙眸中暗沉的冷色讓人望的心境直跳,冷意,在這碩大的大殿中不斷攀升。
“天香,你這話是何意?妹夫同朕是一家人,何來暗害?“崇恭的臉色瞬間生硬如鐵。
天香輕哼:“要不要把皇兄的錦衣衛傳過來問問啊?林俊當年可是皇兄從駙馬手裏硬生生給救回來的。怎麽了?皇兄想否認?從京城到鄴城少說也要四五日,駙馬一墜崖,蘇冽就帶著錦衣衛出現,除了一早就在曲白鎮埋伏,還有其他解釋嗎?”
崇恭眸底有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昔日跟在自己後麵的跟屁蟲,如今為了馮紹民敢擅入朝堂,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忤逆他。
僵持,彌漫每一個角落,他們紋絲不動,隻這樣望著。
直至方容學的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冷戰,“長公主殿下,皇上派錦衣衛跟隨是為了保護公主殿下安危,至於林俊,皇上當日也是惜才才留了他一命,這幾年,林俊所在的曲白鎮百姓安居樂業,足可說明此人的才能。”
天香冷眼睥睨了他一下,冷笑,“我當是誰,原來是條狗,還是條瞎了眼的狗,曲白鎮安居樂業?方大人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崇恭額上青筋突起,幾乎帶著風聲衝了下來,那陣風聲便轉到天香跟前,迎麵而來的是一記響亮的掌捆,“東方天香,你放肆!”
“皇上息怒。”眾人拜倒在地。
天香臉上一陣燙,到了末了,除了痛,便再也沒有其他感覺。皇兄他從沒有罵過她,沒想到也會有今日。
天香全身都在發抖,止不住似的。半晌,她才幽幽冷笑,啞的喉舌才說得出話來,“皇兄,你我之間竟也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寧願你還是從前那個隻知道木鳥的太子老兄,最起碼你還有心,還像個人,如今站在我麵前的隻是一個冷血,無情,沒有心的軀殼,你知道你的木鳥為什麽飛不起來嗎?那是因為你沒有心。“
崇恭滿眼通紅,仿佛要沁出血來,“你都聽聽,說的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話?”說著冷眸覷著下首的馮紹民
天香嗓子眼裏冒著火,“大逆不道?那天香到要問問逆了誰的道?是皇上還是天下人?”紹民拉拉天香的裙角,示意她不要說了,可是天香毫不理會
崇恭胸腔急劇起伏著,“誰給你這麽大膽子敢忤逆犯上,不要以為你是長公主,朕就不敢治你的罪。”
天空好似被捅破了一個窟窿,雨水從窟窿中倒下來,好似無數把鋒利的利刃直插大地,這個早朝太不尋常了
“皇上做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林俊是誰的人皇上自己清楚,那兩位知縣怎麽死的皇上更清楚”
一陣強烈的電光自空中劈下來,照的崇恭麵上神情更森冷。大殿中沉寂如水,唯有香爐中升起的嫋嫋青煙,可那香氣更令人窒息。
天香看著崇恭冰冷的目光,帶著隔離的意味。
須臾,方容學率先出列,字字鏗鏘,“皇上,長公主殿下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應當重罰,否則皇上的龍威何存?”
馮紹民旋即開口,“皇上,長公主是微臣的家妻,若要罰就罰微臣。還請皇上看在與公主兄妹的份上,饒恕這一回。”
方容學毫不退讓,勢必要把昨日受得侮辱討回來,“駙馬爺此言差矣,長公主身為皇親國戚,皇上的親妹,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上,如今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語,若不嚴懲,日後若傳出去,皇上的顏麵何存?”
天香麵色平靜,唯有轉眸的一瞬閃爍出芒刺般的寒光,冷冷道:“無恥小人。”
“那依方愛卿隻見,該如何處置長公主?”
方容學一臉陰笑,“慎刑司是處罰犯錯宮女的地方,長公主這般若不吃點苦頭,怕是記不住教訓。”
馮紹民臉色瞬間鐵青,這個方容學今日不會放過天香的,“皇上,公主怎可去那種地方,一朝長公主受罰去慎刑司,傳出去皇家顏麵何存?”
大理寺卿劉俊,餘倫一見這等情由,不免急了,“皇上,長公主即使有錯,也不能去慎刑司啊。”
崇恭望著天香那不肯退讓的神情,臉迅速白了下去,那種白,是冬日的殘雪,若天香肯認個錯,他不回拿她怎麽樣的。天香可以無情,但她作為哥哥不可以無義。
天香冷聲:“皇上是準備廢了我,還是殺了我?”
馮紹民內心震驚如同滾滾雷雨,她死死掐住手指,細碎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侵蝕著她的大腦。
“皇上,微臣願辭官歸隱,還請皇上饒恕長公主。”
“馮紹民,你要是敢辭官,本宮今天就撞死在這朝暉殿。”
百官愕然,心頭大震,這長公主今日是要和皇上撕破臉了
“好!好!好!,東方天香,朕今日滿足你。你可以無情,但朕不可以無義,朕如果把你廢了,百年之後怎麽去和父皇交代。傳旨,長公主忤逆犯上,擅入朝堂,有失德儀,念其初犯,罰俸一年,杖則二十,禁足三月,以觀後效。”
“皇上,不可以!微臣沒有以身作則看住公主,理應受罰,要打就打微臣吧”
“馮紹民你住口!一人做事一人當,用不著你替本公主求情。”
“陸承,帶長公主下去。”崇恭的話毫無溫度,平靜的像湖水一般,沒有任何的漣漪,眸中有幾分迷離。
天香一直笑著,清脆的笑聲回蕩在朝暉殿中,漸漸,笑聲越來越難,仿佛那蓮心之苦。他還跟自己提父皇,他還有沒有心。
“至於馮紹民,長公主如此大逆不道,你這個做駙馬的也脫不了關係,即日起廢除丞相之職,方容學任右相,馮紹民任左相。”
天香冷笑流淌,譏諷:“皇上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好,怎麽怕駙馬威脅到你的皇位嗎?皇上登基這幾年,駙馬暗地裏為皇上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嗎?”停頓了片刻,她又字字清晰道:“皇上怎會知道,皇上的心思整日都在除了駙馬,除了張紹民,除了李兆庭,等皇上把身邊一個個忠臣全部鏟除幹淨了,你以為你這個皇位還坐得穩嗎?”
崇恭微張的眼角迸出無盡的怒意,暴怒:“再加二十杖!把人給朕帶下去!”
馮紹民聽罷,麵色慘白如紙,四十杖,天香還有命嗎?
她跪在崇恭腳邊,“皇上要微臣的命拿去便是,可是長公主是您的皇妹,這四十杖下去,公主會沒命的。”
崇恭漠然道:“朕不要你的命,沒有妹夫,朕如何治理這個國家。”
馮紹民看著天香那決然的背影,沒有任何的希冀,之餘冰冷。她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茫然了,為什麽她一次次將傷害帶給天香,如果三年前,先皇殺了她,現在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突然她揚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她恨極了自己。她的清高,她的傲骨,此刻看來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崇恭拂袖走出了朝暉殿,侍衛將刑凳擺了出來,天香冷笑,自動到刑凳上趴下,執杖人靜立一旁
陸承歎息:“公主殿下,您向皇上服個軟,認個錯,這頓板子就過去了,何必搞得自己如此難堪。”
見天香閉上了雙眼,陸承無奈,將天香的嘴塞住,“皇上有旨,長公主忤逆犯上,杖四十。”
兩根長一米,寬一尺的板子,生生打向天香。雨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將她衣衫濕透,她的眼淚一瞬湧出,模糊在了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亦分不清是心痛還是身痛。天香臉色慘白如紙,衣衫上血跡斑斑,後背的衣服早已被抽成襤褸的碎片,鮮血浸潤的衣衫都和皮膚粘在了一塊,有些嵌進皮肉裏,有些如蝴蝶般飛舞在清冷的空氣裏,原先如雪的背部肌膚如今滿布猙獰的傷痕。
“香兒,你忍著點,快到了,別睡!”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所有的聲音,暴雨拚命衝刷著,唯獨衝不去馮紹民心中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