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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胤禩

  “敏敏,聽說……胤礽的情況不大好……”


  康熙拿著藥,卻久久沒有放到嘴邊,思忖了半晌,說出了這麽一番話。


  “皇上,你後悔了!”我直截了當,說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歎了口氣,沒有反駁:“也許……有些意外的情形也說不定啊!”


  我看了看他,無奈歎道:“皇上,你對於太子,真的太放縱了!”


  “敏敏……你生氣了麽?”他走到我麵前,看著我的眼睛。


  “生氣?為何?”


  “胤礽侵犯了你,我卻在為他的行為找借口。”


  麵對他的坦然,我卻感到一絲心痛:“你……其實不必對自己太過苛責的!赫舍裏皇後,已經故去多年了!”


  隻有在他麵前我才會直呼赫舍裏的名字,而若說我是他最愛的女人,那最令他記憶深刻的,則非赫舍裏莫屬!

  當年他正是戀我情至最深處,根本不會放一點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少年皇帝,意氣風發,天下、愛人,所想要的都得到了,除了江山和我,他完全不知道去體諒別人的心情,直到赫舍裏的死亡!


  年輕皇後的死給了他當頭一棒!當時的他太年輕,新生命的降生伴隨著結發妻的離世,這樣的衝擊是難以接受的,所以,他對於赫舍裏的記憶特別深刻,即使後來後宮的嬪妃越來越多、皇子公主越來越多,卻無人能給他相同的感受。也因此,他對於赫舍裏的臨終囑托看得非常重,他是把對赫舍裏的那份歉疚,轉移到胤礽身上去了!


  還能說什麽呢?


  他抱住我,低沉的聲音如同痛苦的呻吟:“敏敏,我見到她了!在我廢了胤礽太子之位的那天晚上,她出現在我的夢中,什麽都沒說,可那眼神……我寧願她罵我一頓、打我一頓,她卻什麽都沒說,隻是那麽看著我……敏敏,我該怎麽做?”


  默默歎了口氣。


  他是一國之君,也是孩子的父親,該怎麽做是他的決定,我有什麽資格置啄?

  “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的!”我輕聲說著,“但,玄燁,這件事情,越早了結越好,不然,亂子怕是會越來越大了!”


  他愣了一下,看著我:“你的意思是……”


  “太子的位子……實在太多人想要了。”我無法明言,隻能看著他,傳達著無言的信息。


  他愣了半晌,若有所悟,臉上漸漸浮現憤慨的神色。


  “……逆子!逆子!!”


  喃喃的話語不知道說的是誰,胤礽?還是其他孩子?


  自從與胤禩的那番話後,我便開始留意起他的行止。他果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反而變本加厲,與胤禟、胤禵等人互相裹挾不說,還拉攏了大臣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等人,為自己歌功頌德。又找來了相士張明德說什麽他才是日後的真龍天子之類,明擺著是衝著太子的位置去的。康熙大怒,召集了眾皇子入宮,當麵痛斥了胤禩一頓,最後竟派人拿了他,要交給議政處審理!


  這事雖然後來被胤禟、胤祺等人攔住了,但隨後張明德等人就被抓了起來,張明德被淩遲處死,幾個涉及到的王公大臣也被奪了官位、爵位,胤禩被削去了貝勒的封號,成為閑散宗室。


  處罰的力道之重、範圍之廣,一時之間,眾皇子、大臣人人自危,再也無人敢替皇子們出頭,更是深怕跟“太子”兩個字沾上關係。朝堂上,由於太子之位出缺而引起的動蕩,至少在表麵上,穩定了下來。


  然而在暗中,事情遠遠沒有完結。胤禩畢竟是個有能力的人,在皇子中也算出類拔萃,景附他的人不在少數。因此,當胤禟和胤禵在禦花園攔住我的去路時,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九阿哥、十四阿哥,有什麽事麽?”我平靜地看著他們,問。


  “八哥的事情,是不是你跟皇阿瑪說了什麽?!”胤禵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架勢,語氣不善問道。


  “說什麽?十四阿哥指的是什麽呢?”


  “別裝蒜了!八哥有天晚上喝得爛醉,還一直呢喃著不公平,你隻會袒護二哥之類的……敏敏,我就不明白了,同樣是皇子,八哥明明就比二哥強得多,你為什麽單單隻偏心一人呢?”胤禵看著我,頗不諒解。


  我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悲哀。


  “十四阿哥說笑了。奴婢不過是個下人,有什麽資格和能力去袒護皇子呢?一切都是聽憑皇上的安排罷了!”


  胤禟冷冷插了進來:“敏敏,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皇阿瑪這次為什麽會生這麽大的氣,你心裏最清楚。我們想說的是,好歹八哥也是皇阿瑪的親生兒子,你代為向皇阿瑪求個情,放過他可好?”


  我抬起頭來看著胤禟,緩緩說道:“九阿哥請放心。皇上一直都是喜愛八阿哥的,常常稱讚八阿哥聰明伶俐、辦事利索。隻是這回八阿哥做得有些過了,竟然無視皇上的諭令,皇上隻不過是殺一儆百而已,並非對八阿哥有什麽芥蒂,等過一陣子,事情淡下來了,八阿哥也就沒事了。”


  胤禟審視地看著我:“此話當真?”


  我笑了笑:“當然。”


  胤禟和胤禵對視一眼,雙雙鬆了口氣。


  “如此便好了。”胤禵看了我一眼,語氣有些緩和,“敏敏,難道你真的不看能力,隻一味維護二哥嗎?還是二哥真的就是上天注定的真命天子?如果是這樣,那我可要對上天大大的失望了!”


  我一時語塞。看了看兩人,最終還是難以壓抑憐憫的心情,歎道:“九阿哥、十四阿哥,請你們給八阿哥帶句話:不要再在這次的事上打主意了!這不過是個局而已!”


  胤禟和胤禵一愣,反問:“什麽局?”


  我搖了搖頭——光是這句話,我便已對曆史幹涉過多,不能再說了!


  “二位阿哥請把話帶給八阿哥,他自然知道是什麽意思。”


  二人看著我,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我恭了恭身,說道:“奴婢還有些事,先告退了。”


  胤禟無言地點頭,我快步抽身離去。


  胤禩,不過是經年曆久的皇位爭奪中第一個犧牲者,今後,還會發生些什麽?

  回到乾清宮,康熙見我的第一句話便是:“胤禟和胤禵去找你了?”


  我點點頭:“他們來為八阿哥求情的。”


  “那你怎麽說?”


  “我說皇上不過是想殺雞給猴看,倒不是真的對八阿哥有什麽芥蒂。”


  他舒了口氣,笑著親了我一口:“還是我的敏敏最了解我。”


  我捶了他一拳,瞄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太監、宮女們:“你這個皇上,怎麽沒點體麵!”


  他笑了:“老夫老妻了,怕什麽?若是哪天不親你幾下,他們怕還不慣呢!”


  我又好氣又好笑,不由瞪了他一眼,不過這些天為了胤礽和太子之位的事兒,難得見他這麽開心,也不忍心駁了他,便由著他去了。


  然而他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說了幾句玩笑話,便又轉到了這次的事情上麵。


  他黯沉了臉,對我說道:“你抽空去看看胤禩吧!這次他也太過膽大妄為了,我教訓他一下,倒也不全是為了殺雞儆猴……你找個時候去看看他,看他悔悟了沒有!一個家,兄弟同心,便其利斷金。老是為了名利權勢爭來爭去,想敗光我大清的家底兒不成?”


  我點了點頭。


  他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如果他已經悔悟了……你就幫我去勸勸他,別讓他鑽牛角尖兒。他一向精明縝密,辦事得力,以後有的是建功立業的機會,一切都會有的,別眼睛隻放在眼前……也別老是說我偏心。”


  我瞟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偏心了!……不過,八阿哥的事情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孩子們的心地本都不錯,他們遲早有一天,會了解你的苦心的!”


  我這純粹是在睜眼說瞎話了!但麵對為了家中不合而愁眉深鎖的康熙,我還能說什麽?

  他苦笑了一下,道:“何止是他?想要坐上太子之位的人,不知凡幾。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跳出來,若是一個個都要處理,怕是這些孩子們誰也跑不掉了!”


  我無言以對。是否這就是生長在皇宮中的孩子們的宿命?


  下午的時候,我便出宮去了。胤禩因為其他皇子的求情並沒有被抓起來聽候審訊,但也被軟禁在家中。


  他是待罪之身,康熙不可能隨便召見他,他無法進宮,那就隻能我去了。


  來到王府,守門的奴才一見我出示的禁宮腰牌便立刻點頭哈腰將我引了進去。


  看來主子遭殃,這些下人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否則為何見了我就像見了救星?

  王府的家奴直接把我領進了後院,客廳裏,胤禩已經坐在那裏等我。原來這些人的辦事效率也可以這麽高的。


  “奴婢參見八阿哥。”我行禮如儀。


  “哼。”他冷哼一聲,“怎麽敢當!敏姑姑快請起來吧!”


  聽他的語氣,我便知道他心中不快,歎了口氣,站直了身體。


  他示意下人們退下,客廳中便剩下我們兩個。


  “你來幹什麽?瞧我的熱鬧?”他一開口,就語意不善。


  我搖了搖頭,輕聲細語道:“奴婢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來看望八阿哥的。”


  聽到“皇上”這個詞,他的表情終於有些鬆動。


  “皇阿瑪有心了。兒子多謝皇阿瑪垂憐!”


  話語中,仍是有著怨懟和深深的不滿。


  我向前走了兩步:“皇上也擔心你……”看了看他的表情,我歎了一口氣,換了個話題,“奴婢請九阿哥、十四阿哥給您帶的話,您聽到了嗎?”


  他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總之讓我自認倒黴就是了,被皇阿瑪拿來做那隻給猴看的雞了!”


  他滿腹怨氣,我卻聽得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搖頭歎道:“八阿哥,你還是沒領會皇上的意思。你倒是說說,皇上為什麽要殺雞給猴看?”


  他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果然……皇阿瑪還是在袒護二哥嗎?他究竟有什麽好?!”


  怒火中,“哐啷”一聲,將桌上的花瓶狠狠掃到地上。深秋十月,康熙帶著一幹皇子大臣們,按慣例來到南苑行獵。


  雖然他並沒有打獵的心情,但為了穩定民心,也不得不做出一副安然的模樣,背地裏的軟弱和悲傷隻有我看見。


  我卻知道這隻不過是剛剛開始。


  心疼著他,我幾乎想將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但轉念一想,那又有什麽意義呢?除非康熙不再是康熙,他的兒子也不再是皇子,方可避免那些令人痛恨的自相殘殺,否則就算我今天破壞了曆史的真實,明天依然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而與其發生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倒不如保持曆史的原樣,讓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比較容易保護我所想要保護的人!


  很自私的想法,我卻沒有其他的選擇。


  就在猶豫不決中,更大的風暴如期來臨了!


  就在我指揮著一眾小太監準備晚宴的時候,忽然康熙身邊的跟班太監氣喘籲籲跑過來,大聲說道:“敏姑姑……皇上正在大發雷霆,小、小六子公公請您趕緊過去呢!”


  我心頭重重一跳,忙問:“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皇上會大發雷霆?”


  小太監喘著氣說:“不……不知道。隻知道三阿哥求見皇上,之後,皇……皇上就開始發脾氣了!”


  我隻覺得一陣頭暈,踉蹌了一下。


  與史書中的記載不差分毫,開始了麽?九子奪嫡,真正的犧牲者開始出現……


  走出行宮,深秋的天氣已經涼意襲人,我收緊了領口,卻仍然擋不住寒風的侵襲,透骨的涼意,一直沒入心間。


  “敏姑姑?”小太監好不容易順過了氣,跟在我身後,試探著叫。


  “走吧……”我輕輕說著,讓無奈和悲傷消散在空氣中,了無痕跡!


  匆匆來到圍獵場,卻被告知康熙已經回到晾鷹台,我急忙又趕了過去。剛走到門口,便見禦前侍衛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此處乃是皇家內苑,本不可能有什麽雞鳴狗盜之徒,那麽這麽嚴密的警衛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了!


  深深吸了口氣,我推開門走進去,隻見裏麵就三個人:小六子、胤祉和康熙。因為晾鷹台本就不是會客的地方,所以裏麵的擺設也是相當簡單的,僅有一張龍椅,幾把椅子,一張案幾。而此刻,在這案幾之上,擺著十餘件物事,奇形怪狀,處處透著詭秘。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輕輕叫了一聲:“皇上。”


  康熙瞟了小六子一眼,似有責怪之意,卻並沒說什麽,隻是氣怒難平道:“敏敏你來得正好!過來看看,這些狼心狗肺的家夥弄出來害人的玩意兒!”


  重重一拍桌子,我嚇了一跳。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什麽東西,我走向他,行過胤祉身邊時,偷偷覷了他一眼。


  低眉順目的,看不出丁點兒端倪。我心中不由泛起蒼涼的感覺。


  “皇上,這是怎麽了?”


  “昨兒個胤祉去探望胤礽,沒想到卻從他那兒找出這麽些東西!哼,朕總算知道胤礽的狂亂是怎麽來的了!”


  “這……都是些什麽啊?”


  “你一向少跟這些邪門歪道接觸,自然不知道。”康熙見我迷茫,放緩了語氣,“這是那些心術不正的喇嘛用來行魘的東西,這次胤礽如此反常,正是因為有人用魘術在詛咒著他……這還是能輕易被人找出來的,那些藏在隱秘處,不為人所知的不知還有多少!”說到後來,他的怒氣又漸漸升高。


  “那……皇上準備怎麽處理這事?”我問,有些心驚膽顫。


  “朕已經派人去胤褆處搜索了,待搜索完畢,再行處罰!”


  我轉頭,看見胤祉眼中一閃而過的得色,心頭猛地一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三阿哥倒是兄弟情深,還記掛著二阿哥,真是難得。”我忍不住說道。


  胤祉愣了一下,隨即麵不改色,淡然說道:“二哥出事之後,我總覺著蹊蹺,怎麽好好兒一個人,說發狂就發狂了呢?心裏總不踏實,所以便經常前去探望。”


  康熙專注了神情,問:“那,你有什麽發現?”


  胤祉恭聲答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在二哥那裏,發現二哥竟然什麽人都不認識了,包括兒臣。皇阿瑪,但凡人生了病,發狂之時也不是沒有,可總不至於連至親兄弟都不認識了吧?兒臣於是更加覺得事出有因,細查之下,果然有所收獲……”


  他突然閉口不言。


  “怎麽不說了?”


  “兒臣隻是覺得,為了這太子之位,竟然有人不顧兄弟之情,下此毒手……兒臣突然覺得很可怕!”


  看著他煞白的臉色、驚懼的眼神,我直想放聲大笑,卻又忍不住的悲戚。而,康熙,他是真的被蒙蔽了,還是刻意讓自己相信?

  門窗都關著,吹不進蕭瑟的秋風,我卻止不住身上一陣陣的寒冷,內衣已經被冷汗濡濕了。


  房間裏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直到有人來報,派去搜索胤礽住處的人回來了。


  房門打開,全副武裝的禦林軍捧著幾個托盤走進來,上麵呈放的,與胤祉放在案幾上的東西並無二致。


  康熙的臉色變得鐵青,狠狠地瞪著那些東西,仿佛那一個個的人偶都變成了妖魔鬼怪,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


  “那個逆子呢?”


  他咬著牙,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啟稟皇上,大阿哥在外麵侯著呢!”禦林軍道。


  “帶上來!”


  “是。”


  說話間,兩個禦林軍一左一右,押著胤褆走進房來。


  胤褆高昂著頭,眼中露出一絲恨意,在看到胤祉時,更是濃烈得嚇人。


  “兒臣參見皇阿瑪。”他屈膝下跪道。


  “不要叫我!我沒你這種無情無義、連親兄弟都要陷害的兒子!”康熙怒道。


  “皇阿瑪!兒臣沒有!!”胤褆叫道。


  “沒有?!”康熙拿起一個人偶,狠狠砸了下去,“那這是什麽?這可都是從你和你兄弟那裏找出來的東西!”


  實心的人偶砸在腦袋上,頓時青淤了一塊,胤褆緊抿著唇,流露出掩不住的悲憤。


  “皇阿瑪,兒臣真的沒有!兒臣是被人陷害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兄弟自己魘了自己來陷害你?他是太子!他為什麽要無緣無故來陷害你?!”康熙的眼都氣紅了,“你倒是說啊!!”


  胤褆無言以對,康熙則是腳步踉蹌,幾乎摔倒。


  我急忙扶住他,讓他在龍椅上坐下來。


  “都……都下去吧!”他的聲音,仿佛一瞬之間蒼老了十歲,無力地揮了揮手。


  “皇阿瑪!”胤褆悲叫著,憤怒而不甘,恐懼而絕望。


  “大阿哥,請吧!”禦林軍說著,他卻一動不動。


  我看得不忍,隻好說道:“大阿哥,你先下去吧!皇上身體不適,現下也不宜做什麽決定,等皇上身體好些了再說,這樣……對你也好些。”


  他看著我,終於不再堅持。強忍著淚水,向著康熙磕了個頭,道:“皇阿瑪保重,兒臣……告退了。”


  站起身來,頭也不回隨著禦林軍走了出去,蕭瑟的背影,有著一去不回的悲涼。


  看著他,我突然有想哭的衝動。沉重的呼吸聲傳來,康熙身體的不適更加強烈,我嚇了一跳,不敢耽擱,急忙召人將他抬回寢宮,讓他躺下了,又找來太醫診治著,忙了好一陣,才安頓下來。


  命小宮女煎了藥,我寸步不離守在他床邊,服侍他喝下湯藥,柔聲道:“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他的痛楚稍輕,神智似乎也清醒了許多,搖了搖頭,問:“胤褆呢?”


  “在外邊兒,禦林軍看著呢!”


  他長歎了口氣:“讓他回去吧。”


  我愣了一會兒:“這……事情尚未查清楚,是不是……”


  他雙眼直視著床幃,眼神卻不知飄向了何方,沉默半晌,仍舊搖了搖頭:“這事兒……證據確鑿,不用再查了……”


  “可……”這樣對胤褆來說何其不公?

  我咽下了後麵的話。康熙雖然沒有哭,我卻聽到他內心深處的啜泣,又怎麽忍心責備?


  “……知道了。”


  我轉身走了出去,徑自來到關押胤褆的地方。


  因為畢竟是皇子,在還沒有宣布正式的處罰之前,禦林軍也不敢對他怎麽樣,隻能將他軟禁在元靈宮裏,但此時的他,卻正無神地凝視著秋風中瑟縮的枯葉,愣愣出神。


  “大阿哥……”我輕輕叫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皇阿瑪的身體如何了?”


  “太醫把了脈,說是虛火上升所致,開了藥服下,如今已經歇著了,並無大礙。”


  他點了點頭,輕歎了一聲,站起來整了整衣衫。


  “皇阿瑪有什麽吩咐麽?”


  “皇上……要你回去。”


  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露出一個慘笑:“果然如此……”


  “大阿哥……”我不禁有些擔心,急忙走上前扶住他。


  “知道麽,敏敏。”他看著我,“皇阿瑪說我無情無義,可最無情無義的人,是他……是他啊!”


  “大阿哥……不可!不可這麽說啊!”


  我嚇了一跳,急忙去捂他的嘴,他卻抓住了我的手,淚水潸然而下。


  “敏敏,告訴我,告訴我!都是他的兒子,為什麽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待遇?為什麽他要這麽偏心?為什麽?!”


  “這……”生平第一次,我無法為康熙的所作所為做任何辯解,“大阿哥,皇上這麽做……心裏也是很苦的。”


  “我知道。”他苦笑著,“我知道,在他心裏,胤礽是不可替代的……可你知道麽?我有多不甘心!明明我是長子,卻沒有資格繼承皇位,我拚命表現,隻為了皇阿瑪能多看我兩眼,可一切都是白費……皇阿瑪眼中就隻有胤礽,他有那麽多的兒子,可隻有胤礽才是他的心頭寶!”


  “不,不是這樣的!”我看著他已有些狂亂的眼神,慌忙辯解著。


  他卻慘然一笑:“算了,敏敏,如今說什麽都是多餘……罷!罷!罷!”


  一連三個“罷”字,他長歎一聲,向著門口走去。


  我愣了愣神,急忙追上去,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在門口一頭撞見匆忙跑來的胤祥。


  “大哥!敏敏……這是怎麽回事?”他的臉上難掩驚詫。


  二十二歲的他仍有些青澀,與他的兄弟一般有著俊俏的麵孔,漆黑的眼睛中仍然保有著純真——


  在皇家,這是多麽難能可貴的東西!

  而他的性格並沒有跟那個十歲就嚷著要跟父兄一起上陣殺敵的孩子差別太多,純真而率性,開朗而活潑,為人坦蕩,極重感情,是個難得沒有被皇宮的血腥汙穢的孩子。


  而如今,那雙總是充滿陽光和笑意的漂亮眼神中,閃動的卻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十三弟……”胤褆分明是笑著,那笑,卻讓人忍不住從骨子裏打起顫來,“你要小心了!胤礽這招夠狠!不單是我,老三、老四、老八、還有你……咱們誰也別想逃掉!哈哈哈哈……”


  大笑中,他的語氣詭譎得可怕,仿佛剛從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笑著,他也不等胤祥的反應,徑自走了出去。胤祥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又轉過頭來看著我。


  “敏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有人告發,大阿哥用魘術陷害二阿哥,從他和二阿哥那裏搜出了很多行魘的東西……皇上一怒之下,便圈禁了他。”我無奈地說。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問:“這是真的麽?是誰告發的?”


  “是……三阿哥。”我有些苦澀地說。


  他踉蹌了一下,倒退幾步。晶亮的眼眸中,頓時蒙上一層陰影。


  喃喃地,下意識中,他不斷地重複著:“三哥……三哥……”


  “那,方才大哥說的,我們誰也跑不掉,怎麽回事?”他又問,聲音中有著傷痛。


  我歎了口氣,不得不說:“十三阿哥,你想想,首先,四阿哥與大阿哥同為看守二阿哥的人,卻從未揭發大阿哥對二阿哥施用魘術的事情,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總逃不脫失職之罪,而你,平日裏跟四阿哥走得最近,難免不被他牽連。”


  我心疼地看著他。


  他是康熙極為寵愛的孩子,每次出巡都要帶在身邊,以康熙對他的喜愛程度,實在很難相信會將他一圈十四年!


  然而史書就擺在那裏,白紙黑字,明明白白記錄著曆史的脈搏,不由得我懷疑!

  我該怎麽辦?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這個難得的孩子在那高牆深院中虛度十四年的青春歲月嗎?


  我捂住胸口,這些日子,太累!不是身體,而是心累,好想好想放下這一切,遠遠離開這吃人的深宮,然而我卻不能!康熙是大清朝的天,是皇宮裏所有人的天,天不能叫苦叫累,天不能塌,而他唯一可以傾訴的人隻有我,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隻有我的身邊。我走了,他怎麽辦?

  “敏敏,你不舒服嗎?”胤祥急忙上前,扶著我,“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明明自己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別人!我忍不住苦笑,若是康熙的兒子們人人都能像他這樣,又何至於發生如許人生悲劇?

  搖了搖頭,我婉言謝絕了他的攙扶,說道:“如今形勢不妙,十三阿哥,你還是趕緊通知四阿哥,做好準備吧!我沒事的,皇上還在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看了看我,仍有些半信半疑,問:“皇阿瑪一向賞罰分明,難道真的會因此株連這許多人嗎?”


  我的苦笑不由更深了。看來把他圈禁起來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啊!


  這麽單純的孩子,繼續在他那些兄弟們中間混下去,最後不是同流合汙便是會被無情淹沒!而,在他身上,我竟隱約看到一些福全的影子。


  “十三阿哥,皇上這次是真的惱了!不論是二阿哥也好,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也好,這回真的鬧得太凶了!皇上有意要懲戒你們一番,自然不會顧慮太多。八阿哥不是已經被圈禁起來了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沉默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敏敏,謝謝你!”


  我笑了笑,本不該說的,卻偏偏告訴了他。


  “奴婢告退了。”我行了個禮。


  “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臉色好難看,我不放心。”他固執地說。


  “可是……”我還想勸他多為自己想想。


  他苦笑著打斷了我的話:“別說了,敏敏。既然皇阿瑪已經決定,我們再怎麽做也是枉然。隨他去吧!反正皇阿瑪的本意也隻不過是懲戒一下我們,應當不會處罰得太重的。”


  是啊,對別人來說是這樣,然而對你……


  別人的圈禁都不過兩個月,唯獨你的圈禁是十四年啊!


  很想這麽對他說,可我說不出口。


  沉默中,他小心翼翼地,把我送回康熙的寢宮,這才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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