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不平凡的梅園之夜
日頭尚未從海中升起,潮水已退,淡白微青的天空,天際的月亮斜掛在天邊,仿佛已將走盡它的旅程,正要隱沒到大海中去。
海邊幾座低矮的小山,還包裹在銀紅色的曉霧裏,好象略帶些睡猶未醒憊懶的樣子。
呼吸著略帶點潮濕的空氣,天氣變得愈加清涼了。
“真正是應驗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俗話了啊”,走在前邊的我神清氣爽地對身邊的蔣冰潔說。
“如果此趟平江縣衙之行順利的話,”蔣冰潔也笑吟吟地說,“我們晚上回來可得好好慶賀一番,好多沒有痛痛快快地慶賀過了”。
“想來是應當沒有什麽大問題的吧?”我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地說。
的確如此,世事難料,誰又能夠未卜先知地知道幾個時辰以後會發生些什麽事情呢?
如果他們知道此次平江之行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是否還會如此義無反顧呢。
好在平江縣城離琯頭鎮並不遠,在琯頭鎮亭長林秋原的引領下,他們沿海岸線前進,轉過幾個不大的山頭,很快就看到了平江縣城的身影。
聽到門房通報是朝廷派下來的司農卿到訪,平江縣知縣張全利連忙吩咐大開衙門,帶領全縣職司人員到衙門外列隊遠迎。
雖然司農卿並不是什麽大官,但是欽差身份見官大一級,何況司農卿本身就是京官,當然不是小小的平江縣知縣能夠怠慢的。
初見平江知縣張全利時,我大吃一驚,以為是見鬼了。
排列在平江縣眾官前麵,帶領眾官迎接欽差一行的那個身著七品頂帶的官員,赫然就是已經被羅平君殺死的張全勝。
這也難怪我會如此吃驚,平江縣的知縣張全利,是張全勝的嫡親兄弟,兩人本是一胞雙胎的孿生兄弟,長得也幾乎是一模一樣。
除了他們的親身爹娘外,外人是很難將他們區分開來的。好在兩人是分在不同的地方為官,並沒有因為兩人長相相似鬧出過什麽大的亂子來。
要不是他已聽到羅平君說起過他殺死張全利的過程,他還真有些不太相信這是兩個孿生兄弟。他更相信是張全勝是化名潛逃在這裏來為官的。
聽到張全利自報身份時,滿腹狐疑的我才明白過來,這世界上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進入縣衙大堂後,等候迎接的眾官早就排好了香案,我取出朝廷的聖旨來,宣讀起來,大意是說,司農卿我前來你縣,籌措糧草、招募民壯,希望沿途官吏民眾多配合雲雲。
眾人山呼萬歲,叩謝皇恩已畢,起來各各入座敘話。
老奸巨滑的張全利吩咐馬上先擺酒替陸大人接風。
沒有想到,在平江如此一個小縣,居然能夠很快就置辦出幾桌上好的宴席來,水陸雜燕,山珍海味一應俱全。
可想而知,張全利在這知縣任上,肯定搜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擁有幾個名廚以供自己口腹之欲。
本來我還有些擔心,怕張全利會因為他哥哥的死而遷怒於自己,為難自己一行人。
但看他神色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麽怨恨之心,隻是一副熱情的樣子,盡力張羅著接風宴席的事。唯恐招待不周,怕欽差怪罪下來。
自然,在飲宴之間,張全利對我大拍了一通馬屁,如什麽年少有為,前程遠大之類的,當然還不了自我吹捧一番,希望大人提攜之類的話。
原來自己是想錯了,看來張全利並產知道羅平君和自己的關係,他當然不可能拿自己替他哥哥報仇了。
不過,我還是挺討厭那種溜須拍馬的行為,無外乎就是想為了討好上司,為自己謀一星半點私利而已。
為了讓張全利能夠很好地配合自己的計劃,我強自忍住心頭湧起的陣陣惡心感覺,相與周旋應酬。
在觥籌交錯的宴席之間,神色焦急的我幾次張口欲說此行的正事。
當談論的話題由我引向招募民壯和募集糧草的主題時,張全利一陣哈哈敷衍過去,說,不急不急,這事明天再說。
正當酒酣耳熱之際,張全利卻和身旁的縣尉耳語幾句後,站起身來說,“陸大人,下官有急事待辦,請縣尉劉大人陪同陸大人多飲幾杯,下官失陪了”。
“張大人請便,”已經被他們灌得有些頭昏腦脹的我,沒有看到隔座的蔣冰潔的眼色。
“張大人,就留步,”一直有些戒備的蔣冰潔看出情形不對,於是高聲說,“陸大人已經有些醉了,請派人送陸大人去休息下”。
“好,劉縣尉,你先送陸大人去休息,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張全利看了看弱不禁風的蔣冰潔一眼,有些不在意,說著就快步離開了。
劉縣尉扶著我走向內堂,蔣冰潔緊緊地跟隨著他,直到劉縣尉將我安置在一間潔淨的內室。
劉縣尉是一名行伍出身的縣官,身板挺直,說話聲音粗大,看起來一身正氣的樣子。
臨出門的時候,劉縣尉突然回過頭來,對蔣冰潔說,“小心!“
說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本來就心有懷疑的蔣冰潔,聽到劉縣尉出言提醒,更是坐立不安,又不敢稍離我半步。
我倒好,已經喝醉了的他,什麽也不知道地倒頭就睡,不一會就呼嚕大作起來。
蔣冰潔輕輕地皺了皺眉頭,沒有想到我那麽儒雅的一個人,居然也會打呼嚕。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喝醉,也沒有真正呼呼大睡。
他早就看出了張全利的不懷好意,趁人不備時,偷偷服下了一粒解酒丸,以備出現不利的情況
果然,宴席之間,張全利帶著幾人輪番勸酒。
我心知肚明,為了查探他們有何陰謀,來者不拒。
酒桌上的幾番交鋒下來,我就佯裝不勝酒力,做出一副醉眼惺忪的樣子。
一個小雛兒,還不是很快就會栽在我的手裏,看你怎麽逃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張全利在心底暗暗得意。
他很快就安排劉縣尉送我前去內室安歇,自己卻匆匆忙忙趕到外麵去安排人手了。
聽到劉縣尉臨走時出言示警時,我心底暗暗有些納罕,看來,這個劉縣尉並不是張全利一夥的。
從他能夠及時示警一事看來,這是一個可以相信的人。我認定劉縣尉是行得端,走得正的人,是可靠的。
想到一臉焦急狀態的蔣冰潔時,我從心底深處感到歡欣,這個丫頭還是真正喜歡自己的。
他再也不忍心讓他為自己擔驚受怕了,估計劉縣尉已經走遠了,他偷偷睜開眼睛,伸手捏了捏蔣冰潔的鼻子。
“你!”冰潔開始一驚,繼而高興地說,“原來你沒有喝醉啊,你這個壞蛋,害我擔心死了”。
這完全是一副小兒女情態,哪裏象一個身懷奇技的巾幗女傑的形象啊。我搖了搖頭。
“要是我我就那麽容易給人擺平了,我們幹脆就不要在這個亂世裏混下去了,早早尋找一塊豆腐撞死算了”,我嘿嘿一笑。
“那你剛才是裝醉的?”女人好象有些後知後覺,是愛情讓人變得有些傻氣了吧,居然問出這麽幼稚的話來。
“我是想看看他倒底在弄什麽鬼”?我說,“現在是揭開他們詭計的時候了”。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對付我們啊,我們並沒有得罪過他呀”?蔣冰潔還是有些不解。
“張全利可是張全勝的親弟弟,他不想殺我們為他哥哥報仇才是怪事”,我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進行教導著這個不開竅的榆林腦袋。
“張全勝是羅平君殺死的呀?”蔣冰潔才說出這句話來,馬上就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羅平君那家夥連累了我們”。
“我們得馬上出去,在這裏可能會有很大危險。”我伸出手拉著冰潔的手,“趕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冰潔的手掙紮了下,想抽回手,但她想了想,便紅著臉放棄了,任由我拉著自己的小手。
為了不打草驚蛇,憑兩人的功夫,兩人悄悄攜手輕而易舉地就潛出了內室,向衙門外走出來。
沿途的數十個看守梅園的兵丁,當然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給擺平躺下了。
出到衙門外來,眼前前麵街口轉角處,有兩隊兵丁各自持著長槍,相互對峙著。形勢似乎到了自劍拔弩張的樣子,好象隨時都可能相互廝殺起來。
一隊人馬領頭的就是那個陰險狡詐的張全利,為了替兄報仇,居然動用了縣城的防衛兵丁。
另外人數明顯較少的一隊人馬的領頭人,卻意外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將官,並不是我料想中的劉縣尉。
看來,張全利在這平江縣並不得民心,至少並沒有獲得全部的民心啊。
“王副將,你這是什麽意思,難得你也要與本縣作對?”張全利惱羞成怒地大聲喝叫到
“末將不敢,末將懇請張大人這就退兵,稍後末將就自縛給張大人請罪,”那個王副將一副不卑不亢的態度。
“大膽,難道你也想同劉縣尉一樣,”張全利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來人,押劉縣尉上來,給王副將清醒清醒腦子”。
立刻,五花大綁的劉縣尉被人從後麵推到前麵來,他的嘴裏被人堵了塊破布。
“末將懇請張大人放了劉縣尉,”王副將義正詞嚴地對張全利說,“希望張大人能夠懸崖勒馬,不要做出誤人誤已的事情來”。
“嗬嗬,看來你還真是冥頑不靈,”張全利一揮手,“給我拿下”。
話剛說完,張全利卻莫名其妙地一頭栽倒在地。兩隊劍拔弩張的士兵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是我見情況緊急,不忍心讓這些兵丁們自相殘殺,出手用一塊飛煌石將張全利擊倒在地。
兩人隨即從隱身之處躍出,幾個起落之間便奔到了兩隊人馬之前。
我用欽差的身份彈壓住眾士兵,喝令他們由各自的將官帶回,不得私自尋仇,否則嚴懲不貸。
見到領頭的知縣大人給人家一塊石子就打倒在地了,自己還替他賣什麽命,何況謀殺欽差,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
張知縣一頭的士兵們都無可奈何地垂下兵器,低垂著頭,表示願意隨各自的將官返回營地。
隨後,我吩咐將五花大綁的劉縣尉解開,並讓人將被擊倒在地的張全利暫時收監看管起來。
詢問之下,我才得知,張全利為了替兄長報私仇,竟然動用守城的兵丁準備掩殺欽差一行。
劉縣尉為了勸阻瘋狂的張全利,被他喝令下人捆綁起來。
幸虧得到消息趕來的王副將及時帶人在街角堵住了張全利一眾人馬,事情才沒有進一步惡化。
張全利謀殺欽差一事,當然是罪不容誅。
不過,我決定行蔣申報朝廷,並派人押送他到福州行宮,給朝廷去處理。
對於劉縣尉和王副將,我好言好語地安撫了一番。
我以欽差的身份,將平江縣的事務暫時交付劉縣尉處理,並拜托他代為處理招募民壯和募集糧草的事。
劉縣尉欣然受命,自是用心地去輸這兩大重任。
我和蔣冰潔也暫時住在縣衙裏,等待羅平君的消息。
入夜,暫時負責主持平江縣事務的縣尉劉文歡,便安排欽差我等人入住進了縣衙後園的梅園裏。
在經曆了白天的一場不小的風波之後,劉文歡已經加強了後園的守衛力量,隨處可見多了許多防衛的士卒。
平江縣衙的後園卻分為鬆園、竹園和梅園三大部分。每個園中各有房屋若幹間,房間裏布置得還算是較為雅致。
看來,張全利這個人還是個蠻會享受的人。這個平江縣城雖小,卻被他利用那些橫征暴斂來的大量錢財,將縣衙的後園建得如同一座小小的江南園林一般。
為了感謝劉文歡白天的鼎力支持,我正和蔣冰潔約劉文歡在梅園一起小宴。
他們正好在談論到白天所發生的事情,準備明天一早及時處理張全利企圖謀殺欽差一案,以及處理這件事遺留下的相關事宜。
在當前這種非常時期,為了盡可能團結絕大多數的力量,他們決定要盡最大努力避免株連到許多無辜的人。
夜已經漸漸有些深了,三人突然都覺得有些困乏,好象是提不起精神來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嗬欠。
我心底不由得一顫,心生警兆,這是個不好的信號。
這種情況相對於劉文歡來說,可能是因為白天操心事情太多,身體單薄,覺得精神有些困乏,還沒什麽可說的。
可是對於有武技在身的陸蔣二人來說,同時都感覺到有些疲憊的現象,那就是極不正常的情況了。
情況不太對勁,這是明顯的輕微中毒現象,肯定是有人在他們的飲食中下了什麽無色無味的藥物。
如果稍有什麽異常顏色或者異常的氣味,我都會及時的發覺到,不至於中招了還不自知。
我對蔣冰潔使了個眼色,提醒她注意下,情況好象不大正常。蔣冰潔也有些警覺起來,默運玄功,立時覺得神清氣爽。
院外,突然傳來一聲低而短促的呻吟,好象一個人突然受到重擊而立刻致命的情況。
我心中一凜,側耳細聽,又是一聲極短促的呻吟傳來,緊接著聽到一聲輕微骨折的聲音。
我神色鎮定下來,立刻判斷出來外麵的情況突然有變。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所處的房間外麵,在梅園裏有人在狙殺守衛梅園的侍衛。
守衛在梅園周圍的大部分侍衛,分布據守的各自大致位置,我都比較清楚。
從剛才所聽到的聲音方位來判斷,這兩個被殺的侍衛,所據守的地方,應該是離他們的房間很近的位置了。
相對來說,守衛在其他位置的侍衛,都大約在數百步之外。
那個刺客狙殺侍衛時,發出這樣小的聲音,我是不可能聽得到,也不可能聽得那麽清晰的。
我抬眼看了一眼蔣冰潔,看見她也提高了警覺,知道她也肯定發覺了這件事情的不同尋常之處。
稍後,我就聽到有人走過來,輕輕推開梅園院子大門的聲音。
這個聲音雖然不很大,但我想劉文歡應該是注意到了,隻見他略一皺眉,有些惱怒的樣子。
看來劉文歡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有多麽嚴重,他至多以為,那推開院子大門進來的人,隻不過是梅園不懂事的仆人罷了。
我深思著,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大腦急速的運轉著,思考著,現在怎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前來殺死梅園的侍衛呢?
他們針對的是誰?
難道是針對我們幾個人?
殺手既然能夠提前在廚房裏的酒菜裏麵下毒,那麽他們絕對不是外來的人,也絕不是臨時起意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判斷,可能在梅園內其他方向的侍衛們,恐怕都已經遭遇到了不幸,可能都被殺害了。
否則是無法解釋在梅園中竟無人出聲示警,更不會沒人注意到有人擅自撞入了梅園。
我看了看劉文歡,他看來好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蔣弱書生。但他是否靠得住呢,畢竟他曾是張全利的屬下。
劉文歡有些奇怪地看著我,這個欽差大人酒喝得好好的,怎麽他的眼神直直地盯著自己,神色也相當的古怪,好象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蔣冰潔也不由提聚功力以防萬一。就在這時,她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那是有人進入了梅園,不小心踩到園中枯枝的聲音。
蔣冰潔心中一凜,功力不弱的她當然能夠聽得出來,來人的輕功應當是極為高明的,甚至遠在她和我兩人的功夫之上。
我再次看了劉文歡一眼,從許多的跡象來判斷,劉文歡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而那個潛入梅園來的人,來路不明,再加上他大肆狙殺梅園侍衛,恐怕是不懷好意的。俗話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看看自己和蔣冰潔,他們兩人的身上都沒有攜帶兵器。雖然他們都精擅拳腳和輕功,但麵臨強敵時,有兵器還是好過沒有兵器的。
我馬上低對劉文歡說“劉大人,外麵有人來了,好像不是縣衙內的人,你知道這梅園裏可有比較適合的兵器麽?”
劉文歡皺了皺眉,但他稍一猶豫,便從那個櫃子裏取出一柄匕首,這是這間屋子裏唯一的武器。
劉文歡把匕首塞給我道:“陸大人,這個你留著防身吧。
我苦笑著看看這把精致的匕首,匕首塞還給劉文歡,“劉大人,還是你自己收著吧”。
這是一把來用來切割肉類的小刀,在麵對功夫比自己高也許多的高手身上,這把小刀能有什麽用呢?
不過,我並沒有把這句怨言說出來,象劉文歡這樣的身無武技的人,在這高手對決的關鍵時刻,是不要指望他能幫上多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