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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出征

  康熙二十九年,第一次北伐後,噶爾丹率殘兵千餘,龜縮在科布多度冬。但其時大戰方歇,他損失慘重,為了重整旗鼓,休養生息,噶爾丹命令各鄂托克的宰桑率領部分民眾,到烏蘭固木、空奎、紮布幹、察罕色渾、紮布罕哈薩克圖等地放牧,積累物資。經過幾年的休整,噶爾丹逐漸恢複了部分元氣,於是在康熙三十四年,糾結部眾,向克魯倫河方向移牧,再次東進。


  他自以為做得伸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這一切早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由於北方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我的飯莊在那裏根本派不上用場,以致一度北方草原成為清廷情報的盲點。不過上次北伐過後,康熙深切感受到情報不足的困擾,便派人以商隊的形式重新打入遊牧民族社會,幾年下來,並不是隻有噶爾丹一人得到了發展的時間和空間,康熙這邊的情報網也是一樣,漸漸壯大起來。


  噶爾丹一有動靜朝廷便知道了,康熙有心要拔去這根眼中釘、肉中刺,才會一邊放任他自由行動來放鬆其警惕,一邊卻動員全軍積極備戰,敵在明而我在暗,噶爾丹對清軍的動作竟是一無所察!勝利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倒向了康熙這邊。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鄭重其事祭拜了天地後,親征的大軍終於出發了!這次征討噶爾丹,康熙誌在必得,從三路發兵。黑龍江將軍薩布素從東路起兵,大將軍費楊古率陝西、甘肅等地精兵從西路出兵,截擊噶爾丹的後路,康熙則親自帶中路軍,從獨石口出發,會同東西兩路兵馬,夾擊噶爾丹。


  隨同康熙出征的,包括幾乎所有已成年的皇子,除了胤礽是太子,必須留在北京監國,胤褆跟在皇帝身邊聽候差遣之外,胤祉、胤禛、胤祺、胤祐都各自有統領的一路人馬,中路軍也就顯得“厚重”了很多。


  我也同樣在出征的序列中,伴隨著他的左右。對他來說,沒有比親眼看到我在他麵前平安無事更令人心安的,我又何嚐不是?

  一路上,康熙的行進步伐並不快。皇子們初掌兵權,行軍布陣沒有不需要學的,學堂之上吹得天花亂墜都是紙上談兵,如今親自來做了,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鬧出了不少笑話。因此,在各軍統領和皇子的磨合期間,這隊伍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快了。


  “皇上,大阿哥求見。”


  我服侍著康熙剛吃完飯,胤褆就來了。


  “宣。”


  胤褆走了進來,躬身拜道:“兒臣參見皇阿瑪。”


  康熙擺了擺手,道:“罷了。你此時求見,有什麽事嗎?”


  胤褆道:“啟稟皇阿瑪,噶爾丹那老家夥,聽說我們來了就嚇得屁滾尿流,已經連夜從駐地拔營跑了!”


  康熙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跑了好啊!就怕他不跑!這次我們三路大軍壓上,他還敢抵抗嗎?早知道如此不堪一擊,當初就該集中兵力,一鼓作氣滅了他!哪還用得著這番大費周章!”


  我不由皺了皺眉頭,小聲說道:“皇上,切不可驕傲大意啊!”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轉頭改變了話題:“費揚古這會兒到哪兒了?”


  “是。”胤褆應著話,一邊走上前來,站到帳內的地圖前,“剛剛接到的戰報……”


  我在一旁,準備著給康熙沐浴更衣,對他們的談話充耳不聞。作戰也好,政務也罷,我是絕對不會摻合進去的。


  不一會兒,隻聽康熙說道:“來呀,去把裕親王請來。”


  我急忙製止了轉身欲走的小太監,笑道:“皇上,奴婢去吧。王爺身子骨不好,奴婢去請他可能會好一些。”


  康熙看了看我,點點頭道:“那你快去快回。”


  我應了一聲,轉身走出皇帳。


  中軍大營自然是戒備森嚴,無數巡邏的士兵走來走去,沒有人敢大聲喧嘩,唯恐驚擾了皇帝,而無論是誰,沒有經過允許是不能在營地中隨意走動的,這是軍紀。


  我是奉了康熙的旨意,何況我的身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因此沒有人阻攔我,一路通行,很快便來到了福全的營帳。


  他身子未好,這次硬撐著出征,令我實在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所以才會討來這份差使。如果福全的狀態不好,我會告訴康熙,讓他在這裏好好休息。


  來到近前,正巧碰到他的貼身小廝走出來,拿著未吃完的晚飯。我看了一眼,剩得頗多,不由微皺了眉頭:“王爺就吃了這麽一點?”


  “敏姑姑。”他急忙先行了個禮,然後才說道,“是的,王爺這幾日都吃得不多。”


  我輕歎了一聲,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王爺休息了嗎?”


  “沒有,四阿哥陪著王爺吃完了飯,正在裏麵說話呢!”


  我笑了笑:“他倒有心。”說著向裏麵走去。


  進了帳篷,正好聽到胤禛道:“伯父身體虛弱,日後但凡需要做什麽,知會侄兒一聲便是,不要太過勞累了!”


  我接口道:“這話沒錯!幾位阿哥也都成人了,合當挑起大梁來,為皇上和王爺分憂才是。”


  胤禛見我來了,急忙站起來,我向他微微行了個禮。


  “敏敏快別這麽說,能為皇上效力是臣的榮幸!”福全笑看著我,說,“況且幾位皇子都是初次帶兵打仗,輔助他們是我應當做的。”


  胤禛忙道:“伯父過謙了!我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請伯父多多指教才是。”


  “好了好了,你們別在這裏互相推讓了。”我打斷了他們,笑問,“四阿哥,這些天來,有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


  他看著我,笑著說:“初次帶兵,自然有許多錯處,好在還沒有釀成什麽大禍。”


  我點了點頭,福全笑著說:“其實皇上隻不過想讓你們曆練曆練,就算出了什麽岔子,隻要不是很嚴重,應該都不會追究的,否則,怎會放任中路軍走得如此緩慢?”


  胤禛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道:“都是我們拖累了大軍。”


  我忙笑道:“四阿哥不必泄氣,誰也不是天生來就會行軍打仗,總要有個過程。相信幾位阿哥一定很快就能掌握要領的。”


  胤禛看著我,笑了笑。福全問道:“敏敏,你這麽晚了還來,是不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我點點頭道:“皇上召王爺過去商議軍情呢,不知王爺的身體如何?可能堅持?”


  他從獸皮鋪成的席上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虛浮,我急忙過去攙住了。


  “王爺若是身子不大好,奴婢就去回了皇上,讓王爺好好休息休息。”


  他擺了擺手道:“老毛病了,不礙事,我們走吧。四阿哥,你也快回你的營裏去吧。”


  胤禛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了。”


  我向他行了個禮,扶著福全走出了帳篷。


  “皇上這麽急著叫我過去,是其他的兩路軍有了什麽成果吧?”正默默地走著,福全突然問道。


  我毫不意外,點了點頭道:“確實。費楊古將軍按計劃在昭莫多與噶爾丹相遇,並重創了敵軍。”


  康熙此次親征,清軍分東、西、中三路大軍出擊,約期夾攻。名義上是如此,實際卻是康熙領著中路軍一路把噶爾丹“趕”到了費揚古的包圍圈裏。


  費揚古的西路軍最先在昭莫多與噶爾丹軍相遇。昭莫多原是一片大樹林,附近有小山,前麵有一片開闊地帶,曆來是漠北的戰場。按照康熙的部署,費揚古在小山樹林茂密地方設下埋伏,先派先鋒四百人誘戰,邊戰邊退,把噶爾丹軍引到預先埋伏的地方。清軍先下馬步戰,聽到號角聲起,就一躍上馬,占據了山頂。噶爾丹軍向山頂進攻,清軍從山頂放箭發槍,居高臨下,占了地利,又遏製了噶爾丹軍的騎兵優勢。費揚古又派出一支人馬在山下襲擊對方輜重,前後夾擊。


  雙方戰鬥異常激烈,噶爾丹部將阿奴可敦、戴巴圖爾宰桑、博羅特和卓等相繼陣亡。兩軍膠著之時,費揚古派兵偷襲噶爾丹後營,敵軍於是大亂,在清軍的掩殺下終至潰不成軍。是役,噶爾丹軍戰死兩千餘人,被俘三千餘人,損失牛羊六萬餘。噶爾丹在五十名親兵保護下突圍,之後與丹濟拉、丹津鄂木布、伊拉古克三呼圖克圖等親信匯合,收攏五千餘人馬,退到塔米爾河一帶休整。


  一路向福全說完這最新的軍情,我們已經來到了康熙的帳前。迎麵碰上胤褆出來,見到福全,急忙躬身問禮。


  福全笑著回了禮,胤褆說道:“王叔來得正好,皇阿瑪已經等候多時了。小侄還有軍務在身,且先告退。”


  “大阿哥去忙吧。”


  “恭送大阿哥。”


  我和福全同時開了口,不由得彼此會心一笑。胤褆看了我們一眼,笑了笑,轉身去了。


  我們徑自進入康熙的大帳,門口的太監急忙大聲通稟道:“裕親王到!”


  康熙正站在地圖前沉思,聞聲轉過頭來,笑道:“你們可回來了。裕親王,你聽說了費楊古的捷報沒?”


  福全笑了笑說:“皇上這是明知故問,敏敏一定會跟臣說的。”


  康熙大聲笑了起來,看得出心情很好:“是啊,這次一定要將噶爾丹這個心腹大患一舉鏟除!不能再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福全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尷尬,咳嗽了兩聲。我急忙拉了拉康熙的袖袍,他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過來。


  “呃……這下,朕也可以放下心來了。”他有意岔開了話題。


  “皇上,此次北伐,準備充分,糧草充分,將士用命,皇上更是禦駕親征,還有什麽可擔心的?”福全問道。


  “此次雖然說是三路夾攻,可主心骨還是在東、西兩路軍上,中路軍隻不過是後備,讓孩子們練練手罷了。這你們也都知道的。但即便如此,萬一東、西路軍有什麽變故,而中路行進如此之緩慢,會不會誤了大事?這才是朕真正擔心的啊!”


  福全意會地笑笑,說:“但皇上必定是有了七分的把握才會這麽安排不是麽?如今的一切也證明了皇上當初的決策是正確的。”


  康熙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雖然竭力掩飾,卻還是掩不住為人父的驕傲:“是啊,這幾個孩子,雖然年紀輕,沒有經驗,也出了一些小亂子,不過好在還沒什麽大問題。”


  福全笑道:“正是如此。對於從未領軍打仗的人來說,幾位皇子的表現已屬上佳。”


  康熙沉默了一下,然後展顏笑道:“好了,不說他們了。如今費楊古已然大勝,噶爾丹敗逃,這之後,可得好好合計合計。這次這麽順利,朕都有點兒不敢相信了!”


  “此次皇上親征,凡事都作了萬全的準備。他噶爾丹一個小小的部族族長,如何能與皇上相比呢?更何況膽敢冒犯天子威儀,犯我大清,必遭天譴,臣對於這場勝利,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啊!”


  小小地吹捧了一下,兄弟倆終於進入了實質性的商量階段。我看了看說得正歡的兩人,笑了笑,走出帳篷。


  今晚可能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不論是康熙還是福全,誰都需要補充足夠的營養,尤其是福全的身體還那麽虛弱,晚些時候讓他們好好補一補吧!


  如是想著,我正要去吩咐隨軍的禦膳房廚子,忽然看見兩個人影立在不遠處,仔細看了看,卻是三阿哥胤祉和盆楚客。上次見盆楚克他正與胤禩一起,想來是因為胤禩不能親身前來,所以把他安置到了胤祉的帳中,反正他們向來是一黨。又或者,盆楚客本來就是胤禩替胤祉物色的人才?

  我走了過去,深深地看了盆楚克一眼,福了一福,問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不知三阿哥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胤祉笑了笑,道:“敏敏,聽說費楊古將軍的戰報回來了,我正想前去聽候皇阿瑪差遣呢!”


  我一聽便明白怎麽回事,於是笑笑說:“三阿哥如此上心,皇上必然高興得緊。不過此時皇上正在與裕親王商討以後的戰略,怕是不空見三阿哥了,您不妨先回去,皇上若有什麽事情交待下來,必定會告訴您的。”


  胤祉點了點頭,道:“也好。敏敏,不管前方戰報如何,皇阿瑪的身體是最要緊的,你要多辛苦一些了。”


  我笑著應道:“這是奴婢的職責,三阿哥放心!再說,這次傳來的是捷報,費楊古將軍在前麵打了打勝仗呢,皇上心裏高興,便沒了睡意。”


  胤祉眼中閃過一層陰影,一閃即逝,快得讓人幾乎以為自己眼花:“即便如此,還是龍體要緊呐!我就不進去了,敏敏你代我向皇阿瑪請安吧!”


  我點了點頭,胤祉便帶著盆楚克轉身走了。在這一瞬間,我和盆楚克的眼神交匯,突然發現,原來將一切了然於胸的,並不隻是我一個人!


  現在的儲位之爭還不明顯,但費楊古一直以來都偏向太子多些,而他的女兒後來更是成為胤禛的妃子並最終成為皇後,聽到他的勝利,胤祉如此表現,可想而知,九子奪嫡的風暴,或許很快就要來臨了……


  深深歎了口氣,康熙若是知道自己的兒子們已經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對那皇位虎視眈眈了,會有多傷心?而我,該如何將他所受到的傷害減到最小呢?


  還有那個盆楚克,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有這樣的人站在老三、老八一邊,會對局勢造成怎樣的影響呢?奇怪的是,後世中除了提到他曾在這次戰爭中受到褒獎,便再也沒有其他的記載了啊!這當中難道有什麽變故不成?

  太多的事情紛至遝來,我的太陽穴有些隱隱的脹痛,突然間覺得胸口悶悶的,腳步虛晃了一下。


  急忙瞟了一眼四周,還好沒什麽人看到。我身上一直餘毒未清,再加上這些天太累,竟有些複發的傾向。我不敢跟別人說,就怕令康熙擔心,再加上症狀並不是太嚴重,忍一下也就過去了。


  不過……自己還是多調理一下吧!我這麽想著,趕著往廚房走去。


  昭莫多一戰後,噶爾丹喪失了絕大部分戰力,而此時,他早年窮兵黷武、四處征伐的惡果也顯現出來。在他戰敗之後,就如當年西楚霸王,陷入了四麵楚歌的絕境。西麵,是宿敵策妄阿拉布坦控製的伊犁河流域,而伏爾加河流域的土爾扈特汗國大汗阿玉奇已與策妄阿拉布坦結成了反噶爾丹聯盟,同樣不能依靠,此時,回部、青海、哈薩克都已與他反目,於是,噶爾丹唯一的選擇便是投靠西藏的僧俗上層。


  據傳,明崇禎年間,西藏黃教赴準噶爾的首領溫薩活佛曾向巴圖爾琿台吉的妻子玉姆夫人許諾,死後將在她的懷裏轉世。在溫薩活佛圓寂後的第二年,玉姆夫人正巧生下了噶爾丹。於是噶爾丹便被認定為西藏溫薩活佛的轉世,自小便被迎請到了西藏。他先是在劄什倫布寺拜四世為師,後又拜在了喇嘛門下學經。由於他稟性聰穎,很得五世的賞識。五世對他精心栽培,據書載,“喇嘛之徒遍西域,特重噶爾丹,所語密,雖大寶法王、二寶法王不得與聞”,可見他與喇嘛關係之親密。


  康熙八年,在爭奪準噶爾汗位的鬥爭中,噶爾丹的哥哥僧格為異母兄弟車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圖爾所殺,消息傳到西藏,喇嘛立即準許噶爾丹還俗,支持他返回準噶爾掌權,以便在衛拉特蒙古中擴大黃教勢力,這才有了後來的準噶爾內部權力鬥爭。一年後,車臣兵敗被殺,卓特巴巴圖爾攜幼弟達哩及殘部逃亡青海,而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後來也由於權力問題受到猜忌,被迫遠走伊犁河。


  由於年幼時的特殊經曆,長期以來,噶爾丹便得到西藏實權人物第巴桑結嘉措的支持。早在準噶爾與喀爾喀戰爭時期,桑結嘉措就利用藏傳佛教的特殊地位,派出濟隆呼圖克圖常駐噶爾丹牙帳,名為調解衛拉特與喀爾喀之爭,實際處處袒護噶爾丹。烏蘭布通戰後,又是濟隆呼圖克圖與噶爾丹共同策劃了緩兵之計,使噶爾丹化險為夷。因此,康熙當日為何那麽著急召福全一起商討今後的局勢動向,便是因此而來。


  為了防止噶爾丹投奔西藏,再次利用他與藏傳佛教的關係逃脫,康熙當晚便派出了專人,前去西藏向第巴施壓,要求第巴不得收容噶爾丹,第巴礙於清廷的強大壓力不得不應允,由此,噶爾丹陷入了絕境。


  我跟著康熙,迤迤然來到了中拖陵。噶爾丹節節敗退,康熙的心情大好,終日裏眉開眼笑的,大家的日子都挺好過。唯獨隻有我,不舒服卻是與日俱增。


  這日吃完了晚飯,站起身的時候便有些頭暈目眩。但因我自小就有貧血的症狀,便也不大在意。康熙召集了一班將領前來商討軍情,實際上是給皇子們上課了,我便走出了帳篷。


  來自原野的清新氣息撲鼻而來,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著,仿佛所有的煩惱都離我而去,心胸在刹那間變得如同這個天地般寬廣……


  “敏敏,你也在這兒。”溫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轉身看過去,隻見福全站在我身後,笑看著我。


  “王爺……你怎麽出來了?這兒風大,你不該來的!”驚訝過後,是擔心,我不禁微責。


  他笑了笑:“不礙事。大帳裏麵空氣不好,皇上特許我不用參加。倒是這兒很不錯,我很喜歡,也經常來。”


  我見他把披風搭在胳膊上,便走過去幫他披上,細細整理好了,這才罷休。他看著我,仔細打量了一番。


  “敏敏,這些日子你的臉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太累了?”


  我笑了笑說:“或許是吧。行走在外,自然不如宮裏養尊處優。王爺勿須擔心。”


  他長長歎了口氣,說:“再堅持一下吧,這場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


  我自是知道他的心理的,於是笑道:“是啊,經此一役,以後也該過些太平日子了吧!王爺隻管安心養病,不用太操心了!”


  他看著我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詭秘,輕聲問:“是麽?敏敏你是這麽認為的麽?”


  “……王爺?”


  “不,沒什麽了。”他笑著,看向我的後方,“似乎有人來找你了。”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隻見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跑過來,說:“敏姑姑,皇上找你呢。”


  我點了點頭,看向福全,道:“王爺,一起走吧。你身子不大好,別在這兒站得太久吹多了風。”


  他笑了笑,說:“好,一起走吧。你的臉色也不好,是該回去歇著了。”


  我們轉身回營,卻在大帳邊上看見一個小太監正捧著燕窩粥往裏走,見我來了,急忙停下腳步,畢恭畢敬叫了一聲:“敏姑姑。”


  我笑了笑,問:“給皇上的?”


  小太監點了點頭:“是。”


  “給我吧,我拿進去就行了。你陪著王爺回去,路上小心點兒,別出了差錯!”


  小太監急忙應了,將手上的燕窩粥交給我,然後上前扶住了福全。


  福全笑道:“何必這麽麻煩,我又不是泥做的人兒,一捏就壞掉了。”


  我抿嘴笑道:“王爺乃是千金之軀,小心點兒總是好的。”


  他笑著搖了搖頭,無奈道:“你們啊……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快進去吧,早點歇著,別太累了。”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他覺得我緊張過度,我又何嚐不是?但不知怎的,這些天總覺得他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似的,不由自主便想要多為他做點什麽。


  鄭睿的死,似乎給了我太大的衝擊!我忍不住苦苦一笑。


  輕歎口氣,我搖了搖頭,似乎要將心中的種種煩惱憂愁全部拋掉,定了定神,邁步向帳中走去。


  康熙正在裏麵看奏折,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見是我,便走上來接下我手中的碗,笑道:“這些日子忙著處理軍中事務,沒能好好陪著你,你不會怪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笑道:“明知故問。”


  捧起那碗燕窩粥,遞到他嘴邊,我輕聲道:“如今噶爾丹已經敗了,算是去了你的心腹之患;孩子們自然有那些老將軍領著,你又何必凡事親曆親為,把自己弄得那麽累?”


  他笑著攬住我的腰,接過了湯勺,卻不是自己喝,反而遞到了我的嘴邊:“你知道的,我心裏高興,不累!倒是你,這些日子,瘦了,臉色也不好。早知道你必然不習慣這種軍旅生涯,可就是不想讓你片刻離開我身邊,所以還是勉強你來了……敏敏,苦了你了!”


  看著他眼中的歉疚,我暖暖地笑了:“為什麽要這麽說呢?經曆了那麽多磨難,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又何嚐願意與你分離一分一秒?做心甘情願的事,我也不累!”


  他笑了,仿佛擁有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你不累,我看著卻心疼。這碗粥,你喝了吧,不過……是不是找太醫來看看比較好?這些天日日給你進補,怎麽臉色還是不見好轉呢?”他皺起了眉頭。


  “不,不用麻煩了!我估摸著就是有點累,多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我急忙阻止他,如果傳太醫,不定又要弄出多大的動靜來呢!

  他仔細看了看我,歎了口氣道:“好吧,不召就不召。那你先把粥喝了。”


  我點了點頭,乖乖張口喝下燕窩粥,然而剛一下肚,猛然間一股強烈的惡心感衝上來,我一把推開了他,開始大吐特吐起來。“敏敏!”康熙一下子慌了手腳,扶住我的身子,手足無措,“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我把黃水都吐出來了,哪裏還能說話?看著桌上的燕窩粥,猛然伸手,“哐啷”一聲,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一聲脆響也讓康熙迅速鎮定下來,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大聲叫道:“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


  原本我與他單獨相處時,總是摒退左右,太監宮女們一律是不能進入的,此時在門外聽見召喚,急忙一窩蜂湧了進來。


  我渾身冰涼,握緊了他的手,強忍住不適,努力大聲地叫道:“禦……禦林軍!先叫禦林軍進來!!”


  於是又有十幾個禦林軍衝進了大帳,帳中的空氣頓時變得有些緊張。太監和禦林軍們似乎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然而有些人卻在看到打碎的瓷碗和痛苦不已的我之後,似乎想到了些什麽,猛然變了臉色。


  太醫終於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喘著大氣,額頭見汗。見到康熙,第一件事便是跪倒在地上,三呼萬歲。


  康熙瞪著他們,叫道:“起來吧!快!敏敏不舒服,你們快看看是怎麽回事?!”說完一把抱起了我,放到床榻上。


  太醫們擦著額頭的汗,哆哆嗦嗦爬起來,一個接一個走到床前來。經過那一地的碎片時,無不變了臉色,個個眼露惶恐。


  但沒人敢說什麽,戰戰兢兢走上前來,伸出猶在哆嗦的手指為我號脈,然後眾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奇怪。


  先是惴惴不安的,然後麵露懷疑,再來疑惑加深,重新再號一次脈,這下手也不抖了,有人甚至還露出笑意。


  如此千篇一律的表情轉換幾乎在每一個太醫身上出現,等最後一個人號完脈,太醫們似乎集體鬆了口氣,連帶的,大帳中的氣氛也輕鬆了幾分。


  我和康熙奇怪地看著他們,此時的我,似乎沒那麽難受了。


  “太醫,究竟怎麽回事?敏敏到底什麽病?”康熙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幾個太醫麵麵相覷,然後資曆最老的孫太醫跨前一步,眼角帶著笑意,恭恭敬敬地說:“啟稟皇上,敏姑娘並沒有生病。”


  “那……”康熙的疑惑加深,看向地上的殘粥。


  “皇上,敏姑娘確實沒有生病,不過必須好好將養才行。”孫太醫笑嗬嗬地說。


  “究竟怎麽回事?!”


  見康熙已有幾分怒氣,孫太醫不敢再賣關子,急忙和盤托出:“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敏姑娘有喜了!”


  “什麽?”


  康熙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任我千算萬算,如何如何也算不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短暫的失神之後,康熙的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一把抓住了孫太醫的胳膊。


  “真的?你們確定?敏敏有喜了?!”


  孫太醫依然笑著,表情卻有點扭曲,想來康熙的力道是大了點兒:“臣等不敢說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康熙似乎高興得不知道做什麽好了。放開了孫太醫,又在我床前來回踱了幾圈,然後一歪身子坐到床邊,輕柔地拉起我的手,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敏敏……敏敏你聽到了麽?你有了身孕了!你懷了我的孩子了!!”


  我看著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著,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眼前的他,是我寧願放棄一切也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啊!早就決定要為他生下一男半女,然而事到臨頭,我卻發現並不如想象中的快樂和高興。這件事的發生是那麽突然,快得讓我感覺不到真實——


  這是真的嗎?還是我仍在夢中?為何無法像他那樣喜笑顏開?


  “敏敏……”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漸漸笑容淡了,手指傳來的溫度,迅速冷卻著。


  “都下去吧。”他揮了揮手。


  察言觀色,沒有人敢喘一口大氣,唯唯諾諾,低著頭、躬著身子退了出去,不多時,大帳中便又隻剩下了我們兩個。


  “敏敏,你……不願為我生兒育女麽?”他看著我,眼中的一抹傷痛刺痛了我。


  勉強掛起一個笑容,我搖了搖頭:“不……我願意的,我答應過你的。”


  “那,你為何……”


  為何?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五年前,答應為他生兒育女,不單是為了遂他的心願,也有著我自己的私心。既然注定今生要流浪於時空中,永世無法解脫,那我勢必要保存我的家業,以便在他百年之後仍然能夠活下去。我需要一個繼承者,可以繼承我的事業的繼承者,一百年,不,可能是五十年,甚至三十年,當老人漸去,當我不再便於在大眾麵前出現時,就需要一個可以代表我、經營我的事業的人,作為我的手腳,幫我處理一切需要擺在台麵上的事務。隻有這樣,我才能保有現在的勢力,擁有足夠的力量去尋找,那已經改變了麵貌、記憶……一切的一切的他!

  隻是,破壞了時空禁忌的我,還擁有生兒育女的能力嗎?


  我不知道!


  五年來,肚子裏沒有一點兒動靜,我幾乎絕望!


  原來,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擁有什麽的啊!

  然而,就在我已經完全放棄,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今天卻有人告訴我,我的肚子裏,已經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了!


  恐慌!或者說,是一種對於未來的恐懼吧!

  事到臨頭,才真切感覺到恐懼。我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現在,更是不屬於任何時空,這個本不存在於命運輪盤中的小生命,是否應該存在於這世上?就算順利出生,能否平安存活下來?

  我不知道!


  這個孩子,會為我和康熙帶來什麽樣的變故,我更不知道!!


  細想起來,對未來的茫然無知就是如此反常心情的主因了吧?我苦笑了一下。


  輕輕抱住康熙,我慢慢地說著:“玄燁,自從我下定決心回到你身邊,便是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的,這一點,千萬不要懷疑啊!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無論滄海桑田,永遠都不會改變!”


  他回抱著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深深歎了口氣:“我擔心的……你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這孩子,是否應該出生、是否能夠存活,我不知道……我很擔心,很……害怕!”


  他心痛地抬起我的臉,撫慰著我的茫然無助:“放心吧,敏敏,不會有事的!如果他注定不該存在於這世上,那老天就根本不會把他賜給我們。既然如今他已經存在了,那就表示老天也允許了他的存在不是麽?所以,沒事的,我們的孩子,一定會一生平安的!”


  苦澀地笑著,我的心並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平靜多少。本是我所造的罪孽,卻要我的孩子來承擔罪責,為何?為何!


  然而,我又能做什麽呢?我的一切本就不由自己做主,包括生死,就算真的發生些什麽,我又能怎麽辦?

  不過,康熙說的也有道理。也許,事情並不如我想象般淒慘,或許,這本就是老天的默許呢?


  心,尚未平靜,但卻不願再讓他為我憂慮操心。


  我伏在他懷中,將自己的惶惑不安連同茫然恐懼,一同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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