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最終回
從未體會到原來自己距離命運的輪盤如此接近,然而掌握曆史的滋味卻並不美妙。
不能有,也不敢有無謂的同情心。我負擔不起,後世因我而改變的罪責!
咬了咬下唇,我緩緩跪下了,平靜地,仿若背書一般,說著:“奴婢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瞬間,我聽到很多奇怪的聲音,有落地聲,破碎聲,開花聲,塌陷聲……
那是人們內心深處的聲音!
“快……敏敏你快起來……”
胤禛的聲音顫抖著,再也無法掩飾他狂喜的心情。扶起我的手傳來驚人的熱度,已經四十多歲的他一瞬間變得如風華正茂的少年般意氣風發。
轉身看著其他人,除了十七胤禮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死灰。尤其胤禩,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然而緊握的雙拳卻泄漏了他的內心情緒。
憤怒嗎?怨恨嗎?又是對誰?我,還是胤禛?
微微一笑,我淡然說道:“皇上生前的意思,當傳位於四阿哥。”
站在門口的德妃,眼神中慢慢浮起了失望,緊抿的唇角,見不到一絲喜悅的跡象。
皇位誰屬,終塵埃落定。
確定了皇位繼承人,自然就要舉行登基大典,但這必須在康熙頭七之後方能進行。況且新皇登基,要做的準備可謂數不勝數,七天的時間根本就不夠用!
作為準皇帝,胤禛住到了宮裏,住在養心殿。而這裏以後也將成為他的寢宮,康熙原先居住的乾清宮則將作為日常處理政務的所在,以示對先皇的尊重。
接下來的幾日,為了處理康熙的喪事、胤禛的登基大典,宮裏忙得是一塌糊塗。康熙在位六十一年,原先曾經參與過登基大典的人們大多早已逝去,這給胤禛的登基大典的準備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我雖然曾經親自布置過這個儀式,卻拒絕為新皇做任何事情,因為我還要做比這更重要的,康熙的祭儀。
胤禩等一班兄弟這些日子一律不見蹤影,有人說是被胤禛軟禁起來了,我是有些相信的。以胤禛縝密的性子,不會放任這些人出來破壞自己的好事,然而畢竟也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事情。康熙死了,這些皇子阿哥們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頭七的最後一天晚上,胤禛身邊的太監毛錄愁眉苦臉來找我,就差沒給我跪下了。
“敏姑姑,求求你了!就幫幫我們吧!明兒個登基大典,四阿哥的衣著打扮總是弄不對,實在是沒轍了……要是明兒個出了丁點兒紕漏,我們的腦袋也不用長在脖子上了!”
我看他的臉皺得跟隻猴兒似的,不由好笑:“不就是皇上登基的服飾麽?沒那麽困難吧?”
他瞟了我一眼,哭喪著臉說:“這……敏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距離上次登基大典已經六十多年了,這會兒誰還記得該怎麽做?敏姑姑,你就行行好,幫幫我們吧!”
我看了看天,已經是二更了,登基大典的一切準備必須在四更前做好,看來確實有些時間不夠。
算了,再幫他們最後一把吧!過了頭七,今生我與康熙的緣分已到盡頭,與這皇宮、皇子們的緣分也算盡了。從此之後各奔西東,就在臨走之前,再做最後一項工作吧!
完成康熙最後的遺願,讓雍正順利登基,算是今生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點了點頭,我說道:“好吧,那我隨你過去。四阿哥回了養心殿了嗎?”
毛錄頓時喜出望外,連連點頭道:“回了,回了!謝謝敏姑姑,謝謝敏姑姑!”
我“噗嗤”一聲笑了,看來他們真的被典禮折磨得很慘。
一路走過彎彎曲曲的回廊,出了月華門,走進養心門,裏麵跟寧靜的乾清宮比起來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燈火通明的院落中,人聲嘈雜,偏生又不敢大聲喧嘩,形成一種詭秘的氣氛。數不清的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不停有東西搬進搬出,負責大典的官員們滿頭大汗,對著宮女太監們指手畫腳。
毛錄領著我避過一個又一個“障礙”,終於成功來到了胤禛住的地方。推開門,走進去,裏麵竟然除了胤禛一個人都沒有!
“四阿哥,敏姑姑來了。”毛錄恭恭敬敬說道。
“嗯,你去吧。”胤禛低沉著聲音說。
毛錄退了下去,順手把門帶上,於是屋裏便隻剩下我們兩人。
從一進屋的霎那我便發覺受騙,此時他們的對話和動作更是說明了一切。我深深吸了口氣,胤禛,他想要幹什麽?
“奴婢參見四阿哥。”我行了個宮禮,說道。
“敏敏,以往我們獨處時,你都不會這麽拘謹,怎麽今兒個倒這麽多禮數了呢?”他笑著說。
我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簾,道:“禮不可廢。您是馬上就要做皇上的人,奴婢不敢不敬。”
“既然皇阿瑪都準你在他麵前不自稱奴婢,那我也準。”他固執地說。
我咬了咬下唇,不再說話。
他微微歎了口氣,避過了這個話題,指著凳子說道:“敏敏,坐吧。”
我卻並沒有照做,反而說道:“四阿哥,如今距離登基大典還有不過兩個時辰,再不準備,真的來不及了!”
他愣了一下,苦笑了:“敏敏,你一定要這樣麽?想當初,我與你曆經千辛萬苦才從漠北回到京城,那時我們是那麽融洽,心意相通……難道,真的回不去了麽?”
聽他說起往事,我不由得想起那曾經替我中過的一劍,心頓時軟了,緊繃的情緒也有些放鬆。
“四阿哥,時間總會改變一些事情,有些東西,失去的就不會再回來。”
他愣了一會兒,苦笑著搖了搖頭。
“敏敏,在準備之前,我想問問你,該如何處置胤禩他們才好?”
我禁不住一愣。
“四阿哥……這種事兒,奴婢如何知道?”
他目光灼灼看著我:“敏敏,想必你也聽說了,如今胤禩等人已經被我軟禁,但如何處置他們,我卻一直拿不定主意。胤禩聯合朝中大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勢力龐大,除了他,還有一個十四,手握重兵,若是做起亂來,一樣不可收拾。”
我直視著他的眼神,反問:“該怎麽做,四阿哥早已心中有數了不是麽?”
他挑了挑眉,又把皮球踢回給我:“哦?那,敏敏以為我會怎麽處理呢?”
看來他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了!
我歎了口氣,隻好道:“八阿哥黨羽眾多,切不可肆意妄為,打草驚蛇;而十四阿哥,此時想必正在赴京奔喪的途中,當一個將軍離開了他的軍隊,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問:“敏敏有何建議麽?”
我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方才說道:“奴婢想說的是,請四阿哥善待兄弟……這也是皇上的遺願。”
他愣住了,許久,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很快又變換了話題:“敏敏,今後你就住在燕禧堂,可好?”
我呆愣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道:“四阿哥……奴婢不過是個奴才,怎麽夠資格住在燕禧堂中?再說了,奴婢正想請四阿哥開恩,讓奴婢出宮去。”“什麽?”他臉色大變,“你不打算留在我身邊?”
我頓了一下,輕輕說道:“四阿哥,奴婢自從順治十八年進宮以來,在宮廷中已度過了五十餘年,早已超過了宮女的出宮年限。如今,皇上去了,奴婢……也該走了。”
他走到我身前,臉色很難看,問道:“難道,我不是一個有德的君王,不值得你的守護嗎?”
我無奈地笑笑,說:“四阿哥,我有何德何能守護君王?什麽天女之類,不過是坊間以訛傳訛,四阿哥難道也相信麽?”
他注視著我,慢慢說道:“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你六十多年來容貌從未有過任何變化,這是我親眼所見。”
我啞然無語,惟有這事,我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轉頭看向乾清宮的方向,喃喃仿若自語:“我知道,你隻肯為皇阿瑪停留,不是嗎?”
我看著他黯然失色的臉,說不出話來。
他忽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若我說,要你做我的皇後,留在我身邊呢?”
“啊?”
我傻了!這麽多年來,難得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作何反應好。
他慢慢向我靠近,步步進逼。
我一步步後退著,突然腿碰到什麽東西,一下子站立不穩向後仰倒,倒在了桌上。原來是碰到了桌旁的凳腳。
他逼近我,雙手支撐在我身體雙側,將我禁錮在桌子與他的身體形成的狹小空間。
“我要你做我的皇後,留在我身邊……”他重複著。
他是認真的!
看著他無比認真的眼神,我真的有些驚慌了。從沒想到從嬰兒開始就看著長大的孩子,竟然會對我有著這樣的心思,意料之外的情況讓我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不等我想出對策,他的臉忽然在我眼前放大,猝不及防地,溫熱的嘴唇襲上我的,輕輕咬著、吮吸著,靈巧的舌頭趁我愣怔之際鑽進我的嘴裏,強迫我的與之共舞。
太過震驚了!以至於被他強吻了好幾秒鍾之後我才回過神來,試圖掙紮卻被他牢牢鎖在懷中。
我又急又怒,不顧一切向著他的舌頭咬了下去,卻被他先一步退了出來,咬了個空。
仍舊將我禁錮在懷中,他卻放過了我的唇,隻是深深地看著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底去。
“四阿哥,你……”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胸口劇烈起伏著。短暫的深吻,卻給我造成無法言喻的影響。
“我常常這麽想,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他突然這麽說。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這是接著剛才的話說的,那句話本沒有說完。
他苦笑著,放開了我。
“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便是你那麽深愛的皇阿瑪,也無法令你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妻,何況是我?”
他緩緩坐回自己的座上,臉上是那麽的傷感和疲憊。
“我真的好羨慕皇阿瑪,能夠得到你的全心扶持,時時刻刻為他張開臂膀,讓他有個可以放心棲息的空間……”他閉了閉眼,“罷了罷了!早料到除了皇阿瑪,皇宮裏再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可以留住你,你的要求,我……準了便是了……”
看著他的神情,心疼地感覺浮起。
處心積慮的爭儲,敗的自不必說,勝的又如何呢?高處不勝寒,作為天下至尊,肩負著沉重的責任,懷揣著旁人無法體會的孤寂,沒有人理解、沒有人陪伴的感覺,隻會令人沮喪絕望。
斟酌再三,我苦笑了一下,終究不忍心責備他的侵犯。
“四阿哥,何必呢?……別忘了,還有一個永遠視你為兄長,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站在你身邊的人存在啊!”
他睜開了眼,看著我:“……會麽?他還會回來麽?回到這汙穢肮髒的宮廷中來。”
我點了點頭:“會的,隻要你需要,他一定會回來的。”
聽到這句話,那雙無神的眼睛終於有了些光芒。
他勉強笑了笑,說:“謝謝你,敏敏。”
我搖了搖頭,再次對自己的雞婆抱以十二萬分的無奈。
“……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準備吧!”他站了起來,說道。
我鬆了口氣,急忙打開門叫來了等候多時的毛錄等人。太監宮女們齊動手,在我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為胤禛準備起來。
本來就不夠的時間又被他自己浪費掉不少,我們好不容易才趕在儀式開始前為他打點完畢。他打量著身上的穿著,忽然歎道:“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接受你的服侍了吧?”
我看著他。
與康熙八歲登基不同,今年他已經虛歲四十五,人生曆練豐富。龍袍雖是第一次穿在他身上,卻已經有了九五至尊的氣質和威勢,不見原先還有些隨意的太監宮女們,此刻一個個都戰戰兢兢、不敢稍動了麽?
而,那張與康熙有些肖似的麵容,仿佛又把我帶回了有他的時空,一瞬間,我有些眩暈了。
“敏敏,別這麽看著我,我會舍不得讓你離開!”他貼近我耳邊,輕聲說道。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麽近,他熾烈的氣息似乎就在我身邊燃燒。
忍不住急急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他所能影響我的範圍。
“四阿哥,一切準備停當了,您可以出去了。”我低下了頭,畢恭畢敬地說道。
感覺到仿佛可以灼人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許久,我隻是低頭,一言不發。
終於,眼神移開了。腳步聲響起,胤禛在前呼後擁之下,邁出了寢宮。
隨著他的離去,原先鼎盛的人氣也漸漸消散,終至悄然無聲。
我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他們消失的方向,長長歎了口氣。
滿天的雪花,漸漸覆蓋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純潔無瑕的白,將這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全部掩埋。
康熙的死訊已經昭告天下,家家戶戶都是披麻戴孝。我乘著馬車,穿過一串串的白燈籠,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回到元華飯莊。
飯莊的後院跟外麵的世界一樣,看似與一般的平民百姓並無二致。然而就在重重屋脊的最深處,卻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悲涼。
緊閉的房門後,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沒有人知道,這扇門的後麵,與那九五至尊有著相同血緣的孩子們,承受著怎樣的喪父之痛!
在大門口呆立半晌,心頭一片空白,沉寂了許久,輕輕歎了口氣,我終於抬起手來,敲了敲門。
門很快開了,門後站著眼眶紅紅的老門房,看見我,露出驚喜與悲傷交織的情感。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快去看看少爺們吧!”他哽咽著,說。
我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後院,點了點頭。
走進去,外間,已經白發蒼蒼的月梅坐在那裏,麵容悲戚。在她身邊,是二十來歲的香蓉,她的養女。月梅一生未嫁,於十八年前收留了父母雙亡的香蓉,成為自己的養女,並培養她成為自己的接班人。
見我進來,香蓉先向我行了個禮,受其養母的影響,這個小姑娘對我也是一片忠心耿耿,不輸給她娘。
月梅也發現了我的身影,拄著拐杖就要站起來,我急忙走過去扶住她。
“你身子骨不好,何苦在這兒守著?”話音略帶微責,立意卻是關心。
她的眼中泛著淚花,苦笑著:“我不放心兩位少爺……也想為皇上盡點兒心……”
我微微歎了口氣,說:“謝謝你!”又轉頭對香蓉說道,“你快扶你娘去休息吧!這兒有我!”
香蓉點了點頭,扶起了月梅。悲傷和擔心,早已將本就年老多病的月梅折騰得虛弱不堪,此時也無法推辭,隻好在香蓉的攙扶下,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看著她們走出房門,皺了皺眉頭,這才轉身走進裏屋。剛到門邊,便碰到盆楚克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我笑了笑:“你也來了?”
他點點頭:“他們已經哭了七天了,我不放心。”
我微微歎了口氣,點了點頭,說:“謝謝……你辛苦了。”
他搖了搖頭,看著我,有些愣怔。
“你……似乎並不大悲傷。”
我輕輕一笑。
“我不悲傷,因為我有期待。”
不理會他是否了解這番話的含義,我掀起簾子,徑自走進屋裏。
雖然康熙的遺體並不在這裏,但屋內正中央還是擺起了一座靈堂。白幡微微晃動著,燭影搖曳,高高供奉的靈位上寫著:“慈父愛心覺羅#8226;玄燁之位”。
允祾和胤祥跪在靈前,平常決不輕彈的男兒淚卻像關不住的閘水一般,流個不停。
“別哭了。”我幽幽說道。
“娘……”允祾見了我,就像溺水的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膝行過來,將頭埋在了我懷裏。
我深深一歎。
在宮裏,皇子們都忙著他們的爭權奪利,令我心生怨憤。然而此刻看到哭泣的孩子們,卻又感到那樣的不舍,不願他們流淚,不願再看到他們傷心。
人,原來就是這麽矛盾的!
“別哭了。你爹的在天之靈,見你們如此軟弱,不會高興的。”我輕輕為他擦拭著眼淚,一邊說道。
回答的卻是胤祥。
“我們知道,敏敏。”胤祥流著淚,“我們知道的!應該振作起來,不能哭……可淚水……淚水就是忍不住……”
我於是放開了允祾,走到靈位前,點上一炷香:“你們想讓你們的爹爹在天上還要為你們操心麽?”
允祾愣愣地看著我,一時之間,竟忘記了哭泣。
“娘……你為何……”
我轉過身來,平靜地看著他們:“因為我知道,你爹已經走了,解脫了今生,等待著輪回,而我,卻還必須留連在這世間,做我該做、想做的事情。所以,為他,我感到高興,反倒是為我,隻感到無奈。”
允祾看著我,若有所悟。
“……你是說,爹的死,其實是一種解脫?”
“對,他已經解脫了,那我們又何須悲傷?我和你爹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而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如何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何讓自己過的幸福,讓天上的親人放心,是你們唯一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哭泣。”
兩個孩子的臉上,漸漸顯現出堅毅。眼淚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流淌,還是那個靈堂,風已停,燭光似乎比方才更加閃亮了。
我暗自送了口氣,心頭也不禁為他們感到欣慰和自豪。
“十三阿哥,你還是快些去休息吧!日後,恐怕就難有清閑的時光了。”我對他說道。
胤祥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你是說……”
“新皇的詔書怕是很快就會下來了吧!”我有些悵然地說。
他的眼中升起矛盾:“其實……我真的不願回去……”
“可你不會拒絕他的召喚,不是麽?”我有些心痛、有些憐憫地看著他。
幽幽地,他歎了口氣。
“他其實真的很孤獨。”我看著康熙的靈位,有些出神,“高處不勝寒。旁人都隻看到天子的威嚴、天子的權勢、天子的無所不有、無所不能,可天子畢竟也是人,有著人的七情六欲,他們也有時候想愛、想恨、想仰天狂笑、想破口怒罵。他們也有累的時候,疲倦的時候,想要人陪伴的時候,需要人安慰的時候。可他們貴為天子,有誰敢靠近他們的內心?有多少人是不帶任何目的地接近他們?都說天子是世上最高貴、最快樂的人,我卻說他們是這個世上最不幸的人!因為不論他們的人生如何豐富,心靈的空虛卻永遠也無法填滿!”
太過標新立異的話,讓允祾和胤祥都聽得愣住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自嘲道:“真是的,怎麽說到這上麵來了?”旋又看著胤祥,笑道,“去吧,回去他的身邊。如今這些兄弟們裏麵,他唯一能夠信任的,也就隻有你了!”
他深深地看著我,說:“……你要離開了,對嗎?”
歉然一笑,我輕輕說了聲:“抱歉。”
他長歎了一聲,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吧,你放心,我會回去的。”
內心深處,一種沉甸甸的感覺油然而生。幾次張嘴想要改變主意讓他不要去,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話,仍然說不出口……
“娘。”
允祾走近我,拉住我的手。
從掌心傳來溫暖的熱度,看著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我的眼眶漸漸紅了。
他輕輕抱住了我:“娘,你想哭就哭吧……”
“胡說,我既不讓你們哭,自己又怎麽會哭?”我想笑,卻從唇邊嚐到淡淡的苦澀的鹹。
緊緊抱住兒子,任由淚水從臉龐落下,原來啊,原來——
我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對不起,娘。”
我聽到他低聲地說,而後,聲音中,又多了一絲堅決。
“爹,你放心,孩兒已經懂了。你臨走前把娘托付給我,保護她便是我的責任。今後,我會讓娘天天都開心,不會再讓她流下一滴淚水!”
耳邊,是他鄭重的誓言,哭著,卻忍不住露出笑意。
玄燁,你聽見了麽?我們的孩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