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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風波初起

  吃過了允祾的愛心烤兔,我便吃不下其他的東西了,於是晚餐缺席。


  坐在帳內休息,矮幾上擺著基本帳簿。那是我交給允祾練習的東西,店鋪的帳簿由他先看,然後由我複核,不對的地方再加以指正。


  他今年不過十二歲,但已經修完了我準備的所有高中課程。在開始大學的學習同時,我便讓他開始學著了解店裏的商業運作,畢竟,這些都是他將來將要繼承的東西。


  剛開始時,我隻不過試著讓他學做一下,沒想到這一做還真不錯,有板有眼,讓我大吃一驚的同時,也感覺到他在這方麵的天賦,於是開始對他進行這方麵的特訓,讓他提前開始學習實際的飯莊管理經營。


  正看著,忽見外麵護衛叫道:“參見四阿哥。”


  胤禛的聲音響起:“起來吧。敏姑姑在裏麵麽?”


  “是。”護衛答道。


  “敏敏,是我!”他於是叫道。


  皇帝的營帳一向以來沒有宣召是不能擅自進出的,於是我挑開了簾子走出去,笑著行了個禮道:“參見四阿哥。”


  “敏敏,這是今兒個我打到的鹿肉,你嚐嚐。”他見我出來,笑著說。


  我點了點頭,將他的隨從手上的碗接過來,笑道:“多謝四阿哥。四阿哥怎麽不在前麵吃飯?”


  “剛剛還在那兒來著。不過,自己打來的東西,雖說不如小弟親手做的來得香,總也是一番心意,便想著送給你吃點兒。”他笑道。


  我淺淺地笑了,道:“四阿哥有心了。”


  他搖了搖頭,說:“這也沒什麽……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歇著吧!皇阿瑪今兒個興頭正好,怕是要過一陣才會回來了。”


  我微笑著點頭。


  想必是下午的好心情延續到了晚上,再說允祾除了過年之外甚少會跟他的兄弟們聚在一起,這樣的日子也算難得,康熙的興奮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目送胤禛走遠,我端著碗正要轉回去,忽然看見一雙陰霾的眼睛,從暗處投射過來,射進人的心中,造成一陣緊縮。


  “太……太子殿下……”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哼了一聲,從陰影中走出來,臉上布滿了寒霜。


  我定了定神,暗笑自己沒用,何必如此緊張?

  “太子殿下,有什麽事麽?”


  他走到我麵前,冷冷地看著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敏敏,你跟我來。”


  不容反抗的聲音說著,他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根本不給我同意或者拒絕的機會。


  “這……太子殿下,奴婢……”


  “叫你來你就來!”


  “那……容奴婢把碗放下……”


  “哐啷”一聲,是碗摔碎的聲音,裏麵的肉灑了一地,我心頭一緊。


  “這種東西,虧你也拿它像寶?!”他冷笑著,充滿著不屑和嫉妒,“你跟我來!”


  我無法,隻能跟著他走。


  康熙皇帳前的侍衛無法阻止胤礽的動作,隻能不安地看著我們,手足無措。我急忙向他們使了個眼色,見機得快的,急忙溜出去報信去了,而一心一意拉著我走的胤礽並無發現。


  他走得很快,我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不一會兒,他便帶著我來到自己的營帳。


  營帳裏麵,擺著一桌酒菜,他拉著我,在桌邊坐下。


  我喘了兩口大氣,實在是走得太急。同時心中也稍微放鬆了一下,原來他的目的跟胤禛差不多。


  “敏敏,你看,我今兒個收獲不少呢!我叫他們整治了這桌酒菜,就想跟你一起吃。”他的情緒像個孩子,方才還滿麵寒霜,此時便已經雨過天晴。


  我抿嘴笑了笑,說:“謝太子殿下恩寵。不過,殿下跟皇上他們吃過就好了,奴婢怕是擔待不起。”


  他的臉驀地沉了下來:“跟他們吃?我辛辛苦苦打來的東西為什麽要給他們?!”


  我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他們……是太子殿下的父親和兄弟啊!”


  “哈哈哈!”他大笑起來,“兄弟?一群整天琢磨著怎麽整死我的兄弟!跟他們喝口茶都得擔心會不會有毒!”


  “太子殿下……別說了!”我愈發感到不妙了,急忙阻止他,卻沒能如願。


  “再說什麽父親!我都已經等了三十四年了,在這個太子的位子上作了三十四年了!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能……”


  “別說了!”我幾乎是尖叫著,撲過去捂住他的嘴。


  不能讓他說出來,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直至撲到近前,我才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看他的神色,泛著駝紅。


  “太子殿下,你……醉了!”


  “不,我沒醉。”他拉開我的手,卻不放我離開,“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他的眼中閃動著野心的光芒:“敏敏,我不能再等了!我等不下去了!!皇阿瑪遲遲不肯傳位於我,老四、老八他們都大了,對我的威脅也日益加重……敏敏,這你也知道的不是麽?!”


  我聽得心驚肉跳,急忙說道:“太子殿下何處此言呢?四阿哥、八阿哥他們,不都是你的兄弟嗎?而皇上……皇位始終會是你的啊!”


  我說得又急又快,生怕說慢了無法糾正他偏差的思維。


  他卻一點沒聽進去,眼睛漸漸紅了:“‘始終’?‘始終’會是什麽時候?皇阿瑪的身體還那麽硬朗,我要等到什麽時候?!……不,我等不了了!!”


  我隻覺得手腳發冷:“太……太子殿下,你……你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他突然笑了,笑得無比詭異,“敏敏,你知道的不是麽?”


  我心頭劇震,看著他狂亂的眼神,已然分不清楚他方才所說的是真言還是醉語。


  他慢慢向我逼近,令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英俊麵龐近在咫尺,我卻覺得那張臉上的表情詭譎得可怕!

  “敏敏,你會幫我的對不對?額娘把我交給了你,你也一直陪著我,以後,會永遠這麽下去的對不對?”


  “太……太子殿下……唔!”


  我驚懼地瞪大了眼,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他的唇舌之間,他……他竟然吻住了我!


  老天!


  一直以為他對我有著非同尋常的占有欲,是類似於小孩子不願讓別人分享自己的父母、玩具之類的私心,卻從沒想過他竟然對我懷有別的心思!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一切都是怎麽發生的?!


  我的腦子頓時亂成了一團,根本無法形成係統的思考。


  “不……”終於可以發出聲來是因為他的唇轉移了陣地,離開了我的唇,落在衣領被解開的鎖骨上。


  “不可以這樣!太子殿下……”


  尖叫的聲音再次消聲,這次是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不讓我出聲的同時也隔絕了我的呼吸。


  好……好難受!!

  肺部似乎在膨脹著,我的眼睛開始發花,看不清任何東西。拚命想要拉開那隻鉗住我呼吸的手,拍打了半天卻紋絲不動。


  他……他想殺了我嗎?!


  就在此時,一聲“住手”仿若炸雷般在我耳邊炸響。隨即,脖子上的手鬆開了,新鮮空氣猛地鑽進缺氧的肺中,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因為太過貪婪而差點被嗆著。


  “敏敏!敏敏你沒事吧?!”康熙焦急的呼喚聲在我耳邊響起,熟悉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背部給我順氣,慢慢地我終於緩過勁來。


  抬眼看去,隻見胤礽被侍衛們壓在地上,喘著粗氣,紅著眼睛,斯文全無。康熙守在我身旁,臉上充滿了緊張和擔憂,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怕一眨眼我就會消失了。


  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輕輕地說:“我……沒事。”


  他聽見我說話,大大鬆了口氣,輕柔地將我抱進懷中。


  “皇……皇上,這……太子殿下……”


  禦林軍雖然抓住了胤礽,卻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於是隻能結結巴巴請示康熙的決定。


  康熙轉頭看著他,眼中一片冷凝。


  “哼……先把他關起來!待朕查明了原委再行處置!!”他怒道。


  禦林軍領命去了,康熙的眼神回到我身上,頓時溫柔如水。


  “敏敏,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


  很奇怪,雖然剛才出了那麽大的事兒,我現在竟然完全沒有了害怕的感覺。但與此相對的,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占據了我的心頭,仿佛,就要出什麽大事了……


  我和康熙回到皇帳,他當即派人找來了允祾照顧著我,除此之外,並沒有讓其他人知曉。


  而他自己,則帶著強烈的怒氣走出了營帳,沒有告訴我要去哪裏。


  太醫給我開了些寧心定神的湯藥,允祾守在我身邊,一勺一勺喂我喝著。


  他很安靜,一句話也沒說,然而那緊抿的嘴唇,漂亮的大眼睛裏閃動著怒氣和恨意,整個人仿佛都在燃燒著,被憤怒的火焰左右著。


  “別這樣,娘沒事的!”反而是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著。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喂我喝藥,溫柔得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臉上的神色卻並未有絲毫放鬆。


  我暗歎了一聲,一半心思都放在了狂怒中走出去的康熙身上,實在沒有太多精力來理會他的心情。


  默默喝完了藥,他放下碗,站起身來,轉身欲行。


  “你要去哪裏?”我急忙叫住他,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怕!

  “我要去殺了他!”他一個字一個字說著,很慢,也很凶惡。


  我嚇了一跳,伸手便拉住他。


  “不行!”


  “他要殺你!”他轉過頭來,眼睛在怒火的洗滌下,晶亮,“娘!他要殺你!!”


  我輕籲了口氣,康熙應當是沒有把全部實情都告訴他。


  拉住了不放,我淡然說道:“身處皇宮內院,這樣的事情實屬正常,你又何必如此憤怒?”


  他愣了一下:“可是……”


  “朝堂上,宮廷裏,想要咱們母子性命的人還少了麽?你一個個去殺?”我定定地看著他。


  從沒告訴他懷孕時候的事,便是怕對他有不好的影響。如我所料,這孩子雖然聰明,畢竟還小,還不定性,充滿了年輕人的衝動。此時一步走錯,可能會禍及他的一生!

  他的身子僵住了,說不出話來。


  堅持阻止他,也並不是我刻意要為胤礽說些什麽,隻是我總覺得這事透著一種古怪,不該隨意下定論。


  放緩了語調,我輕聲說道:“祾兒,娘從小就讓你住在宮外,不給你入宗籍,不讓你接受皇子的教育,就是為了不使你卷入這些你死我活的宮廷鬥爭中去。現在看來,倒也不是沒有效果的,你不已經平平安安長到這麽大了嗎?所以,現在再來對付我又有什麽用?這裏麵必定有什麽蹊蹺,就交給你爹去處理吧!”


  他咬了咬牙,雖滿臉不甘,卻不說話了,回轉身,坐到我身邊,抱著我。


  “娘,以後,我來保護你!”


  他的聲音啞啞的,我欣慰地笑笑,也回抱住他。


  “好啊,以後娘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正說著話,隨著門口“參見皇上”的聲音,康熙大踏步走了進來,鐵青著臉,後麵的小六子等人噤若寒蟬,亦步亦趨。


  “皇上!”我急忙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太子他……”


  “朕廢了他!”康熙不等我說完,便怒聲道。


  我隻覺得一陣眩暈,怎麽會是這樣?!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你一向待他如母,他卻做出這種事來!如此畜牲,為人尚且不配,如何為君?!”


  看來雖然廢了胤礽,康熙的怒氣卻絲毫沒有消減的意思。


  我看著他,隻能硬著頭皮說:“皇上……也許,太子殿下隻是醉酒而已……”


  “敏敏!”他看著我,“不必為他再說情了!這些年你為他說的好話還少嗎?可他……真的是,太令朕失望了!!”


  我隻好閉上嘴,從他的眼中露出來的,比任何人都還要深的傷痛,我不忍再在他的傷口上抹鹽!

  “……皇上,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輕聲說道,給小六子使了個眼色。


  折騰了這大半夜,康熙的麵上明顯顯露出疲態,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他不同我,已經五十多歲的人精力畢竟大不如前。


  小六子心領神會,急忙布置人端來了洗臉水。允祾適時退下了,我服侍著康熙睡下,他真的是累了,很快便沉入夢鄉。


  我卻不得安寧。


  小六子在門邊鬼鬼祟祟招著手,我輕手輕腳走過去,他附耳說道:“幾位阿哥們都來了,求見皇上,怎麽辦?”


  我看了看熟睡的康熙,心裏的疼惜怎麽也無法遏止,想了想道:“我去跟幾位爺說說吧,請他們明兒個再來。”


  小六子點了點頭,閃身讓我出去。我走出營帳,看見以胤褆為首的阿哥們就站在外麵。


  先行了個禮,我說道:“幾位阿哥,皇上已經睡下了,若是沒什麽特別要緊的大事,明兒個再來可好?”


  胤褆上前一步道:“太子被廢,這難道不算大事?我們想求見皇阿瑪,把這事兒搞清楚!”


  胤祉也急忙道:“沒錯沒錯!太子哥哥究竟犯了什麽事?竟然讓皇阿瑪大發雷霆廢了他!我們要去向皇阿瑪求個情,放過太子一馬。”


  聽了他的話,有人點頭,有人側目。我為難地看了他們一眼,道:“不是奴婢放肆不讓各位阿哥進去,實在是皇上已經睡著了,驚擾了聖駕終歸不好。況且,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各位阿哥若想求情,最好是過一段時間再來,否則皇上八成也是聽不進去的!”


  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胤禩看著我,忽然問道:“敏敏,皇阿瑪為何要廢了太子,你知道麽?”


  我心頭一跳,搖了搖頭道:“奴婢不是很清楚。皇上回來的時候很生氣,對這事兒,奴婢不敢多問。”


  “哦……”他看著我,若有所思。


  胤禛在一旁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先回去吧!沒來由擾了皇阿瑪休息,況且敏敏說的也有道理,皇阿瑪在氣頭上,未必就肯聽我們的諫言。”


  眾人無計可施,隻好紛紛散去。


  胤褆看了一眼皇帳,眼中的神色泄漏出心中的激動和迫不及待,但畢竟還是壓抑下去了,轉頭快步離開。


  胤禩叫了一聲胤禵:“十四弟,咱們也走吧!”


  胤禵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跟著走了。


  胤禛低著頭,仿佛思考著什麽,似乎完全沒發現這兩個人的離去,胤祥站在他身邊,也沒有說話。


  人都幾乎走完了,胤禛這才抬起頭來,直視著我。


  “方才,看見小弟氣衝衝走回營帳……敏敏,你知道的,對不對?”


  麵對那雙漆黑如午夜天空般的眼睛,忽然有種被人看透的感覺。我發現推諉的話實在很難出口。


  隻好保持沉默。


  他慢慢走近我:“太子今晚吃到一半便離席了,此後再沒有見過他。他去了哪裏?還有,以前他無論做了什麽,總有你或者皇阿瑪護著他,這次皇阿瑪卻那麽生氣,竟與群臣商量一下都沒有就廢棄了太子,而你,竟然也沒有替他說話……敏敏,難道此事……”


  我一驚,急忙打斷了他的話:“四阿哥,皇上確實很生氣,這不假,我也不是沒有求情,可皇上已經拿定了主意,便是我……也無法改變。”


  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便是犯了康熙的忌諱,萬一康熙遷怒於他,曆史的岔路可就越來越多了!


  胤礽被廢好歹還可以算得上是曆史的必然,雖然原因似乎與史書上的記載有所不同,但畢竟確有其事。如果把胤禛也給牽連進去,我不知道這未來的曆史會變成什麽模樣!

  胤禛停住了嘴,隻是默默地看著我,半晌,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再來!”


  我歉意地笑笑,沒想到一直默不出聲的胤祥突然問道:“敏敏,為何你總是袒護太子?”


  我一震,看向胤祥似乎單純的眼神,那麽清澈,仿佛剛才的問題就像“天氣不錯是不是?”那麽簡單而自然。再看向胤禛,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隻有苦笑了。


  胤禛卻道:“好了,十三弟,咱們也快回去吧!明兒個早上起來向皇阿瑪問個明白便是了。”


  胤祥點了點頭,看著我笑了:“抱歉,敏敏,問了些不知所謂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先走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微微行了個禮,站起身來,他們已經走遠了。


  深深歎了口氣,我轉過身,和小六子相對苦笑。


  太子被廢,這後宮裏、朝堂上,又該掀起軒然大波了!第二天清晨,康熙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被驚醒的。


  “……皇上?”


  我一夜沒睡,因為知道康熙的心傷和疲憊,怕他晚上有事。剛打了一會兒盹兒,便被他驚醒,看著他翻身坐起在床上,愣怔出神。


  “哦……沒,沒事。”


  嘴裏說著沒事,明顯的心神不屬卻出賣了他的情感。


  夢魘?還是……


  “什麽時候了?”他問。


  “四更天了。”


  我站起來,他看來並不打算再睡了,我便為他著衣。


  “哦……昨晚上,我睡了之後,沒什麽事吧?”


  他心事重重,連我一夜未眠也未曾發覺。


  我知道他問的什麽,答道:“昨兒個你睡下之後,阿哥們都來求見,我給勸回去了。你……要見他們嗎?”


  我仔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他愣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搖搖頭。


  “不了,他們還能有什麽事?所謂君無戲言,既然決定了,就斷不可能更改。”


  說得肯定,理由卻僅僅隻是“君無戲言”。其實,他已有些後悔了不是麽?但,是什麽讓他在一夜之間改變主意?

  我忖度著,卻並沒有說話。


  穿戴好衣物,洗涑完畢,康熙便要開始辦公了。他自親政以來便勤於政務,即使是出來行獵遊玩也從不耽誤。而當他走出皇帳時,允祾也來了。


  這孩子,似乎將昨晚我受襲的責任歸到了自己身上,對於親口說過的“我來保護你”並不是停留在口號的階段。


  我沒有阻攔他。若能借著此次的事情讓他對皇家的爭權奪利有個清晰的了解,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居於大帳中的我並沒有刻意去探聽眾皇子的動向,自有八卦四麵八方傳來,仿如後世的現場直播。於是我知道,太子被廢的決定並未被修改,相反,康熙派了大阿哥胤褆去看管胤礽,押解回京。


  一切都跟史書中說的一樣,我忍不住心中的憂慮。難道胤褆真的會魘害胤礽,然後被康熙圈禁到死嗎?

  應該不會的吧!胤褆雖然野心勃勃想要登上太子的寶座,但做這種事情卻不是他的性格。相對胤禛他們而言,胤褆的性子比較直,沒有九曲十八彎的花花腸子,而且武功卓絕的他有著武將特有的狂放和驕傲。


  “哼,活該!”


  允祾在我身邊,自然把八卦聽了個真切,冷笑著,拍手稱慶。


  “祾兒,怎麽可以這樣!”我皺起了眉頭,“他是你哥哥!”


  “娘,人家可沒把咱們當自己人。”他沉著臉,餘怒未消。


  這孩子的性情太過形於外,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這可不好——無論是就生意場來說還是就皇宮裏來說!


  “太子是皇上親自立下的太子,皇上現在隻不過在氣頭上,過了這陣子,還會發生變化的。”我平靜地說。


  允祾看著我:“娘,原來你真的一直袒護著太子,以前聽別人說起我還不相信……為什麽,娘?”


  我沉默了。好一陣,才輕聲說道:“這……孝誠仁皇後臨終前親手將他交給我,我不能袖手旁觀。”


  這是我首次在第三個人麵前承認赫舍裏的請托。


  “娘,為何你要如此執著於她的遺言?說起來,你們也算是情敵不是麽?”


  允祾看著我,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苦笑了一下,摸摸他的頭:“若真的能成為情敵,那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麻煩了!我與她的糾葛,正源於我們不是情敵。”


  “不是情敵?”


  “不是。”


  從頭至尾都不是,因為康熙根本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所以,康熙才會那麽覺得愧對於她,那麽刻骨銘心。


  赫舍裏,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康熙心中劃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跡——這,是我最近才能體會出來的!


  “皇上令大阿哥即刻送太子……二阿哥回京呢!”


  最新的八卦如是傳來,我急忙趕往胤礽的關押地點。


  隻見人聲鼎沸,車馬都已備好,嘈雜忙碌中,出發的準備已然差不多做好了。


  想不到胤褆如此的迫不及待!我心裏一沉。


  “敏敏,你怎麽來了?”看見我,胤褆吃了一驚,然後撇了撇嘴,“勸你還是別在這兒停留,胤礽的神智似乎有些問題,仍然處於混沌中,當心他傷了你。”


  我嚇了一跳,難不成胤礽瘋了?

  雖說胤礽已經被廢,可畢竟還是個皇子,車駕再怎麽也跟“簡陋”搭不上邊。我正與胤褆說著話,給胤礽特置的馬車卻已經準備好了,幾個侍衛架著胤礽從一頂營帳裏走了出來,走向馬車。


  胤礽的外表似乎已經經過了一番修整,並不見十分亂。但他的眼中,卻仍然是紅色的,充滿了狂暴和失控,眼神接觸時,就仿佛擇人而噬而野獸,露出了獠牙咆哮著,讓人一陣心驚膽顫。


  “你也看見了!”胤褆發現了我的表情,微微翹了翹嘴角,“他這樣子,皇阿瑪怎麽放心把他留在這裏?讓他盡早回去休養那是必然的。”


  我心上疑雲重重,卻也不好說什麽,隻好道:“那,要辛苦大阿哥了!太……二阿哥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們是親兄弟,我還能欺負他不成?”他毫不在意地說,“再說今天早晨我還替他去向皇阿瑪求情來著,他隻不過病了,待回到京城治好了病,皇阿瑪必定會再次立他為太子,我可不敢得罪他!”


  聽了這番話,實在忍不住嗟笑——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能夠麵不改色說出與事實背道而馳的話語,這份演技即使放到二十一世紀也會毫不遜色吧?

  我無法說出心中的隱憂,隻能看著胤礽被人帶上馬車。然而就在進入馬車的那一瞬間,所捕捉到的他的神情,竟是那麽詭異得可怕!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待要再次提醒胤褆,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立場來說些什麽。胤褆剛愎自用,他認定了我跟胤礽是一夥,平日裏對我便頗有微詞,此時又怎會聽我擺布?


  隻能歎了一聲,目送著胤礽在內的一隊人馬走遠,方才他詭異的表情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不祥的預感充滿了整個身心!

  這次胤礽被廢,絕對不是那麽簡單的!


  本來好端端的一次行獵偏偏被太子的事情壞了興致,康熙便匆匆結束了事。隨著皇帝和皇子們一路回到京城,我打發允祾回到飯莊後,自己卻跟著康熙回宮,因為我有預感,胤礽的事情,並不會那麽輕易結束。


  不知是不是被不孝子氣的,回宮之後,康熙便有些不舒服。急忙找太醫診治了,開了方子照方抓藥,日日煎服,總算有些好轉。


  這天,我正端著藥碗給康熙送去,轉過一道回廊便聽見有人叫我。


  “敏敏。”


  我轉頭看去,卻是胤禩。


  “八阿哥。”我屈了屈膝,算是見禮。


  “敏敏是去給皇阿瑪送藥嗎?”他看見我手中的碗。


  我點了點頭。


  “八阿哥,有什麽事嗎?”


  胤禩走過來,歎道:“二哥也真是的,就算有什麽不滿,也不能做那種鬼鬼祟祟、大逆不道的事兒啊!”


  我知道他說的是康熙對外宣稱的廢太子理由:“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暴戾淫亂,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惡愈張,僇辱廷臣,專擅威權,鳩聚黨與,窺肆惡虐伺朕躬起居動作。平郡王訥爾素、貝勒海善、公普奇遭其毆撻,大臣官員亦罹其毒。朕巡幸陝西、江南、浙江,未嚐一事擾民。胤礽與所屬恣行乖戾,無所不至,遣使邀截蒙古貢使,攘進禦之馬,致蒙古俱不心服。朕以其賦性奢侈,用淩普為內務府總管,以為胤礽乳母之夫,便其徵索。淩普更為貪婪,包衣下人無不怨憾。皇十八子抱病,諸臣以朕年高,無不為朕憂,胤礽乃親兄,絕無友愛之意。朕加以責讓,忿然發怒,每夜逼近布城,裂縫竊視。從前索額圖欲謀大事,朕知而誅之,今胤礽欲為複仇。朕不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似此不孝不仁,太祖、太宗、世祖所締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斷不可付此人!”


  暗自歎了口氣,我道:“八阿哥,切莫在皇上麵前再提起此事了。皇上的身子才見好些,經不得反複折騰。”


  胤禩點了點頭,看了看我,忽然輕聲說道:“太子乃儲君,身係一國命運,不可從缺。如今二哥已經被廢黜,敏敏,你可知道,皇阿瑪屬意誰來繼任?”


  我心頭一驚,急忙說道:“八阿哥,立儲乃國家大事,奴婢如何能得知皇上的打算?奴婢也沒那資格去問。”我看了他一眼,又低聲勸道,“八阿哥,皇上已經嚴令,各位阿哥‘如有謀為皇太子者,即國賊,法所不宥’,您還是不要再打聽這事兒的好!”


  他卻聽不進去,隻是纏著我道:“敏敏,你是皇阿瑪最信任的人,輔佐皇阿瑪也是你的職責,一定知道皇阿瑪想要立誰為太子!就告訴我吧!我保證不會外傳!是大哥?三哥?四哥?還是誰?”


  看著他熱切的眼神,我當然知道他在期盼些什麽,明知康熙早有悔意,最終還是會重立胤礽,卻不能將它說出口。


  歎息一聲,我隻能說:“八阿哥,抱歉,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的眼神冷凝下來,審視了我半晌,忽然問道:“難道是二哥?他會東山再起?”


  我一愣。


  他真的很聰明!竟然能從我的隻言片語、神色之間看出端倪!

  將我的沉默視為默認,他漂亮的雙眸頓時被怒火燃亮:“為什麽?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居然還能穩坐太子之位?……是你麽?敏敏,是你為他求情的麽?”


  我沒有辯解,“君無戲言”並不是說來好聽的,康熙的出爾反爾總要有人來背這黑鍋。


  “敏敏!看著我!!”他抬起我的頭,強迫我與之對視,“你知道胤礽是個什麽樣的人嗎?驕橫自大、飛揚跋扈、殘暴不仁、不忠不義!這樣的人,如何能擔起大清江山的重任?你為什麽要處處袒護於他?難道就為了一個死人臨終前的托付嗎?你是護國天女,可你置大清江山於何處?!”


  我隻能苦笑:“八阿哥,孝誠仁皇後是皇上最敬重的皇後,不可對她不敬。”


  他愣了一下,似乎被我的波瀾不驚潑了一瓢冷水,冷靜了些許:“不要岔開話題,敏敏!為君者,當上體天意、下體民情,二哥絕對不是最適合的人選,為何你還要包庇他?太子之位,就應該有德者居之!”


  我承認他說的一點都沒錯。然而如果這種理想狀態那麽容易達到,自古以來又怎麽會有那麽多的父子、兄弟相殘?

  看著他,也許,相較於胤褆的莽撞、胤礽的驕橫、胤禛的冷酷、胤禵的自大,胤禩真的是最適合的皇帝人選也說不定,然而他畢竟太過年少氣盛,也許是太長時間的忍辱負重,等待這個時機等待得太久太久,以至於一有機會便是那麽的迫不及待,卻沒有想過,一子之錯、全盤皆輸,萬一這一局賭輸了,便難有再翻身的機會!

  “八阿哥,立誰為太子,畢竟是皇上的決定,其他人誰也無法左右皇上。且皇上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謀太子位,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還是不要違逆的好!”我苦口婆心,希望他能聽進去,免去後麵的無妄之災。


  然而我的努力畢竟是白費。他放開了我,帶著滿滿的野心和不甘,憤然說道:“算了!反正在你眼裏從來就隻有胤礽,這事兒我自己會辦,不勞你操心了!”說完拂袖而去。


  “八阿哥……”我叫著,他卻不曾回頭。


  心底有些刺痛,這些孩子,哪個不是我看著長大的?為何會認為我隻偏心其中一人?被權勢名利蒙蔽了雙眼,他當真再也看不見骨肉親情?

  麵對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呆立半晌,待回過神來欲繼續前行,才發現藥已經涼了,無奈隻能回轉身,倒回去再熱一遍。


  端著熱好的藥再次給康熙送去,沒想到在宮門處又碰到了胤禛。


  不期而遇,我們彼此都是一愣。


  “四阿哥!”我先回過神來,“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不是應該在上駟院側看管胤礽嗎?

  他笑了笑:“皇阿瑪召我來,詢問太子的情況。”


  想起方才的胤禩,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胤褆、胤禩,他的兄弟們已經開始積極謀求太子之位,他這未來的雍正帝又當如何呢?


  “太子……還好吧?”我問。


  “若你問的身體的話,還好。但二哥不知怎的,似乎神智上有某些問題。”他皺了皺眉頭說道。


  “神智?”


  “嗯……似乎有些瘋瘋癲癲的樣子……”他沉吟著,忽又展顏一笑,“不過方才我已經稟報了皇阿瑪,太醫一會兒就過去看看,應當不妨事。”


  我的心卻一直往下沉,事情似乎正朝著極為不好的方向發展著。


  “四阿哥……萬一二阿哥的病好不了,你……難道就不為自己打算打算?”看著淡定若水的他,我終究忍不住問起。


  他愣了一下,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管如何,太子的位子始終會是二哥的,否則皇阿瑪也不會特意把我召進來問話。至於二哥的病……敏敏,你真以為那是病嗎?”


  我心頭劇震,原來他也看出來了!


  他審視著我的表情,若有所思,道:“原來……此中果然是有蹊蹺的!人哪,笨一些也就罷了,可明知前麵是個坑還要往下跳這就太無可救藥了,對麽?”


  他看著我,滿含深意的笑容令我有些心驚。


  “四阿哥說的是……啊,奴婢還要為皇上送藥,不陪四阿哥了!”眼看著手中的湯藥又要冷掉,我急忙說道。


  他點了點頭,卻在我倆錯身而過時,拉住了我的手。


  “四阿哥……”


  “敏敏,所謂不爭即為爭,你說是麽?”


  “……”


  他放開我的手,我低著頭屈了下膝,匆匆走開。


  手裏的藥就快涼了。然而涼得更快的卻是我的心。


  一個處心積慮除掉可能威脅自己的人,一個為了權位可以不顧一切,一個表麵上不動聲色卻能漠視至親骨肉墜入深淵……


  多麽可怕的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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